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摩登時髦的上海街景,高樓林立,人來人往。迎面走來了一位時尚女郎,她穿著當季流行的棕綠色蕾絲連體長褲,外搭米白色超薄針織衫,頭上戴著一頂米黃草帽,鼻梁上架著一副森林綠的蛤蟆鏡。
這人名叫張曉萌,今年26歲,虛歲27歲,但是她從不承認自己27歲,她最近都很狡猾地說25歲零10個月。女人的年齡猶如大城市的房價,一個月就有天淵之別。她已經從學校碩士畢業兩年了,學的是英語,現在在一家外企做文員。
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劇作家,因為她自認為是一個有趣的人,她很想把她那些有趣的故事寫下來,搬上屏幕。她已經寫了好幾年了,積累了好幾個作品,然而,一個都沒有賣出去。但她依然在寫,因為她堅信,暫時的失敗是成為偉大的劇作家的前奏。
張曉萌進了地鐵,人頭攢動。排隊等了5分鐘,終于被后面的人群推了上去,人潮不斷往上涌,她被擠得面目猙獰,頭發散亂,蛤蟆鏡也歪了,眼看快成一條比目魚了。這是她每天必須經歷的常態,無論之前打扮得多么體面,一趟地鐵下來都能現了原形。都說乘上海的地鐵,懷孕了的會擠流產,沒懷孕的會擠懷孕,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眼看著蛤蟆鏡越掉越低,她卻被擠得抽不出手來扶一扶。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一個滿腦袋方便面似的爆炸頭的大媽在嚷嚷:“誒呀,你踩到我啦!”
另一個毛發稀松,腦門光滑得宛若一只香瓜的大爺站在大媽的前頭,很不耐煩地說:“是前面的人擠我?!?/p>
大媽被大爺不耐煩的語氣惹惱了:“那你也不能不看就往后面踩呀!”
大爺也很不客氣:“那不往后面退往哪里去呀?”
就這樣,她們因為這個比天大的問題爭吵了起來,張曉萌冷漠地往那個方向看了看,又冷漠地轉回來,心里嘀咕著:“又是這樣的破事兒,在我變成這樣的大叔大媽之前,一定要趕緊把自己嫁掉!”
終于,那副岌岌可危的蛤蟆鏡從張曉萌的鼻梁上掉了下來……
擠掉半條命,終于來到了辦公室。隔壁的韓雨欣已經來了,她正大口大口地啃著從樓下便利店買來的兩個大手卷,兩腮被塞進去的食物鼓得滿滿的。她是張曉萌最要好的同事,本地人,今年一月份剛生下一個男孩。生完孩子以后她的胃口就變成了一頭大象,永遠喂不飽、塞不滿,體型也像吹氣似的膨脹了起來。
張曉萌看著她豬拱白菜一樣的吃相,打趣道:“生完孩子以后你還真能吃呢!”
韓雨欣停下來,含著那一大坨飯團,含混地說著:“多吃點,才能多產點奶!”
“自己吃就吃,少拿我干兒子當幌子!”
韓雨欣瞪了她一眼,還是狼吞虎咽地吃。張曉萌去辦公室茶水間放下在樓下買的中午的便當,回到自己的座位。
上午的陽光照著他們這座高聳入云的寫字樓,照在他們辦公室的大玻璃,反射點一般依然明亮刺目。
張曉萌親了親電腦上擺著的金秀賢的照片,雙手捂在心口,甜蜜地笑著:“阿你阿賽喲!老公,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
上了一上午的班,中午張曉萌和韓雨欣熱好午飯,在休息室里用餐。
韓雨欣斜著身子湊到張曉萌面前,悄悄地說:“有人托我給介紹對象?你見嗎?”
“誰?。扛墒裁吹??”
“我鄰居的堂弟,34歲,做手機的。”
張曉萌嘴一努,一副失望的表情:“啊,搞技術的???不見,工科男不要!”
韓雨欣聽到張曉萌的拒絕,很驚訝:“怎么了?”
