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兒女大了,終歸是要成家的。這在中年父母眼里,是家庭中的頭等大事。兒女一旦過了二十歲,父母們倒要逼著他們?nèi)フ覍ο蟆D贻p的男孩、女孩們本來還憧憬著自由的烏托邦的生活,但是,被父母一逼,也開始著急起來。
顧小小的母親榮秀近來最愛向街道里的媒婆打聽適齡的小伙,隨時留意那些年輕高學(xué)歷、經(jīng)濟(jì)條件又好的小伙。榮秀只有顧小小一個孩子,對未來的女婿人選自然異常挑剔,榮秀的女兒顧小小完美地繼承了優(yōu)良的家族基因,也是個美人胚子,學(xué)歷也說得過去,那些個有前途的帥小伙自然是她女兒的囊中之物。榮秀整日里盤算著顧小小畢業(yè)后結(jié)婚問題,畢竟有前途的年輕人還是少數(shù),生怕晚了就被別人搶走了。一個女婿也算得上半個兒子,女兒嫁得體面,整個家庭也有面子。
榮秀在年前就將顧小小絆在家里,榮秀四處物色合適的對象。顧小小心想著也拗不過榮秀,還不如在家里呆著,還能舒服幾天。至于相親的對象,自己不見就是了,難不成還被綁了去?
榮秀不斷向顧小小推薦手頭囤積的,有前途的年輕人,一個挨一個,一張照片接著一張照片。
“閨女呀,你看你又笨,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費(fèi)老大勁才考上個大學(xué),可現(xiàn)在什么崗位都要男的,男護(hù)理,男幼師,男秘書……閨女呀,趁現(xiàn)在老婆這個崗位還要女的,你趕緊上崗吧!你挑一個看得順眼的,先處處。”榮秀不斷向顧小小灌輸畢業(yè)就結(jié)婚的想法。
自古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顧小小的相貌算得上是一位美者,真也是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了。顧小小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有些對虛度芳華的沉默的無奈,即使在她最開心的時候,那種眼神仍在。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女人的最純潔的眼神,就像一只貓對人撒嬌時的那種神色。當(dāng)然啦,她的純潔里多了一些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迷惘而已。年輕人總是這樣,把“單純”時刻掛在憂郁的嘴邊,痛恨著一切假丑惡。顧小小嬌顏帶嗔,一雙美瞳看著榮秀,哭笑不得。
“你就非得這么著急把我潑出去?”
“不是我潑你,是形勢在潑你,有前途的小伙可不會自動送上門。”
“人家有前途的還會去相親?”
“什么自由戀愛,都老掉牙了,現(xiàn)在講求的是你情我愿的包辦婚姻。”
“……”
山陽城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干冷,北風(fēng)整日間呼呼地刮著,到處都被刮得光禿禿的。這天上午,窩在床上寫畢業(yè)論文的顧小小被外院的談話聲打斷了思路。她聽得出來,是李二嫂子的聲音,她是街上有名的媒婆。
“她嬸兒,這就是錢宇。”李二嫂子有著媒人的與生俱來的得意之色指著她身邊的長相清秀的男孩兒,笑呵呵地對榮秀說道。
“快進(jìn)屋罷,屋里暖和,等下我去叫小小。”榮秀在說話的間隙偷偷地把錢宇打量了一遍,她心里自忖,錢宇果真是不錯的,白白凈凈,高高瘦瘦,精氣神十足,看起來比照片還要順眼,榮秀臉上的笑容是再真誠不過的了。榮秀一邊叫來她的丈夫建設(shè)幫著招呼客人,自己隨之走進(jìn)顧小小的房間。
“老媽,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就把人領(lǐng)到家里了?”小小又急又惱。
“人家忙,今天好容易抽出空來,你李二嫂子才跟我在電話里說罷,你就出來見上一面,沒準(zhǔn)你還看上他了呢。”榮秀倒是不慌不忙。榮秀老早就向李二嫂子打聽清楚了,錢宇的底細(xì),她自己是萬分中意,好說歹說才說服了他過來相親,這樣的機(jī)會,榮秀自然不會放過。
“看上什么啊看上,老媽你這樣襲擊我,我又不是動物園里的寵物,說來看就來看,本小姐還不樂意呢。”
