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當年在臺下哭得死去活來的孩子

某一日,看《水滸傳》小說,看到《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這一章節,話說“薛霸腰里解下索子來,把林沖連手帶腳和枷緊緊地綁在樹上。同董超兩個跳將起來,轉過身來,拿起水火棍,看著林沖說道:“不是俺要結果你,自是前日來時,有那陸虞侯傳著高太尉鈞旨,教我兩個到這里結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話。便多走的幾日,也是死數,只今日就這里,倒作成我兩個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兩個,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你須精細著: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話。”林沖見說,淚如雨下,便道:“上下,我與你二位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董超道:“說甚么閑話!救你不得。”薛霸便提起水火棍來,望著林沖腦袋上劈將來,可憐豪杰束手就死。”


八十萬禁軍教頭,英雄了得,因為得罪當朝倚勢豪強的高太尉,被設奸計陷害,判罪刺配滄州,仇家暗地里買通兩個官差要結果了林沖,英雄就要枉死。

每次看到這里,腦海里都會浮現出,媽媽在臺上演戲,孩子在臺下哭得死去活來的畫面。

貧窮農村孩子的小時光,只有同齡人能懂。那時候,因為爸爸上班,媽媽是教師,我們兄妹幾人,比較幸運的獲得了讀書的機會,因為有文化的父母才重視教育。但是爸爸在外上班,家里照顧三個孩子,上課,做農活的重任都壓在母親身上。母親是個勤勞刻苦的農村婦女,她自然挑起了重任,也成了農村里少數的知性的媽媽。

農村孩子平時除了讀書,放假要干農活,平時放學,也要放下書包,幫忙煮飯,喂豬,洗衣服,做家務。偶爾偷偷玩一下,心里總是百般牽掛,然后念叨著”我得趕緊回去了,媽媽要罵我了“。

那時候最溫馨的時光,大概就是放學后,跟哥哥和表弟堂弟在屋子前,放上飯桌(沒有書桌只能用飯桌),鋪開”攤子“開始寫作業。因為我們一家有學習氛圍,表哥和堂弟喜歡來我們家一起寫。如果晚上寫,我們家就拉出一根電線,把一燈泡穿過窗子吊在鉤子上,打開桌子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作業,那是一種特別美好的感受。童年時光,這種有學習的快樂又有伙伴的抱團的時光不多,所以特別珍貴。堂弟和表哥喜歡來”蹭燈光“,因為我的哥哥是他們喜歡的“老大”,那時候和幾個小伙伴一起學習一起打打鬧鬧,大家都很開心。

一年四季讀書干活,時光比較寂寞。一個農村孩子最盼望的節日時光,就是過新年,每逢過年,媽媽會特地給我們兄妹三個人做一套新衣裳,過年的時候,村里村公所前面的廣場上,會放電影;過年的時候,我們可以吃到很多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年貨,桔子;當然,最最關鍵的,是因為放假,加上過年的“特赦”,可以放心開心的盡情玩,不太擔心學習,不用擔心媽媽會來責罵沒回去干活。

大年初一開始的幾天,村公所會連續放幾天電影,如果有放電影,村公所會有廣播。因為奶奶家在村公所旁邊,他們最先知道“快訊”,然后我們獲知,立刻張羅著去占位置。占位置,就是拿著凳子,先放在廣場那里,畢竟資源有限,所以越先到,占到位置最好。占位置的時候,熙熙攘攘,有時候也有爭論,但是畢竟是開心的事情,大家也都互相互讓,在大節日的快樂背景下,人都是自然放松的開心狀態,所以回想起來,那樣的時光都很美。

媽媽一般吃完飯還有很多家務要干,所以看電影,或者是跟兄弟姐妹們一起看,大人一般是大姑和奶奶。小時候聽不懂或者跟不上進度,就特別話癆,就是一個不停發問的“問題機”,好在大姑性情還好,沒有特別煩躁,有時候沒空回答就“嗯嗯”代替或者不答,很多時候她還是樂于幫我解讀的。

放電影是開心的時光,還有更開心的是,看潮劇,而且是村里的宣傳隊自己演的潮劇,本鄉本土特色文化。最關鍵的是,嘿嘿,媽媽是宣傳隊的主角。主角,厲害吧,就是大腕啊,牛啊,小孩子心里的那樣傲驕,濃濃稠稠的,現在還感覺到那種熱烈撞擊。媽媽和舅舅都是主演呢,想想,媽媽那時候一定有很多粉絲。

媽媽在臺上演,我這個小粉絲在臺下一般興奮得坐不住。我會興奮的跑來跑去,什么信息都不放過,好象都開始跟我息息相關了,好象我在小伙伴們面前長臉了,小孩子那個得瑟,真是好笑。

記憶中最難忘的一次是,媽媽演林沖,林沖被押送充軍,戴著鐐銬,穿著黑色的囚服,凄凄慘慘的上路,看到那個場景,我的心就揪著,最要命的是,押解林沖的是我舅舅,舅舅穿著差役的衣服,有點賊賊的,就象舊小說里面的惡人形象。舅舅把媽媽綁在柱子上打,狠命的打,他開始打,我就開始哭,戲一直演,我就一直哭,現在都能感到那種悲痛欲絕,真的好絕望好絕望,媽媽在臺上受苦,好想上去救她,但是又不行,我就清楚的覺得,那每一鞭子,都使勁的打在我心上,打得皮開肉綻。

戲演得多精彩,我就哭得多厲害,哭了一夜,媽媽演完戲把我領回家。記憶中跟媽媽最親熱,最溫暖的親子時光,就是哭了一晚后,媽媽疼愛的抱著我,坐在家里的梳妝臺上(那時候的一種上了油漆的兩個抽屜的柜子,多功能的家具,梳妝加書桌都好用),媽媽開心的唱著歌,拿著她平時演戲時的釵子和珠子等等我覺得最美麗的首飾,一邊插我頭上打扮我,我們就這樣玩著,笑著,唱著歌,母女好象從來沒有象那一刻那樣,心連著心。

媽媽因為工作忙,而且爸爸不在家她挑起全部重擔,所以媽媽這么開心,真是少見。而且以前的親子關系,并沒有現在這么親熱和諧,一般都是大人打罵孩子比較多。所以,那個我坐在梳妝臺上,媽媽抱著我,幫我打扮的鏡頭,好象一直發著光,是最美而又最珍貴的,我一直深藏在心里,久久不會褪去她的光彩。

第二天,哭了一夜的我,嗓子沙啞,唱了一個晚上戲的媽媽,也是嗓子啞啞的,母女一起出去,整個村子的人都在問怎么這樣啦,嗓子怎么壞了。然后我們就笑著解釋,其實很多人在看完戲的時候都知道了。大家都在傳頌著,那個媽媽在臺上演戲,女兒在臺下哭得死去活來的故事。

這個故事象一個笑話,但是我們都覺得,是那么溫馨,那么有愛。

無戒21天寫作訓練營? 第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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