這勾起了張曉萌的回憶,往事如湖水般鋪展開來。
那還是6年前,那個時候張曉萌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大一女生,喜歡扎馬尾,穿白衣裙,盼望一份純潔的愛情??上У氖撬诘挠⒄Z系,最大的特點是男女比例1:30,也就是124個學生中4個男生。這直接導致開學第一天,系里的女生就把男生認齊了,可是直到畢業,男生還沒有把女生認識齊。在如此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找一個男朋友就成了系里所有女生共同面臨的難題。系里的4個男生,按照比例她應該是能分到一個腳掌的。可惜,系里的女生還往往看不上系里的男生,以至于這4個男生在百花叢中混了四年,還是片葉不沾身地畢業了。
張曉萌大學時期的夢想是找一個工科男當男朋友,當她聽說他們隔壁工科院校“男女比例7:1,一對情侶三對基”的時候,她便不遺余力地前往隔壁的工科院校上自習,企圖能憑借自己的美色拆散一對基友,成全她對于工科男友的向往。
這一天,張曉萌第一次偷偷地溜進了隔壁院校的自習室,自習室里挺多人的,而且全是男生。
張曉萌內心一陣狂喜,嘀咕道:“嘿嘿,太好了,都是男生?!?/p>
張曉萌收拾東西坐下,那時候她還在迷戀《仙劍奇俠傳三》里的白豆腐,拿出課本,掉出了她從雜志上剪下來的霍建華的圖片。她看著照片嘿嘿嘿的傻笑,心中默念:“要是能碰上一個像白豆腐一樣帥的就好了!”
她上了一會兒自習,便左右扭動著頭,開始四處打量。她納悶了:“怎么也沒有個人找我搭訕啊?不是說工科男生見到妹子眼睛都流口水嗎?”
張曉萌又上了一會兒自習,還是沒有人搭訕。她又晃動著腦袋,左瞄右看,發現一個穿白T恤側臉很帥的男生。她懵懵懂懂地癡看著他的側臉,糾結著要不要主動上前搭訕。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拿起數學課本向這個男生走去。
張曉萌來到男孩的旁邊。假裝青澀地、嗲里嗲氣地問道:“同學,你好。打擾一下,我有一個題目不會做,可以請教您一下嗎?”說完便自作主張地一屁股坐下。
正在埋頭計算矩陣方程的男孩驚著了,但是很快反應了過來:“哦,可以,什么題目?”
張曉萌繼續假裝無辜:“哦,這個微分函數怎么求???”
男孩接過她的數學課本,簡單看了看題目:“哦,求這個微分方程的解是吧?”
然后,思考不到三秒,拿來桌上一張白紙開始給張曉萌解答。旁邊幾個和男孩一起來上自習的男生偷偷往這邊看,竊笑不止。張曉萌猜是他的同學,聽到他們的笑聲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但是還是硬著頭皮接著問。
男孩開始很專業地解答了:“這個是這樣的,你看這有三個未知數,正好有三個二階方程組……”
張曉萌嗯嗯啊啊的應著,卻時不時偷瞄這個白衣男孩的側臉,心思根本不在數學題上。她的眼里涌著一汪春水,仿佛有風兒吹過,波光閃閃。
男孩解答完了,張曉萌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男孩提醒她:“嘿,同學,同學,你明白了嗎?”
張曉萌終于回過神來,害羞地笑著說:“哦,哦,你好厲害呀,我再看看哈,謝謝你哈!”
男孩絲毫沒有覺察到眼前女孩的奇怪和不懷好意,依然很有禮貌地說:“不客氣!”
張曉萌厚著臉皮進一步套近乎:“你叫什么名字啊?哪個學院的?”
“林皓,我是電信學院的?!?/p>
林皓回答完后就不說話了,張曉萌本來還期待著林皓問她是什么學院的,叫什么名字。忽然的沉默讓張曉萌有點尷尬,只好收拾東西準備走。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事兒,回頭笑著問林皓:“同學,那個,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請教你嗎?”
“哦,可以啊。我每天都在這兒上自習的。”
張曉萌笑著,特別禮貌地離開了。
第二天,張曉萌又來上自習,她帶來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數學書,爭取多問出一些問題,和林皓多說幾句話。在自習室坐下后,她又賊溜溜地眼珠亂轉,終于眼里放出的激光掃描到了林皓。她趕緊用手指理了理頭發,拿好一本數學書湊上去。
張曉萌來到林皓面前,堆著笑,問道:“同學,你在???”