“看一下又不會掉塊肉,快出來罷,不要叫人家難堪。”
“我才難堪呢,真是的,下次能不能不要這樣子。”
“行行行,聽說錢宇的舅舅還是山陽那邊的一位鎮(zhèn)長,人家好歹也是名牌大學(xué)出來的,見一下你又吃不了虧。”
顧小小只得放下手頭的論文,勉為其難地出去應(yīng)付錢宇。她出來時,在客廳里只見到錢宇一個人干坐在沙發(fā)上。心里只想著怎樣把他應(yīng)付過去。
“你——在房間做什么呢?”錢宇大方地與顧小小談話。
錢宇裝著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瘦削的紅潤臉上表現(xiàn)出一種注定要以女人為獵物的既鎮(zhèn)定又淡然的微笑。可如今看到的他已經(jīng)不再是這樣的了,他正以前所未有的細(xì)致掩蓋了先前的自己,現(xiàn)在的他既有品位,又表現(xiàn)出男人應(yīng)當(dāng)有的紳士風(fēng)范,有時候就像總書記接見英國女王那般。男人一旦到了適婚的年紀(jì),面對著家里的催逼,也會努力完成婚姻這個任務(wù)。年輕的男人們總愛拿婚姻當(dāng)做束縛自我的理由而一再逃避,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套虛偽的說辭而已,一旦遇到中意的女孩子,才不顧什么墳?zāi)够橐觯⒒丶也攀堑谝灰獎?wù)。這從錢宇迷上了顧小小的素顏照之后,就可以印證他內(nèi)心里的真實(shí)想法。
“寫論文。”顧小小頭坐在明宇旁邊頭也不抬,隨口答道。
“聽說你——今年畢業(yè)。”錢宇明顯是明知故問。
“嗯。”
“找工作了沒?”
顧小小雖然也是沒話找話,顯然認(rèn)為對方也是,便也自顧自接話就說,反正,彼此之間也沒有交情,也談不上傷害什么感情。
“我不打算找工作。”
“為什么?”
“我媽說了,女人得找一個能照顧自己一輩子的男人,一個男人連老婆都養(yǎng)不起就沒資格結(jié)婚。”顧小小學(xué)著榮秀的口吻答道。
“——當(dāng)然,我也不喜歡女人整日在外拋頭露面,在家相夫教子最好。”
“女人最好找一個有些基礎(chǔ)的男人,女人的自我價值反而更容易實(shí)現(xiàn)。”
“女人到底還是依附于男人。”
“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我倒覺得無可厚非。”
“對了,你叫什么來著?”
“你又叫什么來著?”
短暫的沉默,錢宇又說道:“算了,知道名字又怎樣,談話結(jié)束吧。”錢宇不喜歡這樣拘束的談話,索性就結(jié)束了談話。他最愛耍一些熱狗冰激凌的把戲,先是叫與他交往的女孩子的心冷一陣,之后再暖一陣,偏偏女孩子們又吃這一套。他已經(jīng)盤算好了下次約顧小小的方式與地點(diǎn),現(xiàn)在,他只想早點(diǎn)回家。
顧小小在心里對錢宇一陣厭惡:說得跟我想談似的。
“隨便。”
(二)
山陽城外的村鎮(zhèn),家家戶戶喜歡在自家的房子外面貼上一層漂亮的瓷磚,房子被瓷磚的亮光籠罩著,鄰里之間仿佛也亮堂了許多。
小小隔壁家的萍萍一上午都在窺測小小家中的動向,她對男女嫁娶有著強(qiáng)烈的好奇心。萍萍與小小年紀(jì)相仿,從小一塊上學(xué),親密無間,她們同處于青春里的憧憬與躁動,“憧憬”、“躁動”這樣沒有聯(lián)系的兩個詞語,用來形容她倆是再契合不過了。才吃過午飯,萍萍就溜到小小房間里。
“小小,上午那人是來相親的?”萍萍坐在床頭問小小。
“反正我沒感覺,怪沒意思的。”小小躺在床上說道。
“之前不是有一個追你的男生,叫什么程謙的對嗎?”
“你說那程謙啊,我早就踹了他的,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和他早就斷絕來往了。要不是看在老同學(xué)的面子上,他再敢死氣白咧的,我早報警了,嘿嘿。”
“哎呦,別挑花了眼,小心嫁不出去。”萍萍故意譏諷小小。
“我這還沒開始挑呢,你倒是先編排我了,不明不白地相親,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還來咒我。”小小明白萍萍話里的意思,有些氣惱。
“聽說那男的還不錯,我媽說看起來還挺順眼的。”
“順眼的話,你收了去不就結(jié)了嗎?”
“我看電視上的太監(jiān)也挺順眼的,我也能收了去?”
