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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從妹妹那兒匆匆去了北京,剛剛回到家,這一次跟以往都不同,是去結束一件事情的。是啊,你大概猜到了,我是去分手的。
大前天晚上九點零一分,我像往常一樣在床上看書,那是我最喜歡的嚴歌苓的書,我本打算以一天一百頁的速度,用四天時間把它看完。正當我看到第165頁倒數第三行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微信消息,顯示他發來了一張圖片。
我像平常那樣嘴角噙著微笑劃開手機點開照片。怎么說呢,我當時大腦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照片背景一看就是賓館,曖昧的紅色燈光,紅色掛簾,把潔白的雙人床籠罩出溫馨浪漫的氣氛,他只穿著一條內褲躺在床上,一只手拿著手機,對著天花板的鏡子自拍,床的另一側坐著一個女人,上半身穿著黑色的T恤,下半身用被子蓋著,也是一只手拿著手機,微微向天花板仰頭,看著頭頂的鏡子,或者說鏡子里他的手機鏡頭,好像手機玩一半發現了他在干嘛,不經意的半抬頭。
這張照片我看見的第一秒,說實話我以為那是我,因為在我的記憶里似乎我們也一起去過類似這種氛圍的賓館,而我們也似乎有過類似這樣的照片,因為我知道他就愛趁我不注意的什么時候偷拍我。但我還是佯裝生氣和驚訝的,用特別夸張的語氣問他,臥槽這是誰!你跟誰在一塊兒呢!這照片什么意思!這女的不是我吧!令我萬萬沒想到的下一幕你估計也猜到了,是的,他說,這不是你。
說實話,如果是你,處在當時我的情境中,可能腦袋未必比我好使多少,跟你相處兩年多的男朋友,他睡覺打的呼嚕聲我都記憶猶新,他放屁的味道我都能想象出來是什么味兒,他一個眼神兒,一個小動作,一句沒說完的話,我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這是一種把對方融進了你的血液里的親密,這是只有相處過很長時間才能有的心照不宣。說實話,當時我還覺得他這是在跟我開玩笑。
但我心里隱隱地覺得這不是個玩笑。于是我認真的叫他的大名,我說你沒在開玩笑。你跟別的女人上床了。他說,是。
多么奇妙的感覺啊,從他發出"是"這個字,被我的眼球和大腦接收到的這一刻起,我全身上下突然間的發麻,發冷,感覺血液在體內橫沖直撞,沒來由的心慌氣短,兩手哆嗦,幾乎握不住手機,人類的身體構造真是奇特,在一瞬間就完成了這么多不可思議的事。
盡管我已經處在暴走和崩潰的邊緣,但我還是用我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的神經命令雙手發出了信息,我問他,什么時候的事,她是誰。他回,前幾天,喝了點酒,朋友的朋友。
接下來的劇情就像已經演爛了的電視劇橋段,對白都那么俗不可耐,我們都意識到了這點,但還是在堅持著給對方提供狗血的臺詞。幾分鐘的你來我往之后,我去了趟廁所,回來時我好像是把什么東西順著尿液排出體外了一樣,突然變得勇敢而沖動了起來,我跟他說,行啦,羅里吧嗦的也說了不少了,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他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露這么一手,完全不在他的套路之中,他連著發了三個"別"。然后我說,最后,鄭重的說一句,感謝你在這兩年半里給我的,全是幸福的回憶,所以我不恨你,真的。再見了。
你瞧,盡管我知道自己不過是色厲內荏,外強中干,但是關鍵時刻面子一定要做足,驕傲一定要保持,瀟灑一定不能丟。他知道我下一秒就會把他拉黑了,在一秒內的思考和掙扎以及過濾詞匯以后,他給我發了一個字:"別",嗯,但是多了三個感嘆號。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沒想到吧,你舍不得吧,你難受吧,你后悔去吧。
我毫不猶豫的快速把他拉黑,刪除,微博取關,QQ拉黑,刪除,電話拉黑,刪除,甚至唱吧也取消關注,相冊里的照片刪除,全部刪除。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跟演練過似的。然后我又覺得不過癮不解氣,馬上打開備忘錄敲下一篇話,就跟貼告示一樣發到朋友圈,坐等接受朋友們的集體安慰和集體大審判。再然后,我給他媽媽(之前他媽媽加了我的微信)打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把我自己都給說哭了,發送了出去。又給他的朋友們(他有三個朋友也有我的微信)寫了告別信息,復制,轉發,復制,轉發,復制,轉發。
因為我知道,我們的關系的結束意味著我跟她的媽媽,她的朋友們的關系的結束,我不想一聲不吭的就把他們從我的通訊錄里刪除,他們都是好人,都是我喜歡的人,他的媽媽樸實善良,溫柔又偉大,他的朋友們真實熱心腸,我想要跟他們認真的告別。唯一要說一下的是,我沒有告訴他媽媽我們分開的真相,因為我不想讓一個媽媽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外面出軌,她會傷心。
