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 ? 六月的雨總是讓人琢磨不透，來的快去的也快。
? ? ? 灰蒙蒙的天空交雜著教室里灰白的燈光透露出一種頹然而又毫無生機的死氣，放眼望去盡是一群聳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睡黨，也有一些背挺得直直的緊握著油性筆在素白的紙上記下繁瑣筆記的尖子生。
? ? ? ?而我是個無聊的人，喜歡盯著黑板上方那塊黑白色時鐘表，看秒針一圈一圈走過總是偷在某個時間的空隙，仍思緒穿過視覺疲勞的教室尋找一片生機盎然的天空。
? ? ? 曾經有人問我青春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的大聲回答青春就是恣意，就是張狂。
? ? 那時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女生，抱著一顆“惹我你就死定了”的可笑心理，有著一種“我的青春我作主”的猖狂思想，游走在校園里的每一方寸土上。
? ? ? 喜歡坐在老院的陽臺上，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搜尋具有嚴重“書呆子”氣的男女生，看著他們匆忙而略顯土氣的背影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喜歡在四樓的窗口對著藍天，對著綠樹，對著路過的行人大聲喊“媽媽，我想你，知不知道”，一次又一次并樂此不疲；喜歡給自己買一大束紅玫瑰走在校園最顯眼的地方，看著那投來一道道艷羨的目光，心里就止不住的狂喜張揚了那無處安放的虛榮心；也喜歡一個人溜到離學校不遠處的錄像店，一個人蹲在黑暗而又狹小的空間看著并不算好笑的電影，毫不掩飾自己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
? ? ? ?這一切小小的喜好，在整個青春的年紀里充斥著一股頹然而又狂妄的氣息，我不算一個壞孩子，卻也不是一個能讓人省心的好孩子。
? ? ? ?直到有一天你以繼母的身份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不過短短一瞬，卻給我的一生增添了一筆難以忘懷的記憶，那記憶在滴血，一滴一滴淹沒了張狂而又恣意的青春。
? ? ?二
? ? ? 陰霾的十二月天，大雪每夜總是無聲的落下。記得那年冬天很冷，一場大雪過后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我提著笨重的行李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穿著從頭裹到腳的羽絨服，想起媽媽，要是媽媽還在她一定不會讓我孤獨的在雪地里行走。
? ? ? ?天、地一片白色印在我的眼底，烙成一道傷痕，化作一顆顆滾燙的眼淚。
? ? ? ?我帶著一臉疲倦，滿心委屈推開沉重的家門。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干凈整潔的屋子，自從媽媽去世之后，爸爸萎靡不整，我整日以淚洗面。家早以冰冷刺骨。而此刻一股溫暖的氣息流入心底。
? ? ? 恍惚間，我聞到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花香，深吸一口似有似無。無意牽起我隱藏的憂傷，這是媽媽曾經最愛的味道。“小雨，回來了。”只見你穿著淺綠色風衣，一雙皮質極佳，保養得當的中跟長靴。不留劉海，額頭飽滿，披散著清水一樣的長發。朝我走來，我安靜的看著你，努力在腦海里搜尋你到底是誰，你拿出一件嶄新的羽絨服替我換上。記憶在翻騰，曾幾何時媽媽也是這樣備好一桌子菜等我回來，輕喚一聲“小雨，回來了”；曾幾何時這種淡淡的花香縈繞了我整個童年。而此刻，看著你漂亮而又陌生的面龐，我受不了，受不了，那種勾人回憶似曾相識的傷。
? ? ? 直到爸爸笑意盈盈的走出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正色道：“小雨，這就是你以后的媽媽。”我看著他被西裝包裹著高大挺拔的身軀，俊朗的臉龐再沒了往日的憂傷，轉頭直直的盯著你微笑的臉龐，眼里的淚水像破碎的玻璃渣恣意的噴灑。我像瘋子一樣推翻了一桌子菜，看著油汁，菜湯濺落到你的鞋子，衣服上我狠狠的咽了一口氣，指著墻上媽媽微笑定格的黑白色照片對著爸爸大吼著：“媽媽才走了幾年，你就把這個狐貍精娶進門，是媚惑了你，還是為了虐待我啊！？”
