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少女時代就表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早慧。
那是一個秋天,門外的梧桐樹開始凋零,她坐在二樓,遠遠望見父母發(fā)生了一場爭吵,她的奶奶,那個雙鬢斑白的老人很快從房間里出來,像抱小狗一樣把孫女搬回家,鎖了起來。 要是爸爸媽媽離婚了?小夢愿意跟誰啊?少女眨了眨眼,她從老人眼中讀出一種同情,她也深知,很快,她會從鄰居親朋那接受到一模一樣的表情,跟誰都沒有關系,她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孩子,她可是擁有月老術的人啊。
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對男女姻緣擁有預測能力,還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她坐在那株活了很久的梧桐樹下打盹,住在一樓的姐姐挽著男朋友的手徐徐踱步而來,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自然而然的把她視作了這場甜蜜愛情的見證者——這是我的男朋友。
旋即,有個聲音從她的腦袋里橫飛而出——他們不會在一起的,那念頭稍縱即逝,像一個暫時搭出來的罪惡現(xiàn)場,等你想去尋覓蛛絲馬跡時,一切卻化為沙漠。
你怎么了?姐姐笑嘻嘻的從荷包里拿出一個棒棒糖,塞給她,這是大哥哥給你買的,她自然不能在這種時候兜售內心不成熟的自覺,于是她笑了笑,大哥哥長得真帥,大姐姐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件事讓還處于孩童事情的她感受到了一股天然的惡心,宛如生日聚會上,用來吃的蛋糕,被人一股腦砸在頭頂。 大約過了三個月,或者四個月,一整個漫長的暑假過去,她開始獨自背著書包往返于家與學校之間,就在那個林蔭密布的小巷邊,她目睹了大姐姐與大哥哥的分手,那些刀片一樣的句子在小巷內穿梭來去。她掏出一個粉色小筆記本,寫下一行字——第一對,一樓姐姐唐笠與她的初戀男友。
過了不到三年,那個粉紅色的筆記本上就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戀人們的“遺體”,她終于明白自己的確擁有了這種毫無意義,卻又無比傷人的月老術,事實上,她的少女心從擁有月老術的第一天起就下落不明,在懵懂少女們的青春歲月中,她被荒唐的拒之門外,變成了一個清心寡欲的尼姑。
如果明知道今天出門會被蛇咬,咬到后不治身亡,你還會出門嗎?當然不會。每當有人鼓動她去戀愛,去受傷害,去享受甜蜜的刺激時,她總會搬出一些古老的故事,以此警告身邊的人不要去談沒有結果的戀愛。
多年來,她一個人吞咽著這個秘密,如同廢棄宮殿內的女巫,永遠郁郁寡歡的樣子,在她二十五歲那年,那扇門被打開了,母親把她蠻狠的推了出去——你去相親吧。 每次不超過五分鐘,相親就不歡而散,她像敏捷的豹,第一眼就嗅出對方并非她的獵物,于是煽風點火,制造導火索,讓大火在二人之間迅速蔓延起來,這樣的方法屢試不爽,直到遇到一個名為阿陌的男人。
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冷淡,要不是他們兩個人都擁有黑色而茂密的頭發(fā),人們一定會懷疑一個從寺廟里打坐歸來,而另一個從尼姑庵里徐徐而出。
她一直盯著表,盯著分鐘走過了五分鐘,可是腦子里那個決斷器竟然尚未閃現(xiàn),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月老術失靈了。
我們結婚吧。名為阿陌的陌生男人從上衣口袋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戒指,笑了笑說,我覺得我們會在一起的,從小我就知道誰和誰可以在一起。
她也笑了笑,很冷淡的接過戒指,八爪,一克拉,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但同時又像一個玻璃做的囚籠,她的父親母親,同學,閨蜜,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跳了進去,而她,借由月老術的庇護,一再隔岸觀火,但就在那一刻,她知道,她沒有借口了。
婚姻生活如約而至,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她一直在等待那個時刻,月老術從叢林中一躍而出,再度給她以神明般的啟示,可是并沒有,那個鎖鏈好像就此斷裂,她旁觀者的身份已被身邊的男人涂抹殆盡。