這一切都做完以后,我鬼使神差的重新拿起嚴歌苓的書,翻到剛剛看到的那一頁,重新讀那一行字,該死,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我渾渾噩噩的強迫自己看下去,但是怎么可能看得下去,所以我又重新抄起手機,想看看剛剛貼出的"告示"有沒有群眾響應。還好,剛剛發出就有兩條回復了,"天哪,我都心疼你了!要堅強啊!""抱抱,你還有我們呢!"還好,不痛不癢的正常的安慰,我繼續等。我似乎是在等待這件事情后續的發酵,好像一則重磅新聞一樣在我的全部交際圈,他的部分交際圈里炸開鍋,我知道分開只是這個事件的開始,遠遠沒有結束。但當時的我,以為這就差不多結束了。
可想而知那天的夜比兩年半以來的任何一夜都要漫長,我陷在我們過去的回憶里,昏昏沉沉的打著盹兒,做著一個個連續的有關于他的夢,夢醒以后我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剛好是夜最深的時候。無論如何睡不下去了,這種半清醒半沉睡的滋味兒比醒著接受煎熬還要難受,索性我就醒著。打開手機,看見越來越多的人看見了告示而出來安慰我,甚至連點贊交情都沒有的人也給我了兩個擁抱的表情,也有人半夜給我打電話,發私聊,都被我一一不予理會,我知道他們會體諒此時此刻的我最需要靜靜,不與我計較。讓我沒想到又有些小激動小慶幸的是,他半夜微信又申請加我為好友,寫的留言只有三個字:還好么。拜托,這個語氣就好像一個沒事人在給一個有事人一句不痛不癢的關心,出于禮貌的問詢一樣,我怎么能接受,當然我的自尊和驕傲也同時在我腦子里叫囂,不理他,不管他。但心里還是有了一絲寬慰,好歹有一句還好么,而不是杳無音訊不是么。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翻動身體的聲音持續了整個后半夜,我把自己蜷縮成一個球,瑟縮進薄薄的夾被,冷氣十足,寒意十足,就這樣硬撐到了天亮。不明白為什么人在最絕望的夜里就想迫切的趕快天亮,天亮事情也并不會改變或者消失啊。
終于撐到了七點鐘,天基本上全亮了,我一鼓作氣就像逃離這個家一樣的逃了出來,逃到了我妹妹的家,失戀的時候有個人陪,痛苦會減輕20%甚至更多,現在她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從她那里待了整整一天,在跟她陳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后她說我該找他問個明白,她說不要留下任何疑問和誤會,不然我可能會在將來突然想起這件事,覺得不甘心。我感謝她給了我一個借口,讓我可以順著自己的心去找他,去反悔,反悔我昨晚一時沖動造成的拉黑行為,我確實希望能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最后鄭重其事的告別。
我同意了他昨天半夜的微信添加請求,然后就對他說,喂。他立刻就回了,啊。我說,是我昨晚一時沖動,還有好多疑問沒弄清楚就把你刪除了,我想當面把話說開。他說,我沒有臉見你。我說,都到了這份兒上了,最壞的結果也就如此了,你就當是讓我斷了念想,讓我把我想知道的都找到答案,行么。他說,行。于是我揮別我的妹妹,揣著忐忑的心踏上了北京。
這是多么不一樣的北京,多么陌生的南站。以前我曾無數次的把印著我名字的藍色車票插進驗票機,吞吐之間我走出驗票通道,看見他站在不遠處對我招手微笑,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再惦念不過的人啊。我的心上人。
這一次,我一個人默默的走出南站,跟隨陌生的擁擠的人流去往他等在的地方,我忽然發現,此時的北京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陌生得讓我害怕。
穿越了幾乎大半個北京城,我終于找到了他訂好的那家賓館,我站在門口,聽見里面傳來的電視聲響,一瞬間恍如隔世。輕輕的,我敲了敲門,好像怕驚動他一樣,小心翼翼。熟悉的聲音從房門內傳來,誰?他問。我,我答。一陣窸窸窣窣的找鞋穿鞋的聲音,好像過了十幾秒那么久,我甚至懷疑他在故意拖延開門的時間,故意不好好穿鞋。
門開了。我踏進了金色的房間,那是全國連鎖酒店才有的常規的金色,不同于情趣酒店的紅光迷蒙。視野范圍之內沒有人,我知道是他躲在開啟的房門和墻中間的夾縫里,這是他慣用的小伎倆。
這一次我回頭,和他的目光交接,彼此心照不宣的判斷出對方的眼神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的眼神里有著看似和以前一樣的秋波蕩漾,實則是尷尬和無措,我的眼神,大概只剩一片空洞了吧。