? ? ? ?“啪”爸爸的一雙大手打在我落滿淚水的臉頰上，用命令的口吻指著你對我說：“她，就是你現在的媽媽，看清楚。”
? ? ? 我看著你年輕的沒有一絲皺紋的臉惡狠狠的對你說：“你－永遠－不－可能－是－我－媽媽。”我一字一句那么清晰的大吼著，深怕你聽不到。
? ? ? 你這一驚非小，畢竟年紀較大，也許經歷的較多，隨即鎮定下來強笑道：“小雨還小，父女倆別為了我傷了和氣，以后時間還長呢。”你的低調從容化解了爸爸那面臉怒氣，卻在我的心里深深的貼上了“狐貍精”的標簽。
? ? ? 我并不理會你的討好，辜負你們的一片盛情，看著爸爸唉聲嘆氣的消失在客廳的身影，看著你溫柔的蹲在地上撿起被我打碎的杯盤。這是我生命里最難熬的一刻，和那些媽媽離開的時光相比，它的痛苦超過了它們的千千萬萬。心里的一種犯罪感由然而生，覺得自己真是個多余的人受不了這樣憋屈的氣氛，獨自跑出家門，一直跑，一直跑。
? ? ? ?雪還在下，看著身后一串串腳印被落下的雪花淹沒，埋滿，心就成了空茫一片，往日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今日清涼的像個平常小鎮。我漫無目的的走，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無助而又絕望。不知過了多久，我抬頭只余一片白茫茫的荒野，干冷的風夾著雪花落到我枯萎的臉上，我看到了露出碑石的墓地。在那里有媽媽暖如春風的笑意，有媽媽咸默如海的安靜，在那里還有媽媽身上淡淡的味道。
? ? ? ?我徑直走向媽媽的墓前，看著媽媽生前的舊照片在這茫茫荒野里顯得那樣孤獨、蒼白，就止不住的大聲哭泣“媽媽，媽媽，爸爸不愛我們了，居然為了那個女人打我。”
? ? ? “媽媽，媽媽，我的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了。”
? ? ? “媽媽，媽媽，你不是說要一直陪著我看我幸福嗎？”
? ? ? “媽媽，媽媽，你別睡了快起來，你總說我懶愛賴床，可是你看你呢？”
? ? ? “媽媽，媽媽……”
? ? ? “你很傷心么？”身后猛的響起一個不咸不淡的聲音，不知道你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后，打斷了我如鬼般的嚎叫，我抬頭看到一雙纖細的手緊握著一把天藍色的傘，轉頭看著你依然穿著那件淺綠色風衣，上面斑駁的油污清晰可見，我對上你像塞外晴空的大眼睛沒好氣的說：“傷心頂屁用。”
? ? ? ?你微微一笑依然那么從容、淡定，仿佛置身事外卻又將自己緊密的聯系在一起：“知道沒用，還不快起來，收拾好心情面對我。”
? ? ? ?我冷哼一聲“你以為你是誰呀！想當我媽想瘋了？”
? ? ? ?你并不理會我的瘋言瘋語，自顧自的蹲下來為我擦去滿臉淚水，固執的將我緊緊抱住，我很用力的想要將你推開，但那種溫暖和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融化了我所有的冰冷，這懷抱像我尋找了多年的歸宿，十五歲的我伏在你的肩上腦子里閃過之前的種種，心里有種說不清的難受。
? ? ? 你固執的將我七十斤的身體放在你年輕而略顯單薄的背上，我緊貼在你背上對你堅決的說：“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叫你媽媽，不可能。”我說的很大聲，好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看著豆大的淚水將你的衣服濕出一片小地圖，就止不住的心慌起來，我努力平靜的心態告訴自己你是狐貍精，不是我媽媽。
? ? ? 你并沒有理會我，自顧自的在雪地里行走，我覺得我們一定像一組蝸牛組合，我回過頭看著不遠處的墓地，突然覺得在你背上我度過了一個世紀，久到我開始為你心疼。
? ? ? ?是不是我太重，壓彎了你的脊背；是不是我太壞，在你背上動個不停；是不是我太任性，有些話究竟傷害到你讓你分了心？ ?如果一早知道你會滑倒，我一定舍不得，舍不得讓你在雪地里背著我步履蹣跚。每每回想到這里，我的心就會疼的像被一根根鋼針扎過，而這么多年過去了，每一次細微的變動，我都牢牢記在腦海中。
三
