戰爭
? ? 天上的飛機還在轟鳴著,就在陣地的上方盤旋,可本知道,敵人的攻勢暫時是停止了。
天黑了。
對面的敵人從來不在黑夜中發動沖鋒,這是他們的戰爭藝術,也拜其所賜,本和他的連隊在這個高地上已經堅持了三個星期。
高地沒有名字,只有編號,5273。但即便是一串毫無含義的數字,本的隊伍也不能,亦是不愿后退一步,除非從他們的尸體上踏過去。
因為,陣地的后方,就是本的家鄉,也是同樣堅守在最前線的千千萬萬個士兵的家鄉。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本本來是個農夫,有一片不大的農場,種著麥子,玉米還有一點大豆。他的老婆在自家房子后面的空地上養了一群雞,還有兩頭奶牛。
每天早上,太陽不露頭的時候,他就要拖著板凳和木桶,從奶牛飽滿的乳頭中,收獲當日的戰利品,順便,從雞窩中摸出幾個雞蛋。
雞蛋作為早餐,而牛乳則被遲些起床的婦人拿到市集上賣掉。
他們還沒來得及要孩子,戰爭就爆發了。
有人說,這是一場必輸的戰斗。
是他的班長,胡恩說的。
胡恩是個小軍官,和他們大多數人不同,他來自首都的軍事學院。胡恩懂很多東西,像西方面軍的隆將軍從來不吃雞肉;元首的情婦是帝國大學的女學生之類。
可本不喜歡聽這些事情,他不討厭胡恩,是因為胡恩告訴他們如何躲避飛機和大炮的轟炸;又如何從槍聲的種類和密集區別敵人是否發動了沖鋒。
這樣的經驗救了他不止一次。
但胡恩死了,昨天被一顆流彈擊中了腦袋。本當時就在胡恩的身邊,他還記得對方被子彈擊中時,滿臉的不可思議,胡恩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說。
本知道胡恩想說什么。他一定想說,我怎么會死。他曾經不止一次在夜晚看到過胡恩祈求上帝,讓該死的戰爭趕緊結束。所以他知道,胡恩沒有他所表現出的那么無畏,他很怕死。
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沒有人不怕死。
“你們有誰嘗過雞尾酒的味道嗎?”
“你,你,還是你?”
被點到名的人紛紛低下頭。
這是小貝克又在炫耀他生活在帝國首都那段經歷。
“那里的女人個個美麗極了,她們向你拋著媚眼,豐滿的胸脯,白嫩的肌膚,哦,天吶!”
小貝克夸張的瞇著眼,仿佛自己正埋頭在那白花花的乳房上面,他深深的吸一了口氣,然后吐出,壕溝內好像真的彌漫著一股油膩的粉脂味兒,所有人都閉著眼,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就連本,也沒忍住抽了抽鼻子,可是他只聞到了硝煙刺鼻的氣味。
黑暗中,本笑了笑。他有些想念自己的妻子,想念妻子厚厚的嘴唇,有些干癟的胸口還有圓鼓鼓的屁股。
他的妻子沒有都市的摩登女郎那么好看,但他很愛她。
本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敵人從來不在夜晚戰斗。他不過是個拿起槍的農夫。
幾公里外的陣地上,一個身穿華麗軍裝的中年男人,看著手中的戰報。
是他做出決定,不讓自己的士兵在夜間戰斗。因為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沒有必要為了一場不可能失敗的戰爭再流淌自己士兵的鮮血。他是個好將軍,很體恤自己的部下。更重要的是,將軍在等一個時機。
同盟的軍隊已經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這片異國的土地,對方的高層似乎在投降與否的問題上舉棋不定。這個時候需要最后一根壓倒駱駝的稻草。
將軍手中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道紅色的箭頭,“稻草”已經決定了,在一圈圈等高線中央,小小的5273被紅筆圈了一個圈。
本有點瞌睡,戰壕中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睡著了,就連哨兵,這會也有些迷糊。畢竟,大家都知道,對面從不在夜晚進攻。一陣冷風吹過來,突然襲來的涼意讓他的膀胱有些難受,他背起懷抱的步槍,貓著腰往沒人的地方走過去。槍不離手也是胡恩告訴自己的,一個戰士永遠做好下一秒就要開槍的準備。
尿液從自己的身體中一泄而出,輕松的感覺讓本不禁打了一個激靈。他下意識的擺了擺頭,整個人卻愣住了。
他看見,山坡下,數不清的暗影,緩慢的,悄無聲息的移動著。這是人,是敵人。
逃還是不逃?
上帝讓他看見這一幕,就是給了他最后活下去的機會。
兩個念頭在那剎那間轉換了無數次,他閉上了眼。
“叭!”
寂靜的夜色被這聲槍響激起了喧囂,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進攻的一方。他們索性不再偽裝,每個人都扳動手中的扳機,密密麻麻的槍線一瞬間把高地照亮。
“敵襲!敵襲!”
所有人被驚醒,肌肉的記憶讓他們下意識的拿起槍,對著下方還擊。
一夜激烈的戰斗,從遠方傾泄而來的炮彈,將5273高地生生削去了一截。當第一個異國的軍士跳上陣地的時候,就意味著這場戰斗,最終還是失敗了。
小貝克死了,半條胳膊不知被炸飛到什么地方。但也有活下來的人,他們成為了俘虜,卻意外有些慶幸。
幾個小時之后,帝國宣布投降。通過收音機聽到這個消息,很多人淚流滿面。他們有的是戰俘,有的是勝利者。
沒有人再見過本,就像沒有人知道那一槍是誰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