“電視上的都不是真太監(jiān)。”
兩人說說笑笑,蕭條的冬日,冷寂,沉靜。
吃過晚飯,榮秀一邊拖地,一邊對正在玩手機(jī)的小小說道:“小小,你叫我怎么說你才好,你看看你的樣子,邋里邋遢,沒有一點(diǎn)青春的活力。”
“我倒想一走了之,好好闖蕩一番,偏偏我胸?zé)o大志,就想為咱們山陽城做點(diǎn)貢獻(xiàn)。”
“那也應(yīng)該找一個人和你一起奮斗。”
“又來了。”
“什么又來了,人家錢宇好像對你有意思,托了李二嫂子來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我就給了她,說不定會約你見面。”
“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媽,哪有這樣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想法?”顧小小對榮秀的做法非常嫌惡,可又拿她沒辦法。轉(zhuǎn)身就向她爸爸建設(shè)撒嬌訴苦:“爸,你也不管管你媳婦,再這樣下去會有失夫綱,嚴(yán)重影響咱家的生活秩序,作為戶主,你有責(zé)任保護(hù)咱家成員的人身安全,咱家有人要把你閨女賣了,你到底管不管?”
對于這次相親,顧小小的父親顧建設(shè)是同意了的,建設(shè)只有小小一個孩子,為她找一個好的歸宿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雖說榮秀四處托人給小小張羅對象,但在建設(shè)的嚴(yán)格把關(guān)下,也只有錢宇一人有幸入圍候選女婿之列。如果小小不喜歡,他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順從她的想法。建設(shè)放下手中的茶杯,笑著對小小說道:“我看誰敢把我閨女賣了,看我不大義滅親。”
“某人可聽清楚了,小心我爸大義滅親咯。”顧小小提高嗓門得意說道。
榮秀不屑地笑道:“我看誰敢?”
榮秀卻不會輕易讓機(jī)會溜走,既然對方有意,她自當(dāng)會盡力推波助瀾。有前途的好小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睡覺前,榮秀又對小小一番勸慰。
果然,一大早錢宇就打電話約了小小,他也沒管小小答不答應(yīng),他就又專門問過了榮秀的意思。榮秀自然是要小小前去赴約。后天周末的約會,榮秀已經(jīng)給小小下了死命令,她是無法回避的了。
小小徑直闖進(jìn)了萍萍的臥室,一把將她從被窩里拽了出來,并來回?fù)u著她,胡亂喊道:“萍萍姐,我該怎么辦,我到底去不去啊,你快給我出出主意。”萍萍睡意朦朧,睜著惺忪的睡眼對小小說道:“大早上的,你又發(fā)什么瘋?”
“還不是那天相親的事。”
“還沒結(jié)束呢?”萍萍重新鉆進(jìn)了被窩。
“可不嘛,他要約我出去。”
“哦,那男的看上你了。”
“去你的,你快給我說說,我該怎么辦啊。”
“嬸娘可在背后看著你呢,你也逃不掉,要我說,你就去應(yīng)付一下不就完了嘛。”萍萍認(rèn)真分析道。
“也只好如此了,逃是逃不了了。”
(三)
又到了周末,顧小小再次被榮秀逼著去約會。無奈顧小小應(yīng)約前往山陽城老街上的一家名為山陽往事的咖啡館。顧小小信奉著“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飾”的真理,今天她仍然打算還像在家里一樣素面朝天,毫不“粉飾”自己。只穿了一件得體的大衣,系了一條與之搭配的圍巾,但最后,她又補(bǔ)了個淡妝才出了家門。
她這樣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是這個時代最青春最靚麗的個體。她偶爾也會和男性朋友散步,去看電影,去談心。她喜歡與人曖昧的感覺,在她看來曖昧可以讓她暫享一時的朦朧的美感。可一旦被他人戳穿,或是男性朋友向她表示愛意的時候,她就會從曖昧的錯覺中醒來。顧小小偷偷摸摸地只談過一次戀愛,所以顧小小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相親還是有些恐懼的,畢竟與以往沒有壓力的談情說愛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雖然沒那么風(fēng)和日麗,老街上依舊熱鬧,逛街購物的人絡(luò)繹不絕。顧小小下了公交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約定的那家咖啡館。她剛走進(jìn)去,就被明宇認(rèn)出來了。顧小小隨即看到了他在向她招手。
顧小小坐在明宇對面,一時不知說什么好,自顧自撥弄著小巧的咖啡杯子,氣氛有些尷尬。
“之前——在你家里我覺得,恩——你說得也挺有趣的。”還是明宇打破了沉默。
“有么?話題很老套——”
“我還以為你不會出來呢。”
“你都告訴我媽了,我能不出來嗎?”
