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闕里,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微風吹拂著古城墻,時有幾根小草逆風而上,大明龍旗伴隨著風的節奏呼呼地飄揚在古城的上空,城上將士個個或手握長矛,或背弓搭箭,均精神抖擻,斗志昂揚的目視著前方,守衛著此方圣人之鄉。
忽然,一雪白赤兔馬忽然風風火火朝著南門而來,那馬奇異之極,鬃毛白的如同天山圣潔的冰雪,馬尾馬首帶著一絲鮮艷的紅色,好像傍晚的火燒云一般,奪人耳目。
遠處時而傳來蕭蕭馬鳴之聲,其間還夾雜著一少年的縱聲長嘯,一股沖天豪情油然而生,似乎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皆聚于其一人周遭。
他看似握著馬韁繩,但是手卻只是象征性的握著而已,似乎他不是騎在馬背上,而是與馬在比賽,想看看傳說中的千里駒到底如何!一馬一人如此這般的沖著城門而來,同樣的比賽,他們在漠北的大草原上,一人一馬,不知縱橫馳騁多少次,可是生性爽朗的他,卻忘了這里是中原。
守城門的將士負有守土之責,因為這里不光是圣人之鄉,更是天下第一書院“齊魯書院”的所在,馬虎不得,更兼此馬速度不減直愣愣的沖著城門而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趕快準備套馬桿以及請好了善于馴馬的師傅,可巧,馴馬師都快出手了,一兵士隱隱約約見馬上尚有人影,腦子轉了個彎,指著前方說道:你們看,那人是不是長老說的貴客?
話音未落,便聽得城墻上有人喊道:貴客駕臨齊魯書院,放行!
其聲雄渾,站在十里之外仍清晰可辨,這是齊魯書院為了傳遞消息而創的縮地傳音術,與佛門的獅子吼類似,不同的是,獅子吼之聲發于內,而縮地傳音術之聲與平常無異,只是縮地成寸。
眾兵士頷首稱是,城門緩緩打開,白袍少年也不客氣,朝著端木和一拱手,如一馬平川,進入闕里,直奔書院而去……
端木和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暗自稱贊道:“未曾弱冠,便通曉經史子集、武科真諦,奇哉怪矣!”
他雖未來過這,但這是什么地方?孔門的圣地,天下儒者翹首以盼的文脈之地,坊間早有地圖出售,且明碼標價,最貴的三兩銀子,而最便宜的也只需要三文銀子,他摸摸錢袋,實在是囊中羞澀,打價數次,方才以一文錢成交,只不過等快到闕里的時候,方才發現果然好貨不便宜:好嘛!我跟你講價,你在地圖上跟我“講價”,果然狡猾莫過小商人!
“總算方位大致齊全,如果不對,小爺非得把你那店鋪連鍋端掉,方才罷休!”李重暗自罵道,好在高約千丈的尊經閣便在書院之后,倒也不難找,離尊經閣越加近了,只見牌坊下面齊刷刷有前有后的站著大約十個人,看那年紀,都已年過耄耋、須發盡白。
他不敢怠慢,輕拍了一下馬背,縱身一躍,站在離十位老者還有丈許的青石板上,見那十位老者均站在三門九柱高約四十九丈的“天下文樞”牌坊之下,趕快行禮,把左手壓在右手上,雙手放在心口方位,身體傾斜90度作揖道:“晚輩末學李重,拜見十位長老。”
“李少俠何必自謙呢!誰不知道少俠三入漠北,潛入號稱江湖防御第一、劍法靈妙無雙的昆侖、太白二劍宗,借閱《謫仙劍經》,何等的氣魄!如果您都是晚輩,那我們豈不是都成了小孩子了嗎?”站在最后面的一位佝僂老者搖著頭苦笑著說道。
“夢長老,話可不能這么說,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強行闖入那昆侖與太白二劍宗,名曰借閱《謫仙劍經》,實則是窺探他派隱秘,這是什么氣魄?這簡直是強盜、是土匪!”一位大腹便便的長老見夢長老如此推崇此人,立刻反駁道。
李重站在數丈之外,仍然感受到戰火的硝煙,撲鼻而來,他見他們二位長老搶先吵了起來,倒也樂得看戲。
如果只是這樣,趙無雙還沒感到失禮,畢竟孔門之內多少先生在爭吵,忘了入世安民,像今天這般,也不稀奇。
不一會兒,王、夢二位長老身后便各占了幾位,大有打群架之慨,只是動的不是手,而是最無用的口,李重抬頭望望“天下文樞”,又瞧了瞧幾位長老,不自覺的嘴角微微上揚,滿眼的不屑、不敢的不敢置信。
一開始只是二人,后來演變成九人,正當趙無雙苦笑著回頭,正好一個斜眼,李重的表情盡入眼底,這才意識到失禮了,應聲說道:“王長老、夢長老,幾位長老,我們齊魯書院一直秉承中庸之道,不管江湖之事,這些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今日請李少俠來,是為了講授失傳的《樂經》,而不是要討論李少俠的是非對錯的……”
“師兄此言差矣,齊魯書院雖然秉承中庸之道,但是卻以入世濟世安民為己任,怎能說與我們毫無關系呢?”趙無雙話還沒說完,王長老腆著肚子又義正言辭的說道,絲毫不把趙無雙的話放在心上。
……
這方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大有在此處論道之意,李重想插口也插不上,只能站在那里冥想,而離“天下文樞”牌坊的百丈之外,只有一處小樓傲然立在那里,據說那小樓乃是北宋末年金兵南下時,金朝開國第一功臣完顏宗翰所建,九層百丈高,里面供奉著孔子的牌位,以表金雖異族,但卻是圣人高第,徽欽二帝雖是正朔,但卻淪為豬牛一般的俘虜,誠可笑耳!后金被大元所滅,忽必烈聞聽此事,又在這位小樓上題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是身行百里半天下、下聯是眼高四海空無人,以諷刺其目中無人、妄自尊大!