坦白來說,阿陌待她不薄,算得上知冷知熱的好丈夫,逢年過節(jié)時更是變著法討她歡心,別人紀念日是吃燭光晚餐,而阿陌則驅車帶她去近郊的螢火蟲主題公園,別人只是送送花,送送香水,而阿陌則在植物園領養(yǎng)了一種她喜歡的花,親自載種,旁人都道:“你真是好福氣。”她卻將阿陌的熱情揉成紙團輕易丟棄,“男人嘛,總喜歡耍花招的,膩了就會很快變臉。”
也不是完全沒有動過心,在第二年的結婚紀念日,阿陌帶她去了草原,夜深人靜時,他們就平躺在帳篷里數(shù)星星。她把頭枕在他臂彎上問:“要是我們以后分開了怎么辦?”阿陌笑了笑說:“你不該問以后的事,你應該想想現(xiàn)在。”
可她依舊享受著不幸姻緣的包圍,每一天去上班,坐到辦公桌上,她遠遠就能預測出身邊那個即將走入婚姻殿堂的小女孩會在一年后因丈夫出軌而離婚,而那個每天喋喋不休秀恩愛的上司也沒法與丈夫白頭偕老。如同死亡判決書的絕望沉重的壓在她的頭頂。 這一切迫使她愈加焦慮,她怕自己真的愛上阿陌,從此泥足深陷,萬劫不復。 必須懸崖勒馬,她決定在命運給她裁決之前,就率先動手。
離婚協(xié)議書靜靜躺在書桌上,遠遠望去如同一口棺材,她打算將萌芽的愛意和甜蜜過往,一齊封進去,永別了。 她約阿陌出來談判,談判地點選在他們初遇的地方,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束。
窗外,天空的臉曖昧不定,不知下一刻是晴是雨,她懶散著翻閱著路人的表情,就像觀賞情感雜志,透過落地玻璃窗,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沒有看清臉,但她認得出,那就是阿陌,這讓她渾身一震,原來他們已經這樣熟悉了。
對不起,來晚了。 沒關系,你坐吧。 他們擁有別的夫婦所沒有的默契,但這并不能抵擋她對未來的預期。她開門見山,將事情和盤托出,為了強調真實性,她直接將月老術兜了底,希望能勸退眼前的男人,即使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濃烈的愛意。 阿陌握緊咖啡杯,笑了笑,“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很早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你和別人不一樣了,你對什么事都缺乏興趣,尤其是談戀愛,其實有很多次,你都無意識的說過誰和誰不能在一起,后來這些預言,一一得到驗證。在你的抽屜里,有個粉紅色小本,上面所記錄的情侶統(tǒng)統(tǒng)都分手了……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擁有什么能預測他人姻緣的能力…...”
聽了阿陌的話,她乍然一驚,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只好拿細長的吸管攪弄咖啡里的冰塊,冰塊與冰塊撞到一起,又保持默契的繞開,就像她和她的丈夫,永遠無法融為一體。
“我想,或許遠離人群會讓你更快樂,于是變著花樣帶你去郊外,去螢火蟲公園,去空無一人的海邊美術館,去開闊的草原……我希望你漸漸感到那種奇妙的能力消失了,不再纏著你。” “你缺乏的只是勇氣而已。”阿陌將一半滾燙的咖啡倒進了她的杯子里,雖然冰塊沒有即可融化,但已經呈現(xiàn)了投降的頹勢,她的熱水奪眶而出,伴隨而來的是,是腦海里,那個洶涌流出的聲音——“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她小心翼翼的抹掉了眼角的淚,將目光投向窗外,半明半暗的天依舊沒有任何預示,她哽咽道:“我們不會在一起的,這么下去沒結果的,我剛才已經預測出來了。” 阿陌握住她的手,“那又怎樣呢?我們結婚后三個月我就知道了,可是現(xiàn)在我們在一起三年了啊……”
她突然想起她和阿陌第一次見面時,男人篤定的眼神及那句“從小我就知道誰和誰可以在一起”,原來阿陌和她一樣,也是擁有月老術的人。
她抬起頭,第一次正眼打量阿陌,男人眼里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她猜想,那就是千千萬萬人冒著飛蛾撲火的險所愿意嘗試的東西,窗外,雨毫無征兆的下落,沒有打傘的戀人都緊緊依偎在一起。
那些曾經困擾她的聲音都被雨點一一抹去,此刻,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完)
作者: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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