哦,是標間啊,不錯。我故作輕松和瀟灑的說,其實心里一陣酸澀,什么時候,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從最親密的關系變得這么矜持和疏離,一方要從另一方那里逃開一樣,連眼神和氣息都透露出閃躲的信號,我嘴里泛起大片大片的苦澀的味道,面上盡力保持著矜持冷靜平和從容,我們都知道一場問答就要開始了。
我從最淺顯直白的問題開始問起,他并不看我,而是半躺在床邊,手里換著頻道,其實并沒有在看,我知道他是緊張的,不知所措的,愧疚的,難于啟齒的,不想多言的,我那么了解他,可這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因為所有的了解都是他想讓我了解的部分,而他保護起來的領域于我是一片未知,深不可測。從他斷斷續續邊組織邊吐露的言語碎片里,我大概拼湊出了整個事件以及背后的真相。
這是他跟我在一起兩年多以來第一次出軌,那個女人是他在幾天前和朋友一起喝酒時認識的,他當時是喝了一點酒,但并沒有喝多,意識完全清醒,一番攀談之后,他發現那個女人有著他欣賞的東西,可能是成熟,聰明,性格,以及和經歷有關的一些別的什么東西,總之,當他感受到那個女人也同樣對他有意的時候,兩個人就去開了房,睡了覺,拍了照。并且到現在還有聯系。
他說,其實他一直都在暗示我,他并沒有我想的那么好,他所展現給我的一切正面的東西,都是他刻意展現給我的向陽的一面,而背陰的一面,是完全相反的他。他還說,其實剛剛跟我在一起時,他并沒想跟我交往多久,但沒想到交往了一些時候發現,我還不錯,于是他才想要不然就繼續跟我走走看,隨著時間的推移,了解的加深,我們經歷的點點滴滴,他一點一點的加深對我的感情,直到出軌發生之前,他甚至有動過結婚的念頭。他說他其實骨子里就是個花心的人,就像吃了一盤菜,還要嘗嘗另一盤菜那樣,不可能只跟一個女人上床。偷腥,或者花心,都是他一直以來就具備的東西,只是跟我在一起以后,可能是因為我太好不忍傷害,可能是身邊的女人沒有出現一個有感覺的,所以才一直相安無事。直到這一次,這個女人讓他欣賞,讓他動了心,但還沒有到愛上的程度,充其量只是喜歡,可就足以讓他背叛。
他還說,他心里一直有一個對未來另一半的幻想,像北京愛情故事里小伍姐那樣的女人,有魅力,性感,圓滑世故卻真實,在外是貴婦,在內是蘿莉,而且在事業上或是別的方面可以幫他,像個姐姐那樣。無疑,我跟這種女人相差太遠,哪怕不是身份地位的懸殊,外在的光環,就連性格和內在,我亦深知自己不是這路人。
他的一番話就像帶著倒刺的刀,一下下捅進我心臟中心。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推進了人群中央一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袒露著可恥的平凡。又感覺像被狠狠抽了頓耳光,打得我辯不清方向,只顧著閃躲,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得我無地自容,連閃躲都成了罪過。
我還能說什么呢?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只能說出我最最不想說出的話,這是我正確的臺詞。
那咱們就走到這兒吧。今晚是我們的最后一夜,明天之后,彼此將再也看不到,觸不到,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不會遇見,從此從對方的生活里,從現實里徹底消失,成為記憶里的一個模糊的碎片。
這段話就像一句咒語,久久盤旋在我們的頭頂。如果這是他想要的結果,那么我盡力配合,扮作一個成人之美的君子模樣,矜持的,從容的,平和的,就好像從沒愛過一樣。
再見了,我的心上人。
回到家里之后,我靜靜地對著鍵盤敲下這些隱隱作痛的文字,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很喜歡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里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成為了我歷次感情經歷的預言,句句擊中我的要害,讓我痛徹骨髓。
它是這樣寫的:
《與君書》 by七堇年
春天漸漸變深的時候,你離我而去了。好像驚雷過后的靜寂雨夜,水聲喧嘩,濕氣渾濁,哪里都不可去,只是待在家里,守著黑暗的窗。就在前些天,我在午間昏睡后醒來,看到蜜糖一樣溫軟的陽光輕輕地鋪在墻上,這樣寂寞這樣安靜,便感到了“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這句詩的落達意味,就在紙上對你說,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多少人,緣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唯獨與你,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 ? ? ? ? ? ?
