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暑假我和閨蜜誤入一家奇怪的山羊主題書店，我因為受山羊驚嚇打破了店里的東西不得不留下打工，上班第一天，那只山羊就原形畢露翹著二郎腿指使我干這干那，在忙碌中，我度過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暑假，并對于書有了更深的認識。
一
晚上十點，趕走還在蹭書的“老炮”后，半掩卷閘門，我癱在收銀臺里看著一店的狼藉。
“快點賬，該補貨的補貨，別影響我睡覺。”
羊精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翹著個二郎腿坐到收銀臺里說風涼話。
“哼，那你怎么不來幫我！”
“再不干活小心走夜路被大灰狼抓去。”
說的有道理，我從椅子上掙扎起來，決定邊干活邊斗嘴。
“你個臭羊，怎么之前不見你講話，裝的一副斯文樣。”
“開店時間我要是說話豈不得向每個人見到我的人解釋我會說話的原因，那多辛苦，‘沉默是金’，沒聽過嘛。”
“哦，那你在里屋時偷偷摸摸干什么。”
“看書啊，還不是給你們煩的，在外面看的話又要被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圍住拍照。”
“嘿嘿嘿，當個網紅羊也不錯呀。”
羊精沒接話，我從書架間望過去，他正在翻上午那本《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書感覺怎么樣？”羊精低頭問。
“唔……”囫圇吞棗地讀了一半，一下總結起來還真不容易。
“這個旅行故事跟我以前在網上看過的很不一樣，但具體哪里不一樣我也說不清，嗯——最直接的感覺的話就是它沒那些暢銷書好讀。”我也知道這不是個好答案，說完就等著挨羊精的花式嘲諷。
“不錯，孺子可教。你可知這不好讀感從何來？”羊精竟然放下書對我鬼魅一笑。
“從何而來？”難得羊精態度這么好，我也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喊聲師傅就告訴你。”
“呵，你還得寸……”
忽然一個人影從卷閘門下閃了進來——是我媽！之前我發消息讓她來門口接我，沒想到她直接就進來了！我看向羊精，他也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們一臉驚異地六目相瞪。
不知道我媽從哪里開始看到的，要是讓她知道羊精的實情肯定不會讓我再待下去，羊精沒法主動開口，那么打太極的重擔就落到我肩上了，我隱約感到我的腦子又要宕機了。
二
“螢螢，剛剛你在跟誰說話？”
不好，母上先開口了，得把主動權奪回來，絕不能按她的思路走！
“就這只羊啊。”我靈機一動。
“這只羊？”我媽和羊精的臉登時都抽搐了一下。
“是啊，打工太累，我就對他說說話解悶，就像抱抱熊那樣。”
“這羊剛才好像在翹二郎腿……”
可惡，這破羊壞毛病真多！
“啊，那是跟他主人學的，這羊可聰明了，他主人還訓練過他呢！”
我走向羊精，祈禱他配合我的演出不要視而不見。
“坐！”我發出指令。
羊精會了意，像只小狗一樣乖巧地坐了下來。我喜出望外，轉身攤開雙手，像個表演成功的魔術師。
“原來如此……”演出效果好到直接打消了我媽的疑慮。
我趕緊趁熱打鐵，放下手中的活說：
“媽你不是來接我的嘛？正好活干完了我們回家吧。”
我媽這才想起她來的目的，轉身出去推電動車，我對還端坐在那里的羊精做了個鬼臉也跟著溜出去了。
回到家我把今天的經歷發給黃雞，她回我一大段“哈哈哈”然后表示別想騙他去書店干活，最后我賭上燒仙草發誓她才高興地表示明早會和我一起去店里收割燒仙草。
當第二天羊精毫無準備地看到黃雞和我給他開門時，他的反應跟昨晚一模一樣一動不動地定在了門口，黃雞笑得花枝亂顫，而我則上前一步，用浮夸的語氣說道：
“噔噔噔噔！下面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會說話的羊精！”