“你化起妝來還挺好看的嘛。”
“那可不是只為了好看。”
“那為了什么?”
“女人化妝可不就是為了給男人點(diǎn)顏色瞧瞧嘛。”
“你倒是挺幽默的。”
“他們都說我很刻薄呢。”
“我喜歡你的說話方式。”
顧小小的一言一行已然給了錢宇深刻的印象,在他看來這樣的約會,雙方都有一個最終的目的——結(jié)婚,這將是一場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他們兩人只是聊天,中午就在咖啡店里吃了點(diǎn)心,短暫的下午也在他們的胡侃中被消磨殆盡。
(四)
“小小,你和那男的處得怎么樣了?”萍萍那一雙大眼睛里滿是八卦。
“就那樣唄,再說吧。”顧小小答道。
“你還真看上他了?”
“他是沒那么討人厭。”
小小不停地對萍萍訴說著自己的心事,她的心事就像她這樣的年紀(jì),鐘情于憂郁、深沉、浪漫、以及淡淡的傷痛與無奈的心理體驗(yàn),在她看來是這樣的:結(jié)婚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怎奈,青春還未逝去,就要跌進(jìn)婚姻的墳?zāi)埂E说囊獜?qiáng),在婚姻、現(xiàn)實(shí)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而且自己竟然連追求只屬于自己的幸福的決心都沒有。但是,自己為何要去苦苦追尋呢?如果追尋本來就是一次錯誤的選擇,那么所謂的追尋又有何意義呢?也許,所謂的命運(yùn)就是在前一階段的將逝未逝,與后一階段的將到未到之間所做的選擇,看似冥冥注定,但都是自己的抉擇,怨不得什么。
顧小小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錢宇英氣勃勃的臉龐,以及灼熱又坦率的眼睛時,她自己秀麗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種近似愛慕的神情。總體來說,錢宇和她想象中的結(jié)婚的對象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合理的身高差,很陽光,健碩帥氣的身材,聰明的頭腦,體貼溫柔,和自己喜歡的明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還有榮秀口中常常嘮叨的殷實(shí)家境。而且,他沒有其他男生頹喪的浮躁氣,也沒有對誰仇大苦深的樣子,他在自己面前的拘束的樣子也特別招人喜歡……
反觀錢宇,他不對純潔干凈的愛情抱有任何幻想,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愛情亦無法想象。在以結(jié)婚為前提的戀愛雙方是真誠的,也是自由的。他也曾瘋狂過,迷陷過,但都沒有結(jié)果。男人的心里,是想要有一處能扎根的地方,有了根才不像海市蜃樓那般看似真實(shí),其實(shí)是一場空空的虛幻。錢宇迫切想要去扎根,去錘擊真實(shí)。遇上一位漂亮單純的女子,定然是要把握住的。
處于青春期的年輕人內(nèi)心的躁動,會令他們時刻感受到不安,要想撫慰內(nèi)心的躁動,必須要唱響生命的主旋律。年輕人之間的交往沒有太多的糾葛,只要彼此看順眼,在短時間內(nèi)也可以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更何況是,正處于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們之間的交往,只要給他們提供一個契機(jī),接下來的四季都是充滿生機(jī)的春天。而且群芳爭奇斗艷,總是會引來辛勤的蜜蜂們前去采蜜,醞釀著未知的將來。
錢宇和小小之間的感情,在這寒冷干燥的冬日里迅速升溫,濕潤的甜蜜就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那般純潔透明。火熱的愛情點(diǎn)燃了彼此,生命的主旋律似水如畫,遠(yuǎn)方不再遙遠(yuǎn),腳下不再蕭索,兩顆心之外的天空已模糊成一片白。
