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出差剛下飛機,走到外面的時候,大雨直接傾倒了下來。
他站在臺階上,看著視線里的遠處沒有帶傘的人將手放在頭頂遮住下落的雨水,匆忙的腳步帶起飛濺的雨珠。
習慣性地伸手往兜里拿手機,觸碰到手機邊緣的那一刻才驚覺手機之前就沒電關機了。手指指尖蜷了蜷,從兜里收回手。
抬頭望天,天的色彩似乎總是在下雨的時候有它獨特的色彩搭配,風攜帶著涼意的雨花打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一種疲憊感不緩不急卻就在這一刻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溢滿,融合。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工作占據了他的大部分生活。不用出差的時候,每天早晨都會在六點四十分,起床到附近的公園跑步,順帶買早餐,然后回家洗澡,吃早餐,前往公司。
如果工作量少,下班后就約哥們兒周到酒吧喝酒。
有時候,喝醉了,就被周罵罵咧咧地塞進出租車里送回家。
車穿行在城市的夜色里,也疾馳地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
其實,喝酒對于周來說,并沒有那么多的個人需要在里面,只是林百要喝,他就陪他喝。
曾經林百回答過他一個問題,他說:“林百,酒有什么好喝的啊?”
“因為它難喝啊。”
垂著頭喝酒的林百讓人看不清他當時的表情,似乎在認真的聽吧臺上的人唱歌,又似乎在想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林百在大學畢業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喜歡過一個人,那個人有一頭齊肩還不算太短的頭發。
右手手腕時常都套著一根黑色的發繩,喜歡用手去撥弄自己的頭發,喜歡把頭發捆上又解開,仿佛有‘唰’地一聲,像一把扇子開合,頭頂的陽光細細碎碎。
臉上的笑干凈簡單。
哦,對了。
她會在每周末早早起來燉山藥排骨湯給他喝。
雖然在清理山藥的時候手上戴了食品料理手套,但還是有不小心的時候粘到一些在皮膚上,發紅發癢,可她總是不以為意。
山藥排骨湯有很多種做法,她總是喜歡用工序比較麻煩,比較多的那一種。
耐心的準備排骨、胡蘿卜、枸杞、鹽、八角、白醋、料酒、生姜切片等等。
廚房她專注熬湯的樣子,熱水沸騰將鍋蓋頂起來連忙拿毛巾隔著高溫揭下蓋子的樣子。
湯很好喝,很鮮,就像那時的生活一樣。
那個時候,他總有一股永遠用不完的力氣和熱情,期待生活帶給他的一切。
有時候,他們會一起到附近的景點玩兒,一起斷斷續續分享自己曾經的故事。
她向他講述太年輕時候,自己很愛一個人。離開家鄉和那個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現在分開了,她其實想過,為什么他們沒能繼續往下走下去。
是吵架?是生活?還是其它大大小小的原因。
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有些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地會結束,會分開。
她說她其實有一次偶然看到一句話:所有的感情故事,精彩的是怎么開始,動人肺腑的是怎么結束。她的這段感情,不是故事,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組成。或許開始還有點幼稚、沖動。可它就這樣發生了,和大多數生活中的感情一樣,平凡。
她說開始實際不精彩,結束也不動人肺腑,但是在那么的一段時光里相愛,也就挺足夠的。
“我們不要傷心了”
“什么?”
“歌啊,小子,來聽聽姐姐我的歌喉是不是如黃鶯。”
周圍很安靜,只有她輕唱的旋律從時間的縫隙里一下一下傳來。
若你決定把夢一次搖醒,我們將不再感到可惜,我們不要再傷心了。
我們不要再傷心了。
后來,她搬走了,買了回家的火車票,走的時候還用筆將山藥排骨湯的做法和注意事項寫在本子上面。
她說讓林百以后有時間可以按照上面的方法來做。
做給小女朋友也可以啊。
她離開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從床頭柜里拿出本子。
一個人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做了一大鍋,熟悉卻又陌生得可怕的味道竄入鼻尖,手上還帶著一絲疼痛和瘙癢。
第一次,他對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痛哭了起來。
他想他是真的喜歡她,這個實際年齡大了他八歲的‘女孩’,這個和他一起合租的‘女孩’。這個稱呼他‘小子’的‘女孩’。
固執而又認真地喜歡。
可他不能向她說些什么,不能在那樣的歲月和年齡承諾什么。
他需要工作,需要掙錢,需要繼續按照本該有的樣子生活。
即使之后的生活被忙碌的工作充斥,即使從那次以后他再也不碰山藥排骨湯。
只是出差飛來飛去,最后依然回到這個城市,在燈火亮起的深夜小心翼翼地想起一些存在在記憶里的默片。
打車從機場回到家,放下行李,林百將手機充上電。
隨后,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出來的時候,將手機開機。
有同事的信息,有朋友的信息,還有周的未接來電。
回了一個電話,周說他前天遇見了秦和她的丈夫,兩人是在這里置辦家里的裝修物品。
他還說,秦問他林百這小子過得怎么樣,他說,秦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更加的平靜柔和,頭發也剪成齊耳的短發。
電話那邊周絮絮叨叨地說話,林百將通話開成免提放在桌上。拿出打火機和煙,他一次、兩次、三次地扳動打火機,小小的火苗燒得煙頭‘嗤嗤嗤’細微地聲響,窗外巨大的雨幕下,有一道閃電迅速地在天邊劃過,就像陽光為黑暗開了一道口。
他想他可以真正的放下那些過去的記憶,他最后的小小的保留。
一個月以后,林百服從公司總部的調配,前往其他城市任職。
打包行李那天,他將那本寫著山藥排骨湯的本子留在了那間公寓,以往的每一次他搬家都會帶著它,這一次,那就留在這里吧,再見。
前往機場的路上,車窗玻璃外的行道樹極速地向后飛馳。司機打開了一個調頻,里面正播放著一首歌《Fly away》:
看遍人來人往,緣起緣滅,不該怕改變
有人斜風細雨,天涯海角,終究能團圓
愛收好了,有緣再見
風揚起了
請放心,fly away。
一瞬間,與從前她唱歌的那一幕重疊,從時間的縫隙里一下一下地傳來。
原來,把夢搖醒,我們將不再感到可惜,我們不要再傷心了。
請放心
Fly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