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疆又予? 校對/吳嘉杭
咸豐三年六月(1853年6月)已經入夏的長沙城像燒透的蜂窩煤一樣燥熱難忍,人們都衣衫不整的偷著納涼,但審案局會議室里的曾國藩和幾個幕僚卻衣褲筆挺、滿臉肅穆的分析著四個月來的工作報告。
會議接近尾聲,曾國藩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自道光二十年(1840年)為官至今十三年,自己終于實實在在做了些利國利民的事,開啟了“立功、立德、立言”理想的第一步,他情不自禁的感到欣慰。
不過這欣慰的笑容在他臉上轉瞬即逝。雖然湖南的治安有所好轉,但天下的局勢卻直轉而下。幾個月前,太平軍攻下南京,并定都于此,同時派兵北伐,現已度過黃河,眼看要攻入直隸境內。
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朝廷都沒有了,湖南一省的情況再好也無濟于事。于是會議上,曾國藩決定,現今湖南治安已好轉,審案局的案子也大幅減少,下一階段的任務是將湘軍練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軍隊來對付太平軍。
清朝正規武裝力量主要由互不統屬的兩大系統組成,一個是世襲八旗兵,一個是世襲綠營兵。
八旗主要由滿人和蒙古人組成,部署于皇帝居所、滿人的老家東三省和一些滿人居住較多的滿城,他們是皇帝和滿人的私人軍隊。在清朝建立時期,這些軍隊英勇善戰,但是到康熙年間,這些軍隊已經貪圖享樂、腐化墮落,戰斗力大幅下降。在征三藩等戰役中,這些軍隊的戰斗力已經大大低于綠營兵。
綠營兵是順治時期收編的明軍和其他漢軍。在康熙中期到乾隆中期成為國家最有戰斗力的軍事組織,從三藩到大小金川,綠營兵屢建奇功。鑒于此,滿清大部分地區的防御工作由綠營承擔,但自乾隆中期以后,國家太平,綠營兵也逐漸步了八旗兵的后塵。
早已知道國家弊病的曾國藩深知常備軍的腐化墮落,所以咸豐元年(1851年)就上奏折說,綠營兵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兵匪一家在地方敲詐勒索,謊報軍隊人數吃空餉(咸豐年間在籍綠營兵60萬人為八旗兵3-4倍,但實際少很多)。
當然奏折特別強調綠營兵戰斗力差,由于平時疏于訓練,這些兵遇到戰斗從不正面打擊,而是尾隨其后虛張聲勢,或者打劫百姓以冒充軍功,再或雇傭無賴之徒冒充。由于種種弊端,應該予以裁撤綠營,但因為當時曾國藩得罪了皇上和北京官場,所以這份奏折也石沉大海。
由于正規軍百弊叢生,所以曾國藩于咸豐三年初(1853年)另建新軍,招募樸實的鄉村農民為士兵,軍官則多是有共同理想的漢人讀書人,少部分為曾打過仗的滿族、漢族或蒙古族的軍官。由于這支軍隊從士官到士兵,還有后勤人員80%為湖南人,所以這支部隊被叫做湘軍。
由于湘軍的主要構成人員是沒有文化和理想的農民,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當兵吃餉,同時鑒于清朝正規軍隊風氣糜爛的負面影響。曾國藩便首創了軍隊當中的政治教育,他在每周都會對湘軍進行訓話,以保持其軍隊有高昂的精神力量。
在近半年的訓話后,曾國藩通過湘軍整頓治安中,看到了明顯的效果,于是想推己及人,也給湖南駐防的綠營訓話一下。其實,曾國藩非常痛恨綠營,但由于兩個不得不的原因,他想嘗試改造綠營。
第一,湘軍不是國家正規機構,是為對付太平軍臨時建立的組織,所以軍餉、武器等后勤問題需要曾國藩自己解決。由于這一原因,湘軍人數很少戰斗力有限,所以改造綠營可以直接擴大戰斗力,而且綠營屬于國家機構,在最好的情況下或許可以彌補湘軍后勤的不足。
第二,這些綠營打仗不行,但是欺負老百姓很有一套,他們欺行霸市、強買強賣,拿老百姓東西不給錢還打人。因為這些問題,湘軍在整頓治安時和綠營也有過沖突,綠營也就明里暗里找湘軍麻煩。曾國藩也想通過訓話改變綠營的思想觀念,最好是綠營變成生力軍,不行的話也能安分守己。
于是,曾國藩給湖南綠營最高軍事首領鮑起豹寫了一封言辭懇切、情真意切的信,要求綠營也來聽訓話,以痛改前非、增加戰斗力保家衛國為己任。
曾國藩本是好意,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看信的鮑起豹不這么想。因為治安問題,綠營和湘軍本就有摩擦,但曾國藩是副部長也就算了。現在曾國藩又想訓他的人,他覺得曾國藩不僅奪了湖南文官的權,還想要軍權,剎那間氣不打一處來。于是,鮑起豹和所有綠營兵說,都不許去,誰去他收拾誰。
結果到訓話那天,一半的操場站滿湘軍,另一半一個人也沒有。極度郁悶的曾國藩只能草草的把訓話說完回辦公室。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正好有綠營兵搶老百姓東西,在氣頭上的曾國藩就讓湘軍把這些人抓了。
鮑起豹聽說自己人被抓了,更是怒火中燒。這時聽到消息并痛恨曾國藩的地方官便跑來給鮑起豹出主意。這些辦正事不行,辦壞事在行的地方官告訴他,以大清律例文官不得過問軍事,否則便應革職拿問!