榮秀看著小小漸漸和明宇熟絡(luò)起來,心里自然是高興的。她不斷地向小小灌輸戀愛經(jīng)、婚姻經(jīng)。錢宇上小小家的次數(shù)也隨之多了起來。在榮秀眼里,一樁美滿的婚姻也許在兩年之內(nèi)就會成為現(xiàn)實(shí)。她也對將要失去小小的事實(shí),有了幾分難過。她的狂熱與躁動無聲無息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郁和內(nèi)斂的平和。喜事在鄰里間漸漸傳開,榮秀被一股濃烈的幸福感包圍著。
(五)
錢宇和小小之間的幾次約會,一直都在如意的掌控下。錢宇的母親如意,在暗處一直觀察揣摩著顧小小,又讓明宇請她上家里做了幾次客,對她做了全方位的考察,私下里對顧小小的品評多如牛毛。
如意對之前安排的幾個女孩子相當(dāng)不滿意,又是嫌她們學(xué)歷低,又是嫌她們身量不足,又是嫌她們門事不好,又是嫌她們忸怩小家子氣,但總體上來說如意對顧小小還是比較看上眼的。顧小小往來間,對男方家里長輩的禮數(shù)還算周全,這些如意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她的相貌是沒得挑剔的,又是出身山陽城里最好的大學(xué),而且人們通常都會認(rèn)為,長得漂亮的人自然會有優(yōu)雅的舉止來相配,顧小小引得鄰里間爭相夸贊。
如意心里自然萬分受用,見了鄰里,言語表情中更有幾分炫耀。但她在顧小小面前保持著熱心腸的同時,又會流露出些許距離感。在結(jié)婚前,男方家如果表現(xiàn)得過分熱切,倒會顯得姿態(tài)低了,將來難免會受制于女方家;如果在結(jié)婚后,婆婆過分地疼愛兒媳婦,非但不會降低婆家的姿態(tài),反而會給娘家人、鄰里間婆媳和睦的印象。人際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便在如意的一個表情中得到了充分的平衡。
如意寡居了七八年,日子曾經(jīng)一度陷入了困境,但在在她做鎮(zhèn)長的哥哥的幫助下,現(xiàn)在如意在山陽城里經(jīng)營著一家規(guī)模不算太大的百貨公司,生活又漸漸好了起來。如意這一年來已經(jīng)在為錢宇畢業(yè)之后打算了,如果錢宇能早一點(diǎn)成家立業(yè),她就可以早一天放下壓在心頭的重?fù)?dān)。物色了這么久,終于能在不遠(yuǎn)的將來看到兒子的成人時刻。
(六)
春節(jié)期間,正處于熱戀中的兩人要出去玩,在顧小小堅(jiān)持下,一定要讓錢宇帶上如意一起去出去玩。如意哪里肯,自己夾在年輕人中間算什么。
“阿姨,一家人出去玩有什么不行的,我們兩個出去玩,家里就剩下你一個人怎么行。過年了,一家人就該在一起熱鬧一下。”顧小小又親自去勸如意。
“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就好了,不用管我,我還有一群老姐妹兒約了我呢。”
“媽,你和那一群老娘們整天打麻將,也該出去活動一下了,今晚還有煙花表演呢,走吧——”
“阿姨,跟您明說了吧,今天我們就是要好好陪您玩一下,錢宇可有孝心了呢。”顧小小繼續(xù)勸道。
“胡說,就他哪會有這份心,還不是你攛掇了。”如意笑道。
“媽——”
“看在小小的面子上,就隨你們?nèi)グ伞!?/p>
山陽城里格外熱鬧,到處都紅紅火的。顧小小他們趕到圓融寺的時候,一下子就融入到了人海里。顧小小挽著如意,向山上的圓融寺進(jìn)發(fā),錢宇成了超級助理,拎著東西走在后頭。新春里定是要祈福的,是對新年里美好的祝愿。
“如意!”
如意聽到有人叫她,才注意到是一位熟人,“燕姐,也出來玩呢。”
“可不嘛,呦,這閨女是誰呀,長哩真漂亮。”如意口中的“燕姐”,很快就把目光定格在了顧小小身上。
“兒媳婦!年后就訂婚!”如意得意地笑道。
“看把你樂的。”
“臧旭呢?沒跟你一塊來?”