? ? ? ? 只記得在某個時刻醒來，我腦中一片慘淡，看著滿屋一片慘白，我想起了那片雪地，這一切那么刺眼，刺激著我沉睡的記憶。
? ? ? ?轉頭看到你伏睡在我床邊，右手緊緊握著我的左手，一股無名的憤怒將你的右手甩開。你睜大眼睛，轉而是一陣驚喜，你站起來想要將我扶起坐在床上，但當你的手碰到我的腰時，我本能的對你大叫“滾開”。
? ? ?你的手僵住，雕塑般毫無血色的臉，昏灰的瞳仁，不再像以前那么固執的一意孤行，最后慢慢的收了回去。你啞口無言，目光灼灼的盯著我，我就像一枚釘子明顯的刺痛了你的心。再看你的表情,已變得小心翼翼.你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默默的走出了病房。我分明感覺到你的肩在顫抖，如果那一刻你轉過來我會看到你在哭泣，如此軟弱黯淡，我卻總是那么任性，不以為然。
? ? ? ?過了一會兒你和一位醫生走了進來，醫生是位慈祥的老人，說話的時候帶著和藹的微笑，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縫。他走過來看了看我的眼睛，讓我吐了吐舌頭，微笑著告訴我可以回家了。
? ? ? ?我并不理會，你走過來和醫生對談了一陣，他便出去了。你轉身靜靜的站在窗前，不說話的時候像水下的暗礁那樣堅固，隱蔽，而你又是那樣風平浪靜的人，刻意隱瞞外人真的很難發現。
? ? ? 下午，爸爸來接我出院，從我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沒看到這個男子，此刻突然以爸爸的身份出現在我眼前，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衣櫥里翻出一件舊衣服，惶惑自己何曾擁有過。陌生，僵硬，無所適從。
? ? ? 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你走過來想要為我穿上外套，我本能的對著你大叫“貓哭耗子－－假慈悲。”
? ? ? 爸爸轉過身，一巴掌揮在我的臉上，指著床邊的日歷表說：“你看看今天多少號了，你昏迷了整整四天，你再看看眼前這個女人，是她沒日沒夜的守在你床邊……”
? ? ?看著爸爸陌生的表情，眼淚含在眼眶里，一忍再忍，卻還是沒能止住飽滿滴落，一顆一顆滑過我火辣辣的臉上。你走過用濕帕子捂住我紅透的半邊臉，我看著你的長發一根一根零亂的糾纏在一起，模糊了我那心傷的回憶，我是一個悲觀的人，自從媽媽去逝后，我的生活就沒有幸福和不幸福可言。看著在我眼前忙碌的你和爸爸，無聲無息的流著眼淚。
? ? ? ?回到家，我幾乎足不出戶，也從未對你們微笑，也從未進過你們的房間。和爸爸只在客廳里見面，連手指都沒碰過，在有限的時間里聊天。這個在我記憶中一直對我溫柔的男子，居然為了才進家門不久的你打了我兩次，我又怎么會輕易原諒你？這個在我記憶中一直只對媽媽一往情深的男人，居然在媽媽死后不久將你娶進來，我又怎能不恨他的背叛？你通常會在我的房間里插上新鮮的花兒，走到我的身邊靜靜的看著我，經常是你說一大堆話，而我則茫然無聲。
四
? ? ? ? 開學那天，你幫我提著笨重的行李送我到學校。陰霾的二月天，雨總是無聲的落下，放眼望去，雨洗過的校園清爽而朝氣蓬勃。空氣中浮動著濃濃的臘梅花香淹沒了你身上淡淡的木香，迎面走來幾個同學，我們一起相擁，互相訴說著闊別重逢的喜悅。
? ? ? ?突然有個同學指著你問我你是誰。
? ? ? 我看著不遠處的你，聲音壓的很低告訴她們你是我家我保姆，說完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你怔怔的站在原地，片刻后露出堅定的光芒向我走來，額前的碎發在輕風中飛舞，那一瞬間我認為你極有魅力。
? ? ? ?你拉著我的手微笑著對同學們說：“小雨寒假腿部骨折了，現在才好的差不多，你們要好好照顧她哦。”我把手從你纖細而冰涼的手中掙脫出來，不敢看你的眼睛，努力告訴自己你永遠不可能是我媽媽。看，我永遠都是這么任性，只會傷害到你，何曾為你心疼過？
? ? ? ?“這里有我同學呢，你回去吧！”我冷漠的說著，深怕下一刻你說出什么話讓我在同學面前丟了臉。你果然點頭，轉身就走。看著你漸漸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心里疼了一下。
? ? ? 只有在學校里才會讓我忘記那個家，才會忘記那些痛苦和不堪的回憶，我總是這樣逃避，渴望從思念中解脫，渴望從歲月的流逝中獲得自由。