有了地方官支持和律法護身,鮑起豹叫幾千綠營兵找曾國藩鬧事。說越大越好,只要不打死他就不算事大。結果綠營兵闖進曾國藩的辦公室差點砍死他,幸好他反應快從窗戶跳出,急急忙忙爬到隔壁湖南巡撫的辦公場所,找巡撫駱秉章去了。
幾千人攻打副部級干部的辦公室,湖南官員不會不知道,特別是一墻之隔的巡撫駱秉章,但這些人都閉門等著看曾國藩的笑話。直到曾國藩敲駱秉章的門,他才假惺惺的問出什么事情了。然后在曾國藩的懇求下才邁著方步去調停。
綠營兵一看巡撫來了,還親自釋放被抓的幾個人,給足了他們面子,也就散了。事后,駱秉章對曾國藩說,打仗還得靠他們,民兵團練成不了事。
當晚,曾國藩想自己副部級干部,差點被兵痞砍了,真是奇恥大辱。他想向咸豐告狀,但又想,就算咸豐聽自己的,辦了駱秉章和鮑起豹又如何?湖南官場只會更恨他,難道還能把湖南官員都辦了。
曾國藩這時想起了湖南民間的一句諺語,好漢打脫牙和血吞。于是決定不和湖南官場的人爭一日之長短,而去相對僻靜的衡陽把湘軍練成精兵強將,之后打幾個勝仗,這是挽回面子的主要方式。
咸豐四年一月(1854年1月),太平軍由湖北打回湖南,消滅了防守的綠營軍,占領了長沙南北的湘潭和靖港合圍長沙,戰斗力弱的綠營軍只能消極防守。此時,已訓練多時的湘軍覺得時機成熟便主動出擊。
湘軍兵分兩路,由將領塔齊布率領大部分人去湘潭,曾國藩帶余下的人去靖港。誠如唐鑒所言,曾國藩沒有軍事才能,他中了太平軍的埋伏。雖然他親自上陣,并揚言后退者斬,但中埋伏的湘軍將士還是后退。他羞愧不已跳江自殺,但被人救起。
戰敗后,他的戰船回到長沙城,長沙的官員緊閉城門并譏笑他。曾國藩自己也無地自容,他不吃不喝,更不脫下在江中泡了很久的官服,而是在戰船上給咸豐寫遺書,準備自殺殉國。
在遺書還沒有寫完的時候,他的弟弟曾國葆跑進來告訴他,塔齊布帶領的湘軍十戰十捷,用不到一萬人打死太平軍一萬多人,擊潰兩萬多人。曾國藩立刻將遺書改成捷報。
咸豐收到捷報異常高興,這是滿清與太平軍交戰以來的首次勝利,也是太平軍與滿清勢力的一次歷史性的轉折。大喜過旺的咸豐下詔,湖南大小官員,除巡撫外全部受曾國藩調用。
圣旨下達后,駱秉章帶領全體長沙官員用八抬大轎將曾國藩接回長沙城。曾國藩不僅挽回了面子,而且他的對頭鮑起豹也因為戰敗被革職拿問。
專家研究發現,發表意見是領導力的表現,但在展現領導力前需要擁有權力和地位。
大量案例證明,員工主動提供抄寫文件、修電腦、端茶倒水等操作性幫助(民間稱有眼力見),會受到領導、管理者、同仁的贊賞,但發表意見之類的幫助會遭到所有人的批評。在所有行業里,發表意見越多的人,在兩年內獲得升職加薪的概率越低,人際關系越差。
原因是對別人發表意見,相當于對別人施加控制,但在沒有足夠的權力和地位受到尊重和欽佩時,別人會認為發表意見的人難以相處、強硬、自私自利。大家會說:“憑什么要聽你的話,你有什么本事”。
因此,在沒有權力和地位時,發表意見會受到懲罰,多數人覺得發表意見人無權告訴別人怎么做,并因此反對他。(這也是只敬羅裳不敬人的心里由來,也因為這一點很多人錯失了機會,留不住人才)
同樣的,專家還發現,沒有權利和地位而發表意見的人,會因為別人對他的漠視和不尊重心懷恨意,之后會愈發的實施極端的行為。當然,對于這些極端行為,別人的報復也會接踵而至。
曾國藩作為文官本就無權過問軍事,而他又是退職守孝的文官,其實一點地位和權利都沒有,僅有咸豐給他辦團練的指示,而沒實權,他就悍然成立審案局、訓話綠營,就遭到不尊重。但之后他報復綠營,導致長沙之辱。
應對不如意,只有四種選擇,分別是退出、忽視、忠誠、改變。退出是離開現在的環境,忽視是在環境中妥協混日子,忠誠是在環境中獨善其身但不再要求改變,改變是增強實力以改變現狀。
多數情況下,退出和忽視對自己和組織都不好。因為問題沒有解決,自己和組織還受到打擊,自己還被鄙視。忠誠是堅持干好自己的,但是在壞的環境中,也不可能有所作為,同時沒有成績、權利和地位,依然受到鄙視。只有改變,可以挽回面子、干出成績、改變環境,成就自己、別人和組織。
曾國藩選擇了改變,要發表意見就要獲得權利和地位,這必須靠自己的成績來爭取。他通過訓練出一支戰斗力強的湘軍,打了勝仗的成績取得了權利和地位,不僅挽回面子,也成就了自己、他人和組織。
一旦發表意見的人成功,大家都會尊重他,因為大家覺得他有不同尋常的才華和進取心。特別是當發表意的人在不可能的地方做出成果,那些固執的人也會改變。
人們打壓那些沒有權利和地位,而試圖挑戰現狀的人,但包容和贊賞通過成績擁有權利和地位的創新人物。曾國藩由發表意見的人逆襲為創新人物,是通過強大的湘軍獲得的,那么他是如何訓練湘軍的,如何在他的時代訓練出中國最強的軍事組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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