“我那兒子就沒個人影,他們年輕人可不愿跟著我。哪像你兒媳婦,這么漂亮,還這么孝順。”
“就是說嘛,年輕人一起玩就好了,可小小非要拉我出來。”
“得了吧,都羨慕你還來不及呢。我給這姑娘,叫小小是吧——我給她一個紅包——”燕姐隨后就掏出錢包,拿出幾張嶄新的大鈔就往顧小小手里塞。
顧小小連忙推辭道:“阿姨,真的不用。”
燕姐扔不罷休,一邊說道:“錢宇那天你過來拜年也不帶上你媳婦,阿姨白疼你了,我給你媳婦的大紅包你可別眼紅。”說著就把鈔票裝進(jìn)了顧小小的口袋。
顧小小偷瞄了一下如意,看到如意喜悅的臉色,才大方地向“燕姐”拜了年。
“燕姐”又和如意說笑了幾回,方才分別。
如意忙活一天,也沒覺得累,相反地甚是愉悅。錢宇和小小的幸福婚姻就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年輕的一代終于可以攜起手來,令她平靜了下來,懸著的心到底可以緩緩放下了。
(七)
過了元宵節(jié),趁著錢宇和小小都在家里,正月十六這一天,兩家人正式見面,一起商量錢宇和小小的訂婚日子。榮秀和如意一致同意等到六月里孩子們畢業(yè)就舉行訂婚儀式,爭取到年底就把婚事辦了。錢宇和小小沒有插嘴的余地,欣然接受長輩們的安排。如意和榮秀一見面就嘮個沒完,把小小的父親晾在邊上,可看得出來,小小的父親亦是萬分高興的,雖然插不上女人之間的話,卻比往日看起來清爽矍鑠了好幾分。
在回去的路上,顧小小萬萬沒想到,還未畢業(yè)就成了人家的準(zhǔn)兒媳,她看不到未來的樣子,只是在心里憧憬著,不求未來的日子一直甜甜蜜蜜,只求自己身邊的男人不離不棄,一直疼愛自己,相濡以沫走下去。這時,錢宇緊緊地抓住了小小的手,似是感受到了來自她內(nèi)心憧憬著的念想。小小站定,抬起頭望向了天上皎潔的明月。
(八)
錢宇走了,去了他上學(xué)的城市。顧小小在他走后沒幾天就生病住院,在這期間,如意來看了小小好幾回,并向醫(yī)生認(rèn)真仔細(xì)地詢問了小小的病情,在得到醫(yī)生小小只是營養(yǎng)不良有些貧血,并無大礙的結(jié)論之后,她才放下心來。之后,如意還和榮秀一起給小小熬制藥膳補(bǔ)身體,對小小的關(guān)心照顧不可謂不盡心。小小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只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如意和榮秀。錢宇在電話里只將把關(guān)心愛護(hù)的話語說盡了,在半夜里還給小小發(fā)微信,詢問她的病情。發(fā)完就后悔了,萬一打擾到小小休息又如何是好?清晨,他必準(zhǔn)時電話關(guān)心小小的身體情況,午后又陪小小說話解悶兒,晚上囑咐小小按時吃藥早些休息。在小小住院后的第三天,錢宇還是回到了山陽城,給了小小一個不小的驚喜。他們之間的感情,在剎那間仿佛似磐石般堅(jiān)硬穩(wěn)固了。
六月里,錢宇和顧小小都順利畢業(yè),訂婚儀式也提上了日程。
(九)
在臨近訂婚禮的日子里,顧小小的身體又出了些許問題,兩家人滿心里盡是牽掛。如意更是陪在顧小小的身邊照看,真是一刻也不愿離開。如意下了決心,要顧小小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才行。在她的觀念里,現(xiàn)在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是要折壽的。如意自己琢磨了一套專門為顧小小量身制定的生活方式,她有這個自信,在她的努力下,顧小小的身體一定會恢復(fù)健康,等著抱孫子。顧小小的身體一直差強(qiáng)人意,在山陽城里的醫(yī)院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在轉(zhuǎn)到省城醫(yī)院之后,顧小小所患病癥的癥結(jié)才查得有些眉目。說是血溶性貧血,需要長時間調(diào)理身體。榮秀萬分心酸,又托人尋得幾位有名的老中醫(yī)把脈,結(jié)果沒有更糟,只有更令她鬧心。榮秀按照醫(yī)生的叮囑精心地照顧她。
顧小小免不了臥床休養(yǎng),下床走動也只局限在自家的院子里,連她喜歡的樹林都很少去。仿佛在一念之間,顧小小像是走進(jìn)了荒野,滿心里都是填不滿的孤單與心痛。本該令她高興的訂婚禮,本該享受的甜蜜生活,本該更美好的人生,這一切都因?yàn)橐粓霾《鴶嗔恕eX宇怎么也離不開山陽城,天天陪著顧小小,錢宇不斷安慰她,叫她寬心。顧小小的房間里總是少不了醉人的鮮花和她明媚開朗的笑聲。建設(shè)和榮秀對錢宇自然而然多了幾份感激和欣慰,直覺得是自己家在感情上虧欠了錢宇,畢竟錯過了原定的訂婚禮。如意主動和榮秀通了幾次電話,叫她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錯過了可以再舉辦,只要孩子們不要錯過彼此就阿彌陀佛了。榮秀將如意寬心的話都收在了心里,殷切地盼望小小能快些好起來。