? ? ? ?我的媽媽是一個溫柔嬌小的弱女子，向來體弱多病的她終于抵擋不住心臟病的折磨去逝了。我記得媽媽告訴我和爸爸的最后一句話“閻江、小雨我好愛你們，真的好愛好愛。” 每每想到這句話心里就痛恨爸爸的背叛，爸爸背叛了媽媽的愛。
? ? ? ?在學校里我掩飾了自己的所有憂傷，即使在那個年紀里臉頰上布滿一條條淚痕，也不忘大聲的告訴自己，告訴世界，我很快樂。十五歲的少女，叛逆而瘋狂，固執而堅強。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乎你背后的故事，事實上我也不愿意想任何人說起。
? ? ? ?依舊抱著一顆“惹我你就死定了”的可笑心里，依舊有著一種“我的青春我作主的張狂思想”，依舊大聲宣傳“青春就是恣意，就是張狂”的口號。
? ? ? ?直到有一天，我寫的憋足苦情小說夾在課本里被班主任看到，我把自己的身世刻意縈造的很悲苦，感覺像是你們虐待我一樣。而班主任又是一個很可愛的老太婆，總是愛亂管閑事，她很隆重的找到我對我進行思想教育，問我的繼母是不是虐待我，我沉默并未回答，仍她一個人胡亂猜測。末了她說：“你出去吧！”我很聽話的退了出去，這讓我想起了醫院里那個同樣和藹可親的老醫生。
五
? ? ? ?記得那天放月假，我走到校門，發現爸爸的車停在門口。兩年多了，我早以習慣不做大小姐，不被人接送，早已習慣了住校的生活，和同學們融洽相處，卻不對任何一個人保持特別親近的距離。
? ? ? ?放學的時候人很多，洶涌的清一色校服里露出年輕的面孔從狹窄的小門里傾瀉出來，你卻能輕而易舉的認出我。你驅車到我身邊，摘下墨鏡，今天你裹了一條披肩，藍色，有艷異的流蘇，非常妖嬈。你真的很漂亮，漂亮的讓我每次面對你的時候有一種想叫你狐貍精的沖動。
? ? ? 我推開車門，鄙視的對你大叫“狐貍精”。
? ? ? ?你似乎很享受我對你的稱呼,揚起唇角看著我饒有興趣的說：“其實狐貍精也沒什么不好，女人這一輩子最大的榮幸就是成為受人注目的狐貍精，最大的希望就是讓她最愛的男人對自己死心塌地。而你媽媽就都做到了。”
? ? ? ?那時我聽不懂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對你的看法嗤之以鼻，說了一句“庸俗”。
? ? ? 你并未接著我的話繼續往下說，而是問我想去哪里。
? ? ? 我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 ? ? “可是今天我很想為我的大小姐過一次生日呢。”
? ? ? ?生日？許多時光飛逝之后，我早已忘了這個日子的存在，它只會讓我想起媽媽，想起她為了生我所承受的疼痛。
? ? ? “媽媽”我想也不想的呼出。
? ? ? “我可不可以當作是在叫我？”你露出少有的古怪表情問我，那感覺就像小孩子問媽媽1+1是不是等于2我有點想笑，脫口而出“你就自戀吧！”。
? ? ? 不知道從什么時后開始，我開始依賴你，有人說最令人難忘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和聲音，而是一個人的味道。聞著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木香，我深吸一口，恍惚間，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媽媽的影子。
? ? ? ? 一路無話，回到公寓，你拿出蛋糕，爸爸拿出我心儀已久的的生日禮物－－小提琴，很久了，久到讓我可以忘記快樂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你們卻能夠做的那么輕松，我默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卻漸漸的溫暖。
? ? ? ?我準備將蠟燭點上，真的，我真的以為我們就要幸福了。
? ? ? ?忽然 電話的鈴聲響徹整個客廳，爸爸無奈，走過去接了電話：“你好，我是張閻江”。
? ? ? “李老師，有什么事么？”
? ? ? ?看著爸爸僵硬在臉上笑，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第一次有了一絲慚愧。我的心陡然一涼，蠟燭點了半天沒著，反倒把自己燙了，碰得蛋糕一片狼藉。