羊精頓時明白了狀況，瞪了我一眼，沖著黃雞人畜無害地“咩咩”叫了兩聲抬腿便要出去。我急忙攔住他介紹黃雞，但羊精只是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
眼看黃雞腹肌都要笑出來了，我只好祭出殺招。
“黃雞，追加條款，如果這羊會說話今天你就陪我多榨一倍的黃瓜汁。”
“好啊，可它又不是鸚鵡，你抱著它再說上一個小時它也不會說話的哈哈哈……”黃雞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成交。”這話卻不是我說的。
這下輪到黃雞定在原地了，她的表情很嚇，完全就是看見河馬逛大街的模樣。
三
羊精則恢復往日一臉賤笑的表情，扭扭屁股，絕塵而去。等他遛彎歸來前蹄剛一踏進門，新鮮出爐的小迷妹黃雞就立馬迎了上去:
“羊精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啊，買《擺渡人》的那個傻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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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書前期埋下的伏筆到最后都用愛打發了，不就是用愛發電的瑪麗蘇嘛？這書唯一的優點在于其腰封和廣告文案值得其他和它一樣爛卻賣不出去的小說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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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它是怎么評上那么多獎的啊，難道那些評委不明白這些嗎？”
“他們當然明白，不過他們更明白這些獎項背后的金主爸爸是哪家出版社，以及設立獎項的目的就是為了推銷出版社自己的書。”
黃雞沉吟半晌，恍然大悟，上前一步抱拳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暢銷書。師傅受徒兒一拜。”
羊精這回倒不講什么封建余毒了，高高興興受了黃雞一拜。
從此黃雞就留在店里和我一起當上了這小小書店的看板娘，不過她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店里一沒人就跑進里屋拉著羊精問一些類似“紙發明前人們用什么上廁所”這樣稀奇古怪的問題，羊精不但都能回答上來，還能引經據典解釋得挺有意思，惹得我也忍不住跟過去旁聽。
后來羊精干脆每天打烊后把我們領到里屋的書房開讀書會，我和黃雞一起趴在地上看他挑的書，羊精就坐在我們倆中間引導我們看下去。
那段日子里我和黃雞磕磕絆絆地把《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啃完了，所獲之益不僅包含書里所傳達的精神和哲學討論，還學會了讀一本不那么好讀的書的堅持。
讀完這本書的那天，羊精再次提起了那次被我媽打斷的“羊精之問”——這本書和我以前看的暢銷書有什么不同？或者說，經典和網紅書有何不同？
四
這回他直接給出了答案：
經典是作者選擇讀者，而網紅書是作者迎合讀者，讀者的口味一變，曾經的網紅書就只能拿去墊桌角，而被作者選擇的讀者不會變，這就是經典雖然不能長踞暢銷榜，但也不會消失的原因。
羊精到底看過多少書呢？又為何會棲身這個小書店里？我們問過羊精，可每次都被他一套乾坤大挪移打得迷迷糊糊就說到馬可波羅到底有沒有來過中國去了。
我們知道羊精和書更深淵源的引子是在快到月底的一天早上，出版商打電話過來喊我去進新書。
“出版商那里是不是可以看到好多還沒上市的新書呢？朋友圈的九圖根本不夠用呀！萬一選錯賣不掉該怎么辦……”放下電話，我陶醉在美少女店長這一角色里自言自語。