村子旁幽深寂靜的樹林里,陽光細(xì)細(xì)碎碎,清冽沁人的空氣里溢滿了愛的芬芳。鳥鳴蟬叫,是最自然動聽的奏鳴曲;綠樹紅花,是最真誠的祝福。這一天是七夕。下午,錢宇和小小在樹林里散心,講述著他們之間的過往。
“真好!”錢宇拉著小小的手說道。
顧小小臉色微紅,看著明宇,卻不言語。
“訂婚禮的約定還算數(shù)么?”錢宇問道。
“嗯。”顧小小猶豫了一下,還是吐出了“嗯”字。
錢宇起身來,半跪著,鄭重地面對著坐在草地上的顧小小,“你還愿意履行承諾嗎?”錢宇拿著一枚戒問道。
顧小小激動極了,這是只屬于她的人生時刻,簡單而又幸福,何況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淚水汩汩而出,滴在戒指上,滴在草地上,也滴在了他們彼此的愛里。
“小小,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我只想把我自己當(dāng)成禮物送給你,你愿意接受我送的禮物嗎。”
顧小小抱著錢宇,嘴上說著不盡的愿意。
晚上,顧小小向榮秀展示了漂亮的戒指,榮秀心里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女兒就要出嫁了。榮秀看著無比興奮,無比幸福的女兒,眼角雖無淚水,但她的心早已泛濫成災(zāi)。建設(shè)一時沉默,一時又矍鑠煥發(fā),語言的表達(dá)已成為情感的桎梏。萍萍才得到消息,就從省城的工作單位請假回來,向她表示祝賀。年后,小小和萍萍一直沒有見面。這次,萍萍回來,她倆之間真真是“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互訴心事。
(十)
如意臉色非常不好,不斷嘆氣,還掉起了眼淚,如意雖然沒有言語,無聲的心痛更是撕心裂肺。錢宇明顯能感受到如意的心痛,多年來,錢宇還從未見到如意這樣過。
“你們還是分開吧。”
“什么?”錢宇有些困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和小小還是分開吧,你們之間不合適。”
“為什么?你不是很喜歡小小嗎?”
“小小這孩子是不錯,但是——”
“怎么了?有什么好但是的?”
如意怎不知道錢宇已對小小用情已深,但她這樣做卻有自己的一片苦衷。趁著還有回旋的余地,倒不如短痛來得干脆。
“小小的病——”
“小小的身體是有些不好,但也不是什么疑難雜癥,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樣發(fā)達(dá),總會好起來的。之前你不也是這樣說的嗎?”
“我是說,小小的身體會對生育有些影響,我已經(jīng)仔細(xì)問過省城的專家了,治療小小的病需要用激素,用了的話,短期內(nèi)肯定不能生病,至于將來能不能生育很難說——”
“……”
“小宇,你可得考慮清楚,也許你將來要孩子會很不容易。”
“只要有可能,就不能放棄。”
“話雖如此,可也——”
“媽,我向小小求婚了,她同意了。”
“胡鬧,這么大的事,你咋不跟我商量一下!太兒戲了!省城的專家是你叔叔的好友,他的話可不會有差錯。你真不該——”
如意在醫(yī)生那里得知了小小的身體可能不適合生育的結(jié)論,似是要將她全部的幸福都粉碎了,她整個人都沒了精神。她想到了榮秀,榮秀不可能不知道小小的身體情況,既然知道,卻將自己瞞起來。涉及到婚姻,作為長輩是有些輕率不負(fù)責(zé)任了。如意滿腦子里都是婚姻,小小的身體健康就像跌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一般。小小作為錢宇結(jié)婚對象的人選,如意是下了一番功夫考察的,一旦出現(xiàn)了威脅婚姻的隱患,她就變得敏感起來。
小小的身體健康存在很大隱患,如意覺得先前自己太喜歡小小而有些太樂觀了,現(xiàn)在看來,問題似乎更糟糕。三五年之內(nèi),小小的身體也許會恢復(fù)過來,再等到適合生育的時候,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倒不如兩人就此放手——如意打定這個主意。
“兒子,你不要太天真了,沒有幾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是個病歪歪的,而且有可能還生不了孩子。不到一年的感情,也還到不了尋死覓活的地步。你要為咱這個家考慮考慮,你痛快了,咱家怎么辦?”如意舒緩的口氣中有幾分強(qiáng)硬。
錢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句話也不說。他沒想到,自己剛求婚成功,還沒有高興幾天,就要面對這么個晴天霹靂,一時也亂了方寸。
錢宇給顧小小打了電話。
“小小,真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遇到了挫折。”