? ? ? ?“怎么了，燙的厲害嗎？”你放下手中的火柴，把我的手放到你的嘴邊輕輕的的吹氣。我的耳朵并不放過爸爸說出的任何一句話，“什么，虐待她？傳的風風雨雨，好，謝謝李老師，我一定得改。”爸爸掛了電話，氣急敗壞的向我走來揚起巴掌就要打我，你一下把我推到你的身后，對著爸爸厲聲道“她還是個孩子，不要每次都這么對她。”
? ? ? ?“她還是個孩子？已經十六歲的人了，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 ? ? ?蠟燭在他們的爭吵聲中搖搖欲滅，燭淚滴到蛋糕上，年輕的蛋糕瞬間皺紋密布，老淚縱橫。
? ? ? “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不知好歹，這個家就我是多余的，好，我走。”說完，我奪門而出，揚長而去。
? ? ? ?其實我并未走遠，躲在那幾顆桂花樹后邊，只是今夜太黑，模糊了一切，涼風吹過身后的一片竹林，發出海浪般的聲響。
? ? ? “葉離，別找了，我想她一個孩子能去哪里？她肯定會自己回來的。”
? ? ? “不，我了解這個孩子，她是個非常固執的人，會做出讓你意想不到的事，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找到她。”
? ? ? ?你命令爸爸沿小路到外面去找，而你自己則驅車順著馬路一條一條的找。
? ? ? ?看著你們遠去的背影，一股無名的犯罪感涌上心頭，已經憋到太久，媽媽你讓我做一個好孩子，而現在我在爸爸眼里那么壞，那么不知好歹，甚至那么陌生。媽媽，我該怎么辦？
六
? ? ? 我不知不覺的攔了一輛的車，木然的走上去。關上車門的瞬間，眼里仿佛漲潮般濕潤。如果剛才裝作一個乖乖孩子向爸爸道歉，也許結果就會比現在好，就算結果很糟很難看，但爸爸憑什么吧責任全歸咎在我頭上去？很多事情做了沒必要后悔，也沒必要追究。我只知道如果事情注定向最壞的地方去發展，攔也攔不住。
? ? ? ?“去哪里？”司機別過臉來問我。
? ? ? 我掏了掏身上的錢只有五十塊，我拿出十元錢，告訴他：“順著這個方向走，十塊錢的車費。”
? ? ? “小姑娘，一個人晚上出來，要小心。”伴著說話的聲音司機把車停在了一家飯店門口，我下車離去，并不理會司機關心的話語。看著窗外繁華城市的夜景 ，來來往往的人群，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很多感覺在一瞬間變了樣，讓我困惑的卻是——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但為什么我的內心卻在指責自己的沖動和魯莽。
? ? ? 我突然想到了放縱，十六年來我努力不讓自己做一個徹底的壞孩子，不上網，不抽煙，不打架，不談戀愛，不進游戲廳和酒吧。而今晚，跨進十六歲的門檻，我居然揣著四十塊錢進了一家地下室的酒吧。看著妖魔亂舞的酒廳，熙來攘往的人群像潮水，霓虹燈刺眼，燈光恍惚。吵雜的空氣中彌漫著煙酒的味道，音樂開到最大，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男女都在舞池里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臀部和腰肢，打扮冷艷的女子樂呵呵的混在男人堆里玩，用輕佻的語言挑逗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男人。而我身著校服，帶著一張純凈可愛的臉蛋和一副干凈甜美的笑容在音樂的驅動下我快步走向舞池中央，踏著音樂的節奏，一個人在上面跳著時下最流行的Nobady，從小我就是一個樂感很強的人，媽媽就一直培養我的興趣。只是沒想到人生的第一次演出是在這里。
? ? ? ?十六歲的我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早在某個季節，我的身體就想春天的柳枝一樣舒展開來。第一次對著臺下打著口哨，亂叫的男人羨出我的媚笑；第一次大膽的在男人面前扭動我纖細的腰枝；第一次忘記自己的煩惱，盡情的放縱積蓄了十六年的熱情……
? ? ? 你曾說女人這輩子最大的榮幸就是成為受人注目的狐貍精。”你看，我做到了，就這么輕而易舉。用我青春的年齡，豐滿的身姿，庸俗的媚笑。
? ? ? ?一個肥肉橫生的男人突然走了上來，近距離的將我緊緊盯住，我臉不紅，心不跳，淡淡的問他“我漂亮嗎？是我漂亮還是狐貍精漂亮啊？”我想這一刻的我和那些世俗女子一樣，甚至更為下賤。