林皓一看,又是她,也笑了。張曉萌趕緊坐下,翻開數學書。旁邊幾個上自習的男生又開始偷偷地笑。
張曉萌擺出一副非常用功讀書,可是就是搞不懂的苦惱狀:“哎呀,我又有幾題不會了?!?/p>
說完,展開課本,找到某一章的練習題,劃拉著從頁頭倒頁尾的十幾道題目。張曉萌裝模作樣地捶捶自己的頭,幾乎是痛苦到死的哀叫了:“我真是笨死了,都不會。”
林皓看著張曉萌矯揉造作的表演,竟絲毫沒有察覺,他只是對她這么多題一道都不會感到無語。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很無奈地一題一題幫她解答。林皓在稿紙上寫著,嘴里一邊出口成章地念著微積分的一些基本公式,給張曉萌解答了足足有一個小時之久,解答完后,他已經額頭噴汗,唾沫干枯。而一邊的張曉萌一直盯著他的側臉看,看到面紅耳赤,還很嬌羞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后面的幾天張曉萌總是早早的在宿舍圈好一道一道的數學題,然后去自習室里逮捕林皓,而林皓日復一日的給她解答著這些最基礎的問題。旁邊的那群男生則日復一日地看著林皓的艷遇,偷著摸兒地笑。
一天,張曉萌又在宿舍里冒著勁兒地圈著題目。而其他的室友有的在貼面膜,有的在看韓劇,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春心萌動的女瘋子。
張曉萌忽然抬起頭,悄悄地自言自語道:“誒呀,麻煩了他這么久,也該請他喝杯飲料啥的了,要不今天把他約出去?”她右手緊握著拳頭捶了一下左手,“對,打鐵要趁熱,就這么辦!”
她劃拉好題目,合上課本。開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從小長到大,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這么的缺衣服。實在沒辦法了,只好矮子里拔高個兒,挑選了一件白色無袖及膝長裙,她套上去,把長發散下來往后捋了捋,穿上她的小皮鞋,站到鏡子前。又悄悄地自言自語道:“嗯,我果然是天生麗質,這么普通的衣服穿在我身上還是美少女!”得瑟完,她收拾好剛才劃拉數學題的那本書,挎著藍色小包出門了。
天上的月亮皎潔明亮,夜晚中的校園樹影斑駁,調皮的蛾子還是圍著路燈前擁后撞。不一會兒,她就來到了自習室。
她溜進自習室,一眼就看到林皓和另外一個男生坐在一起,是前幾天在背后偷偷笑的男生之一。張曉萌嘴角輕輕一揚起,在臉上劃出優美的弧線,她很開心。
她拿好書包,輕手輕腳地走到林皓后面的空座坐下。好奇他們在說些什么。
那個男生猥瑣地調戲著林皓:“喂,那妹子今天怎么沒來?”
這個妹子當然指的就是張曉萌,可林皓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問道:“什么妹子?”
男生認為林皓在裝呢,接著說:“就是老找你問題的那個?!?/p>
林皓卻一臉疑惑地問道:“我怎么知道?”
“嘿,裝,裝。老實說,覺得那個妹子怎么樣?”
林皓很輕描淡寫地說:“什么怎么樣?邏輯思維簡直一塌糊涂,數學差的要命?!?/p>
旁邊的男生被這個答案雷得一頭冷汗。他只是想問林皓這個妹子正不正?得來的卻是學霸對妹子邏輯的評價。他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你這是謝耳朵附體了嗎?一個裸體美女掉你浴缸里,你也只會說水位上升了嗎?”
很明顯,林皓不懂他的這個梗,疑惑地問:“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問你妹子正不正,你告訴我妹子邏輯不行……”
林皓害羞得臉紅了,出于維護面子,他假裝有點生氣地說:“我怎么知道?每天晚上都在解答她的數學題,連最基礎的都不會……”
這一切都被張曉萌聽在耳朵里,她眼里期待的光暗淡了下去,她不想讓他們發現她,急急忙忙拖著書包走了。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像是邋遢少女不知道打理的頭發,茂盛的枝葉有時擋住了路燈的光,地面上影子重重。時不時有男孩騎著自行車載著女孩飛馳而過。
張曉萌一路走,一路哭?!袄砉た屏瞬黄?,腦子好用了不起,憑什么瞧不起人,我再也不來找你問題目了,嗚嗚嗚……”
韓雨欣搖了搖張曉萌,陷入回憶的她才回過神來,雖說已經過去了8年,現在都不記得林皓的長相,甚至連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凈,但這件事兒卻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打死也不要找那些自認為聰明的工科男了,never!
回過神的張曉萌對韓雨欣說:“搞技術的男生還是不要了吧,他們太聰明了,我消費不起?。∮袑W金融,或者學醫的介紹給我吧?!?/p>
韓雨欣大惑不解:“人家都說學工科的掙得多花得少。你倒好,還不要,毛病!”
張曉萌笑笑,接著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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