我知道我們遲早會輸給時間或者世情,但不知道會輸得這樣快。 ?? ? ?
你走之后一切仍舊是那么安靜,我靠著五羥色胺藥物度過的日夜其實很平淡,或許是因為大痛之后失去知覺,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或者總覺得這場夢并非真實。只在那一個下午,你第一次叫我的大名,然后說“我們結束了”的時候,我才爆發了久已徘徊在臨界點的眼淚并且哭喊出聲。但我很快平靜,很快。我從地上站起來,擦干臉,像勵志歌曲里面寫到的水手那樣咬著牙低著頭上了岸,并且以活著的姿態。 ?? ? ?我尋找很多事情來做,上街疾走、整理東西大包大包地搬運到郵局寄回家、做面膜、看書、打羽毛球、跑步,或者是面對計算機屏幕發呆。時間在我的腳邊靜靜流走,我卻不再顧盼,每一天對自己說很多遍我會好起來,說得多了好像就會變成事實。記憶這樣的整飭而林立,似一座森森叢林,很多時候我是迷途在這記憶樹林的一只鹿,辨不清方向,只因為心里一個茫然的方向奔跑,偶爾會不慎撞上一棵記憶的樹,身心都痛不堪言。 ?? ? ?
但你我都知道,它們曾經是這樣溫暖而柔軟的快樂。 ? ? ? ? ?
我其實一直是一個不信的人。不信世界,不信人心,不信永遠。雖是這樣說著,但我似乎總是隱有對奇跡的期盼。我以為我隱藏得足夠好,可是沒有想到連最遠的人都知道我過的不好。在簽售會上面對熱情善良的讀者們,給他們微笑與他們握手,接受他們說的,七,你要好起來,我們在你身邊……我知道我的感動是真實的,但無奈亦是深刻的。快樂或者成功常常可以共享,而且常常是通過共享而獲得。但每個人的生活歷史中都有最不盡如人意的那一面,且無法分擔。這就是為什么世界上會有“孤獨”這種東西存在。我不能夠說我懂得了不愛之慧 ——我只是感到了疲倦所以想要停止。如顧城所說,人世很長,人生很短,我在中間,應該休息。 ?? ? 無法知道余生還要度過多少不能被分擔的漫漫長夜,無法知道我在那些漫漫長夜之后的黎明醒來想起這一段往事來會是怎樣落寞不堪,我常夢見重逢時刻:在嘈雜的街頭你面帶微笑,和你的孩子愛人一起與我偶然相遇,我看到你的幸或者不幸,都會是多么心酸。猶如一種對自身血肉的剝離——因為我們曾經互相屬于。你可知道我曾經的信仰是,與你在一起盡管有層出不窮的艱難和不測,需要我付出和承擔,這的確是一種痛苦;但一旦想到如果今后你的幸與不幸我再無法知曉亦沒有資格過問,那才是我最大的痛苦。 ?? ? ?
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并不知道是否我們活著并且相愛,就是為了印證幻滅。
?我只能說,這一次我拼力沒有輸給時間,但亦輸給世情。所以來吧,就讓我們最后唱一支歌,唱給我們的昨天。因為我們沒有料到今日,亦更不會知道明后,所以留住走過的那些快樂吧。我還記得。如果你還記得。 ?? ?
如此只能做世情與歲月的浪子——在我坐著一再流浪的夜班火車穿越茫茫黑暗的時刻,聽著悲傷情歌眼淚仍然簌簌撲落,我知道我又想起你。這想念如眼淚一樣廉價而徒勞,卻是我所能掌握的最后紀念。黑暗中車窗如鏡,陌生而廣大的世間燃燒著燈火,此刻又有多少出悲歡情事正在上演,我默默觀望這輪回的空無,并就此看到自己的臉,瞳仁里還有你的吻。 ?? ? ?我知道你不在了。 我回過頭來,恍如游園驚夢,一番閱覽,掩卷熄燈,就此遁入靜默。 ?...
所以來吧,讓我為我們的昨天唱一支一樣動聽的歌,然后曲終人散,各自走遠。
再見了,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