“別自作多情了，喊的當然是我，你去負責搬書。”羊精頭也不抬地吸著大麥若葉，自從黃雞給他買了這個，我們兩位少女終于不用每天清晨鍛煉肱二頭肌了。
“你？會進書？”我覺得角色好像反了。
“山羊自有妙計”。羊精砸吧砸吧嘴。
因為羊精搭不了公交地鐵出租車，所以我們乘黃雞爸爸的車去出版商，黃雞爸爸好像早就知道了實情似的，直接讓羊精坐在副駕駛，一路上和他大談時政經濟，宛如多年老友，我們都插不上嘴。
臨別時還握著羊精的蹄子道謝說自從黃雞在書店打工后回家不玩手機轉而看書了，羊精趁機向我使了個得意的眼色，我只有在一旁翻白眼的份兒。
出版商那里接待我們的是個胖子，他熟練地把羊精領到樣書室，放任他對著地上的新書東嗅西嗅。
那個胖子在一旁神秘兮兮地對我們說起羊精的傳說。
據說羊精有一個能嗅出黃金屋的靈鼻，只要讓羊精把書里里外外給嗅一遍，就能知道這書會不會大賣，比出版商預測得還準，在本市業內無人不曉。因此每次老爺爺進書來只負責付賬，實際選書的任務是交給羊精。
五
回到店里我們向羊精求證，羊精揉了揉鼻子說：“胡扯，哪有黃金屋，那是知道你們這些傻子吃這一套才編的。”
我瞪著他，他回以鬼臉搖頭晃腦。
“那你是怎么知道一本書會不會暢銷啊？”
“當然是靠看啊，你以為我那鼻子翻書是真的在嗅啊。‘書讀百遍，奇異自見’，你要是有閑看完一百本不暢銷的書，你自然會知道怎么把暢銷的書挑出來。”
“那你是有專門去看過不暢銷的書嗎？”黃雞提問。
羊精表情一滯，過了好一會才說：
“打個比方而已……”
我們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抓住暑假尾巴回來的老爺爺告訴我們的。
老爺爺父母都是印尼華商，他自小熱愛讀書，年輕時因為不想繼承家里的紡織廠只身來華淘金，開了上世紀末我們市里第一家私營書店。羊精就是那個時候來到老爺爺家的，那時他還只是個可愛的小羊羔，被老爺爺從集市的案板上救下來，陪伴著老爺爺一起生活。
起初老爺爺因為缺少經驗時常進了許多不好賣的書，只能蝸居在小店后面的庫房里。晚上老爺爺會帶著小羊精趴在書堆上一起看店里的新書，有時他會發表評價，羊精也會安靜地聽。白天老爺爺在外面看店，把羊精留在庫房里，羊精就會自己翻書出來看。
兩人就這樣相依為命，久而久之，用羊精的話說就是，“書讀百遍，奇異自見”，漸漸通曉了人言，并能分辨出不暢銷書的特點。
在羊精的幫助下，店里積壓書的情況越來越少，小小的書店終于渡過了難關。可惜后來老爺爺父母重病不得不賣掉書店帶著羊精回去幫襯紡織廠，再后來，等到老爺爺真的變成了老爺爺的時候，他又回到這里重新開了一方小書店，和羊精頤養晚年。
尾聲
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老爺爺在收銀臺里擺弄新帶來的榨汁機，羊精正在外面遛彎。
“他牙齒已經不行了，只能靠果汁獲取維生素。”老爺爺自言自語道。
老爺爺的歸來意味著我們失去了留在這里的理由，雖然老爺爺一再挽留，但暑假也在同時走向了尾聲。
黃雞的大學就在本地，她說會經常來店里幫忙。
老爺爺給了我和黃雞一筆錢，坦誠道“碰榨汁機”是羊精計劃好的，這樣老爺爺不在的時間里小書店就可以繼續開下去。我們用那筆錢給羊精買了一整箱大麥若葉，夠他喝到我寒假回來。
臨走前他們仨來送我，老爺爺塞給我一大包印尼面包干，黃雞抱著羊精，攥著他的小蹄子向我揮手。
羊精一反往日的顏藝達人，變回了一副撲克臉，沒什么精神，也沒和我說話。我伸手想去拽他的胡子逗逗他，沒想到這回他沒有避開，胡子軟軟的，滑滑的。
然后我就一個人踏上了征程。
嘟——嘟——嘟——
手機再次振動起來，在我沉溺于回憶的當口，腦袋里過去與現實的畫面交織在一起難解難分。我呆滯地望著屏幕上的那個陌生號碼，鬼使神差地，本該要掛斷電話的手指劃向了相反的一側，手機頓時停止振動——
“閨女，是我！黃雞剛剛教我開通了微信號，就是這個號碼，晚上咱們繼續開讀書會！”
完
作者：功夫小馬
來源：公眾號貓林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