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琪拿起電話,來電顯示:媽媽。
這個電話前后持續了27秒,顧琪一句話沒有說,媽媽也是說完就徑直掛斷。
顧琪坐在這里,禮堂里喧鬧的聲音一點點縮小,縮小,最后什么也聽不見,她的世界特別、特別安靜。顧琪感覺自己的靈魂從身體抽了出來,在禮堂里飄飄乎乎,找不到方向,四處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顧琪,你想去哪里呢?回家嗎?可是,哪里是家呢?
舞臺上,一個節目退場,另一個節目開場,永遠是喧嘩熱鬧,誰走了,誰來了,究竟有幾個人在意。
安安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半晌也沒發現顧琪的異樣。直到林凡上場才緩過來神,臺上林凡臨時改了曲目,一把吉他低吟淺唱,唱的她的心揪的生疼。
安安黯然的扭過頭,才發現顧琪直勾勾的盯著舞臺,神情凝重。“琪琪,琪琪……”她試著喊著顧琪,顧琪身體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地,緩緩地說:“我要回家。”
顧琪說完后,神情無端堅定起來,重復道:“對,我要回家。”
話還沒說完,顧琪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外跑,安安抓也沒抓住,慌忙拿起顧琪的外套和包包追了出去。
顧琪拼盡全身力氣的往前走,但是卻并沒有跑走多快,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艱難,可還是義無反顧的往前走。
安安追上來,一把扯住她,胡亂的把衣服套在顧琪身上。“琪琪,別嚇我,到底怎么了?”
顧琪看了安安一眼,這一眼讓原本緊緊抓著顧琪的手松開了,冷漠、迷茫、空洞的眼神,安安一眼就讀懂了顧琪所有的情緒,但就是這個眼神,卻把她和顧琪各自推向一端。
陌生的顧琪,讓安安怔在原地。
顧琪繼續大步大步的在雪地里往前走,過路的風卷著雪,把長發揚起來,顧琪聽見姥姥在耳邊說:“女孩子啊,還是長發好看。”
腳下一踉蹌,顧琪一下子撲到雪里,沒有再起來。她想起小時候姥姥給她講的那個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姥姥所有的故事都是從“從前……”開端,以幸福快樂結尾,只有這個故事,讓小小的顧琪覺得無比傷感。
但是,此刻的顧琪,卻那么那么的羨慕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有那么神奇的火柴,只要輕輕擦著,什么愿望都可以實現。
“琪琪,起來,你起來啊!”反應過來的安安沖過來,拼命的拽著顧琪,還有追過來的申蕊,王楠,林凡,所有的人圍著顧琪。
“琪琪,你別嚇我們,到底怎么了?”安安帶著一點點的哭腔,不停晃著顧琪。
顧琪楞楞的看著每一個人,安安,申蕊,王楠,林凡,每一個人,她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輕輕的,沒有任何情緒的說:“我想回家。”
所有人都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好!”林凡首先反應過來,摻起顧琪,轉身對申蕊說:“安安情緒也不好,你們先帶她回宿舍。我帶顧琪去車站,你們和導員請個假。”
顧琪無比感激林凡,真的,不問原由,依然陪著她的林凡。
晚上的張家口南站候車室異常清冷,等車的人寥寥無幾。
顧琪坐在冰冷的硬座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林凡最終還是沒有拗過安安,也跟著過來了。安安走過來遞給顧琪一杯熱奶茶,然后坐在她的左邊座位,林凡靠著柱子,三個人誰也不再說話。
“你在哪兒?我們在候車室,我出去接你。”安安中間接了一個電話,然后走出了候車室。
回來的時候,是兩個人,顧琪低著頭,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鞋。
“七七……”
只是那么一聲,顧琪的身體就僵硬起來,依然沒有抬頭。
喊她七七的那個人蹲下來,保持與她平行,輕輕的拍了拍她,“我聽我媽說了……七七,不要害怕,有我在。”
兩滴,四滴,六滴……然后密密麻麻的水從顧琪眼睛掉下來,低著頭的顧琪開始抽泣。
“陳諾,姥姥走了。”顧琪終于開了口。
她一點都不想說出來這句話,她怕她說出來,姥姥就真的沒了。
對于安安他們來說,姥姥兩個字不過是代表和藹可親的一個老人,不過是這個世界上多一個愛自己的人。
可是,對顧琪來說,姥姥就是媽媽,真正意義上的媽媽,姥姥就是家,有姥姥的地方才是顧琪的家。
那個會給顧琪梳很多花樣小辮,把她打扮漂漂亮亮的姥姥;那個會緊緊摟著顧琪,流著淚說“琪琪你不能這樣”的姥姥;那個在姥爺責罵顧琪會趕緊上前把她護到身后的姥姥;那個教她很多折紙告訴她“女孩要心靈手巧”的姥姥;那個在顧琪來例假不知所措,笑著給她解釋的姥姥……
這個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扮演了顧琪媽媽角色的老人,現在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平安夜,平平安安,多么諷刺,為什么沒有保住這個善良的老人平平安安?
“姥姥,她,真的不要我了……她真的,走了。”顧琪神情恍惚,流著眼淚,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陳諾的手伸出來,猶豫了下,最后還是把顧琪緊緊攬在懷里,在顧琪耳邊一遍遍重復,“我知道,我知道,七七……咱們回家。”
陳諾拉著顧琪的手,從張家口轉到北京,又從北京回的家,這是最快的方式。
顧琪慌里慌張的趟過那條小河,站在橋頭向遠處抬眼,遠遠的就看見姥姥門前,停著一口大大的棺材。顧琪渾身發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輕飄飄的往家走。
“琪琪……”鄰家的嬸嬸上前來,扶住顧琪。
腳踏進靈堂里,顧琪看見姥姥的照片放在中央,黑白色的姥姥微微的笑著,和以前一樣。可是再不能一樣了,姥姥現在安安靜靜的躺在這么小的方盒里,變成一把灰,明天就要埋在地下,就要與腳下的土地相融。
“你為什么不能等我見姥姥最后一面?”顧琪看見眼睛紅腫著的媽媽,一字一停的質問道。
“為什么?為什么……”顧琪的眼淚就像冬夜里的月光,一灑就是一地,冰冰涼涼的。
姥爺走過來看著顧琪,抽著一袋一袋的煙,很久留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我的主意,怪不得你媽。”
沒有再說一句話,沒有再吃一口飯,沒有再喝一口水,顧琪倔強的跪在靈堂前。她沒有說恨誰的話,可是,她在心里還是恨了,恨姥姥的女兒,她的媽媽。
出殯那天的上午,陳諾鉆到靈堂前,在一群披麻戴孝的兒孫前,找到顧琪,往她嘴里塞了一塊巧克力,“七七,你要好好的,為了我。”然后塞給顧琪一瓶水,轉身走了。
顧琪使勁嚼著巧克力,淚滴滴答答的流到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