? ? ? 他用一只手捏著下巴玩味的看著我，揚起唇角伏在我的耳邊微笑道：“你比所有女人都漂亮。”然后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轉頭對上他蠻橫的老臉，心里就止不住的狂嘔。我停下腳下的舞步，將他推開，他并未離開反而得寸步尺，肥大的手掌拉住我的左手，我無力掙扎，看著他的另一只手在我身上肆意的游走，肥胖而臃腫的身體將我擠到墻角，重重的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就離死亡更近一步。
? ? ? 突然你沖了上來，將一杯紅酒潑在老男人的臉上，我后悔讓你看到了我這輩子最難堪的畫面，寧愿你不要來救我，寧愿在那一刻靜靜的死去。
? ? ? ?你拉著我的手，拿出衣服將我裹住。
? ? ? ?幾個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你似乎無心和他們爭吵，拉開皮包的拉鏈將一疊血紅的鈔票向空中灑去，頓時整個酒廳亂作一團，我看著飛舞的紅鈔票，看著老男人僵硬在半空中的手，無恥的笑了。
? ? ? ?你將我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我固執的不讓你靠近我，你顯得那么疲倦，我卻總是不懂得用心去發現。記憶像一把鋒利的尖刃，總是毫不留情的將內心深處的溫暖一一抹殺，留下的全是慚愧與自責，還有那深深的后悔。
? ? ?“跟我回去。”
? ? ? “不”
? ? ?“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媽媽嗎？”
? ? ?“這和你無關”
? ? ? 一場永生難忘的災難正在我們的爭吵聲中悄然而至，一輛大卡車正像我直直駛來，我木然的看著卡車一步步逼近，腳卻像施了魔法一樣動彈不得。
? ? ? “快走開，前面的人，剎車失靈了。”司機在車內大聲的叫喊著。你大叫一聲"不好",一把把我推到老遠，一陣疼痛把我從失魂中驚醒，我轉頭看著你被卡車撞擊的身體以拋物線的形式落到地上，那條優雅的披肩萎靡的滑落。
? ?七
? ? ? ?真的，我一直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 ? ? 我匍匐到你的身邊，看著鮮紅色的血匯成小溪流過我的膝蓋，流過長長的馬路，你的長發密密麻麻的裹住你被血淹沒的身軀，身上的衣服因濕透而緊貼在你身上，我把頭伏在你的胸前用盡全身力氣大聲的哭喊：“媽媽，你別嚇我啊！我回去，現就跟你回去……媽媽”
? ? ? ?直到救護車開來，護士把我硬生生的從你身邊扶起，看著她們忙碌的身影，這一切悄然無聲的進行著。
? ? ? 醫院是清冷的，我不信，我不信那急救室里正在急救的是你。
? ? ? ?我希望你能快快醒來，轉危為安。那樣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好好生活，我就可以有機會學習做一個好孩子，一個不在讓你生氣，不在讓你受傷的好孩子。有時我會為你作飯，等你下班回家，也可以叫一聲“媽媽，下班了”；有時我會在你很累的時候給你捶捶腰；有時也可以一起逛大街，像姐妹一樣瘋狂購物；有時我們也可以坐在晚霞落滿天空的時候暢想未來老去的時光，那時我會生一個兒子或者女兒管你叫“奶奶”。
? ? ? ?我仿佛已經忘了這是什么地方，我覺得幸福的日子指日可待。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我們幸福的景象，仿佛看到晚霞落滿天空照映著你皺紋橫生的臉頰上。
? ? ? ?已經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里出來一位護士，說病人不行了，醫生已經盡力了，喊我叫大人簽字，我呆呆的望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 ? ? 幾分鐘后一個蓋著白單的手術車被推了出來我慢慢的走過去，慢慢的掀開那雪白的床單，烏黑的長發凌亂的散落在枕邊，顯得受弱的小臉更加蒼白，一雙杏眼微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瘦瘦的小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細細的胳膊，小小的身軀上到處是青紫的血痕，望著你蒼白的面孔，我的心里一陣巨痛。哭聲劃破了整個醫院的寧靜，我緊緊的抱住你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你的身上，伏在你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淹沒了你身上淡淡的木香，我輕撫你長長的發絲，那里還殘留著洗發水的香味，淡淡的那么輕盈，仿拂一不小心就會失去。當我玩夠了所有的任性，想要腳踏實地的抓住你時，你卻早已走遠了。