后來大明建立,沒有對這座小樓作什么改變,只是樓前的那副對聯,轉眼間,由元世祖忽必烈的御筆,變成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御筆!
既然有御筆在,此地便成了圣地,這座樓便成了圣樓,所以在每年春初祭祀孔子時方才打開,由于此地臨近齊魯書院,書院內高手如云,故沒有人守護。
站在小樓前,爭執之聲,仍然清晰可辨,但伸起耳朵細細聽來,其間似夾雜著人聲,仿佛是從這本該靜謐的只有風聲的圣樓里傳出來的,站在門口靜靜一聽,里面忽然傳來一聲呵斥,一聽便是主子罵下人的口吻,話音當中充滿了不屑一顧,完全不在乎!
透過紗窗,一道陽光透過這經緯織就的一個個網格,明暗有致的照射在方塊石磚上,一道黑影蜷縮在角落里,仔細一看,原來一直跪在地上,不敢稍微抬一下頭,被罵也不敢說一句話,反而連忙誠懇的解釋道:“啟稟主子,齊魯書院那十人不但武功一流,而且門生遍布天下,一旦與李重一塊升天,不僅塵煉殿難逃追究,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主子身上!”
“只要我們不動手,現在還有回旋的余地,懇請主子三思!”這男子見身處黑暗中的主子,沒有說話,立刻勸道。
男子口中的主子,正站在圣樓的背光處,輕嘆了一口氣,滿心的不情愿、不甘心,仇人就在眼前,如果此時不報,不知何時才有這么好的機會,更多的是,他相信以他的地位,江湖人絕不敢也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沉思之下終于下定了決心,對著屬下字字鏗鏘的吩咐道:“動手吧!”
“是”中年男子雖然主張不動手,但是主子既然發話了,也只有毫無保留的執行,要不只有死路一條。
他迅速給手下發了信號,準備點火,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用的是炸藥,而且還是修真九門之一的塵煉殿親手所制,無色無嗅無味甚至無聲,那些老家伙們還給它取了一個非常好聽凄婉且唯美的名字:“黛玉葬花”。
爭執仍在繼續,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勢,似乎王、夢諸人一定要在李重這位當世碩儒之前,辯個明白。
他這次明著是來講授《樂經》的,《樂經》早已在秦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也是在一秘地找到了似乎是《樂經》的古籍,一時天下震動,最歡欣雀躍的莫過于那些儒者,齊魯書院破天荒的向李重發出了講學的邀請。
能來齊魯書院講學的,莫不是當世碩儒,百年間,也只洛學的程顥程頤兄弟、關學的張載等六七人,收到了他們的邀請,這些人,無不是從儒門建立起便存在著,無不眼高于頂,在儒門之中極有威勢不容小覷。
因此,他特地來拜見齊魯書院的山長,請教一些事情,誰曾想,竟然遇到這么兩位,起初還能一笑了之,以為吵吵也就算了,沒想到到了最后,連趙無雙都插不上話了。
他抬頭見天空湛藍,萬里無云,本該外出游玩踏青,卻遇到這么兩位,真是掃興!
正想著,他忽然察覺到周圍的空氣急劇的膨脹,溫度在升高,幾乎可以把人烤熟,他喃喃自語了一聲“黛玉葬花”,剛欲讓那二位別說了,也不用提醒,早不說了,只可惜停止的太遲了!
他們互相激動的手舞足蹈,說著些什么,但好像都已經聽力全無,均連連擺手表示聽不到,他們恐懼的看向李重,他幾乎可以看到這些老頭眼中的慌張,丑態畢露,他雙手一擺,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抬眼望青天,一笑了之。
忽然,溫度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越來越高、越來越高、越來愈高……
無聲中似乎“砰”的一下,李重連帶著那十位長老的臉越來越模糊,鎮守闕里的端木和遠遠見到齊魯書院這邊似乎有些不對,幾乎快一個時辰了,都沒有越過“天下文樞”的牌坊,連忙帶領一隊士兵前去查看。
沒想到還未下得城去,似乎遠遠望見,天際之間,一人一馬,直沖九霄而去……
端木和揉了揉眼睛,再細看時,卻只有藍藍的天、白白的云,別無其他,為以防萬一,趕緊下令封閉城門。
壓制了許久,爆炸之聲方才在士兵到達之時,突然響起,猝不及防,離得近的幾名士兵被余波所及,倒地身亡,端木和趕緊下令后退。
書院內的學子與師長聽到晴天霹靂似的聲音,趕緊飛跑到書院門口,只見除了幾名倒地的士兵,十位長老與傳說中的那位少年天才,消失的無影無蹤。
六和塔在齊魯書院的深處,乃是一處禁地,塔前有一潭碧波,幾乎被胡子包圍的的老者正端坐在碧波前的石凳之上,一手拿著古棋譜,一手拿著棋子,正冥思苦想之時,突然聽到從大門口傳來的爆炸聲,眉宇間,似乎閃過一絲悲痛與不舍,不過旋即便恢復如初,只是絲毫沒有心情再集中在圍棋之上,嘴角微動,以一種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一直重復著孟子的那句:夫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ps:時間有限,每周一章,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