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怒氣沖沖的推開門的時候,八歲的女兒就站在門口。她眼里有一絲怯懦和不安,盡管她認為我不知道。我毫不理會她的不安。
我走到女兒的面前“說說你干的好事”。女兒抬起頭,眼睛卻不敢直視我,她扯著衣角,左右晃動著身體,來分散她的不安和害怕。顯然,她沒想到我這么快就知道了。
“說啊,你都干了什么,做錯事情選擇逃避,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嗎,你以為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嗎,平時都怎么教你的?”我用高分貝的音調質問著她。看著她一句話不說的低下了頭,我更來氣,手指戳到了她的頭上,她的腦袋隨著我的手使勁的方向歪下去又起來,像個不倒翁。
一連串的咒罵,一連串的推搡。
終于,我發泄完了。我像一只用盡力氣撲騰了好久最終無力掙扎的飛蛾,頹廢的倒在沙發上。看著空洞的天花板,白色的小氣鬼燈泡發出刺眼的光,射的我不敢睜大眼睛。
老公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都會犯錯,好好教育,別這么言辭激烈”。
沒錯,的確不是什么天大的錯,就是我女兒推了一個比她小的孩子,孩子摔倒,下巴摔出了一道口子。事情發生時,我正在她們不遠處做運動,我女兒沒敢告訴我,自己跑回家躲了起來。所以才會有剛才我怒氣沖沖的那一幕。
我看向一邊的女兒,她默默的站著,一動不動,不安的眼神,仿佛正在等著下一場狂風暴雨。因為她習慣了,每一次的犯錯,我都會喋喋不休的“教育”她,在一輪又一輪,反反復復的咒罵和推搡中,在下一次犯錯又把以前做錯的事翻出來繼續暴露在陽光下,直到我精疲力盡,口干舌燥,她呆若木雞的說著“我錯了,我知道了,好”這樣的字眼時,我才會放過她,然后在下一次犯錯時,又重復著這樣的教育。然后對她說“我是為你好”。
一旁的老公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嘆息,卻足以經由耳膜直達我的心臟,像一把刀,戳得我生疼,它仿佛嘲笑我是有多么的失敗。
我開始反省。
我像個潑婦一樣的,沒有一點素養的對著自己的孩子不停的打罵,我這是愛孩子嗎?顯然不是,我只不過是打著“愛的名義”的幌子來發泄我的不快,就因為她沒能達到我的要求。
我愛拿自己的女兒跟別的孩子比較。考試考的不好時,我會說某某考了多少,你為什就不能考好一點呢?當她考得還可以時,我總是說,這個不該錯,那個不該錯。當她調皮搗蛋時,我會說,你看某某多懂事,你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樣呢。
我逼迫她學鋼琴,逼迫她練書法,逼迫她學跳舞,恨不得把周末的兩天全部排滿課程。盡管她不愛學,可我也沒給過她反抗的機會。我說“我這么辛苦,都是為了你好”。
我總是跟她說,學這些能提升你的氣質,培養興趣愛好,讓你以后不至于像你媽我一樣。
我是個80后,生在農村,除了讀書,我沒學過任何一樣與學習無關的東西。小時候,看到別的孩子大大方方的站在臺上唱歌跳舞,我站在臺下,兩只手緊緊的繳在一起,手心全是汗,仿佛站在臺上唱歌的人是我,那是怎樣的一種渴望,怎樣的一種嫉妒。
長大了,同事們相約一起騎車,我不會,我跟她們說跑步比騎車更能鍛煉身體,于是我跟在車隊后面用盡全力的跑,直到敗下陣來;相約一起去唱K,同事把話筒給我,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用話筒,我不知道要把她放在距離嘴多遠的位置,我想我的局促不安,同事們一定看在了心里,我說我不會唱,同事說,沒事,大家都不會,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于是乎我聲嘶力竭的特么的大吼一聲,嚇壞了她們,繼而是爆笑聲,她們說我還真幽默,殊不知,我其實是不知道怎么跟著節奏唱。當有人邀請我跳舞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拉進舞池的時候,我僵硬著身子,眼睛一直往下看,生怕踩到對方的腳,使勁的握著對方的手,就怕自己會跌倒,兩分鐘的舞曲猶如兩個世紀那么漫長。而和我跳過舞的人,我想是再也不可能有勇氣再請我跳一只了吧!
這樣的窘事很多。所以當我為人父母時,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和我一樣。于是,我把我自己的自卑,我把我不會的事情,全部加在了我的孩子身上,我以為我是為她好。
而我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甚至從來沒問過孩子是否喜歡。
在該犯錯的年紀里犯錯,在該貪玩的年紀里貪玩。我把這一切都剝奪了。我讓她過早的失去童真,過早的成熟,我就像激素,催著她不斷的長大,卻不知道這有毒。我總是讓她在我設定好的框里成長,無關健康快樂!
我是多么自私自利,借由“愛的名義”,扼殺了孩子的純真,扼殺了孩子的童年,我就是個劊子手。我在孩子的心底種下了陰影,讓她本該清澈透明的眼神多了懦弱和害怕,讓她沒了自我,遇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過我這關,而不是解決事情。
我是個失敗的,不稱職的母親。看著一旁的女兒,我想,是時候該做點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