? ? ?爸爸裹著滿身風塵趕來，口里喘著粗氣，看著他將你緊緊的抱住，看著他睜大血紅的雙眼為你小心翼翼的擦去你臉上的污垢，看著他旁若無人的大聲呼喊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看著他拉著你的手要你起來，一次又一次。只一夜之間，昨天還挺拔的身影此刻早已褪去，轉而蒼老起來。第一次開始為了這個被我喚了十六年的爸爸心疼。
? ? ?看著如嬰孩般沉睡的你，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像被抽空了靈魂，看著在電視劇里才有的情節我不信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在想這一定是一場夢，只是這夢太漫長太痛苦我要快快醒來。
? ? ? ?一直到料理完你的后事。
? ? ? 我回到家里，在夜里悄無聲息的推開你的門，月光透過精致的玻璃窗，涂抹在白色的書桌上，我一遍又一遍的整理你的屋子，深怕 被灰塵點染上舊時光的印痕。直到我推開衣柜，看到那件淺綠色的風衣和那雙中跟的長靴還安靜的躺在那里，就想起第一次看到的你。
? ? ? ?爸爸一臉疲倦的找到我.一見面就是一陣沉默,我不敢抬頭看他,好一會他才說"其實,葉離才是你的親媽媽。”
? ? ? 爸爸的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像一把尖利的刃將我堅硬的外殼刺破。
? ? ? ?生活不是電視劇,沒有那么多狗血的劇情,我崩潰的趴在他的懷里撕心裂肺的大哭"爸爸,你為什么瞞著我,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 ? ?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的青春負責,自作孽不可恕,所以老天帶走了我的媽媽,讓我痛苦的活著。
? ? ? ?冰冷的空氣中,爸爸一動不動的抱著我,輕輕的嘆氣:"小雨,當年那個善良,樂觀的你哪去了?"
? ? ? ?只這一句話,喚起了我內心深處最溫暖的感覺,原來爸爸一直都愛我,只是粗心大意的我現在才懂得,我吸了吸鼻涕反駁道:"亂講。"
? ? ? 這個安靜的夜晚,我 一直聽著爸爸的講話。
? ? ? ?從爸爸,媽媽和你的相識在美麗的布達拉宮到你們三人的曲折愛情,從你們各自的美好的理想追求到你們艱苦的奮斗歷程,從你們的失敗經歷到你們最后的各自取舍。一點一滴將你植在我的腦海中，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過。我聽得淚流滿面，腦海里是你不斷變化的臉龐，時而小心翼翼，時而從容優雅。
? ? ? ?我和你的相逢就這么短暫。對你從未有過溫柔的微笑，也沒有動人的語言，甚至從未叫過你一聲媽媽。可是你卻把愛和生命都給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教會我樂觀，善良，堅強和勇敢。
? ? 八
? ? ?又是一年冬天，彼時的我在南方的一座大學里撐一把天藍色的傘，漫天細雨斜斜的落到我的傘上，我搖動傘柄做著逆時針旋轉，看那些傘蓬上的雨珠散落就像一顆顆落下的珠子晶瑩剔透。
? ? ? 在這里沒有漫天白雪，沒有那些勾人回憶的傷。我會戴上耳機安靜的走在路邊，對著路過的朋友微微一笑。
? ? ? 很多的時候我會想起你，想起你就會給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很愛他。
? ? ?我很珍惜現在，一切就這樣，安然，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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