“也許,我在你媽的心里已經(jīng)被打入冷宮了。你這么一說,我就感覺到了,我的身體狀況你媽肯定比我還清楚了。”顧小小冷靜道。
“小小,你可要寬心,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你的,你是我唯一的新娘。”
“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會失去你,我怕我今后的人生……”
“小小,咱不怕,有病咱就治,再說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癥,多等兩年又如何,只要咱們兩個堅(jiān)定了信念,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錢宇又說了好些話寬慰顧小小,直到夜深了,兩人才沉沉睡下。
榮秀也沒有料想到顧小小的病情會如此嚴(yán)重,更意識到生育對婚姻是多么的重要。她瞞著小小,怕的是她受不了打擊。而今,卻是瞞不住了。她聽到了,顧小小和錢宇之間的談話。她和建設(shè)兩人一夜未眠。
錢宇來病房的時候,帶了許多東西。噓寒問暖,倍過往日,對縈繞在兩人心頭的煩惱只字不提。榮秀眼里看著、心里念著,非常不是滋味,悄悄地出了病房。
轉(zhuǎn)眼,榮秀見到了如意,尷尬地笑迎上去。
如意透過病房的門縫,看了好久,才緩緩說道:“多好的一對兒,奈何——”
“俗話說,好事多磨,我們做長輩的應(yīng)該給他們時間。”
“是啊,好事多磨,只不過——”
“有話就請直說吧。”
“那好——”如意又頓了頓,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讓他們分開吧。”
“你忍心傷害孩子們——”
“對于婚姻,你我都是過來人,我的意思你明白。”
“難道就不能給他們一點(diǎn)時間?”
“好事多磨,萬一最后成了……”
如意的話還未說完,建設(shè)從走廊拐角處走了出來,將榮秀拉到自己身邊,轉(zhuǎn)身就走了。建設(shè)一直在拐角處聽他倆談話,只是,他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更怕榮秀心里會崩潰,他才上前打斷了談話。沒走多遠(yuǎn),榮秀已泣不成聲。
這天之后,錢宇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顧小小——心如死灰:“不求你深深記得我一輩子,只求你別忘記你的世界我來過。也不是每個相識的人都會讓人牽掛,在我們雙眼相望的時候,在眼中找到了特殊的感覺。偌大的世界,能與你相遇真的不容易,感謝上天給了我們一次相識相知的緣分,即使這份感情再也無法繼續(xù)。可我會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人能與我相依偎。
我真誠地認(rèn)為你已是我今生無法割舍的牽掛,如果你有真的在乎我,那是我的幸福。就算和你走不到天涯,我的心依然為你牽掛。與你無緣的人,你和他說再多的話也是廢話。與你有緣的人,你的存在就能驚醒他所有的感覺。一份真摯的感情,不是追逐,而是相吸;不是糾纏,而是隨意;不是游戲,而是珍惜。走過的路,腳記得,愛過的人,心記得。你已離我而去,可我還在奢求你不要忘記我,疼痛的心怎樣也麻木不了,而夜又深了。”
等待的心卻等到了絕望。
顧小小將戒指扔進(jìn)了馬桶。
后來,顧小小收到了錢宇分手的短信。
再后來,就再也沒有錢宇的消息了。
(尾聲)
轉(zhuǎn)瞬,春節(jié)又即將來臨。
顧小小在建設(shè)的堅(jiān)持下到首都求醫(yī)已經(jīng)兩個月了。病床上的顧小小閑得無聊,剪起了窗花。窗外大雪紛飛,一望無際盡是純潔的白色。病房里很靜,靜得可以讓人忘記時間,忘記憂愁。
病房外,建設(shè)打了熱水,準(zhǔn)備進(jìn)房間的時候,看到醫(yī)生走來。醫(yī)生走到他跟前的時候,沒有說話,只是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建設(shè)欣然會意,一下子如釋重負(fù)。
病房里,醫(yī)生對顧小小說道:“小小,恭喜你可以出院了。顧小小的復(fù)診結(jié)果已經(jīng)確定,在省城醫(yī)院的初診結(jié)果并不準(zhǔn)確,經(jīng)過反復(fù)檢查,血溶性貧血的診斷結(jié)果是錯誤的。顧小小心里又是詫異,又是期許,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小小望著窗外的雪花,最終還是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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