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書店

街角有一家星期三書店。因為每個星期三書店都不營業,大家反而都記住了這一天。但是你要是去推門,卻會發現門是開著的。看書喝茶喝咖啡都隨意。

阿木不知道這天不營業的意義在哪。


在一個下雨的星期三,阿木不得不進入這家街角唯一的店鋪避雨。

門外的雨聲嘩啦嘩啦,門里面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木地板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木香。光線很暗,只有一個座位上亮著一盞暖色臺燈。

書店的老板坐在一邊,看著什么書,看見阿木,嘴里只說了句"隨意"。

阿木其實很放心,雖然她從未在星期三來過這里,但是跟老板卻很熟。他是她的隔壁鄰居,品質優良。


兩人各自捧著書默默地坐了許久。雨還沒有停。

阿木忍不住問老板:"為什么你的書店星期三不營業?可是不營業你卻還開著門?"

老板終于放下了一直在看著的書,起身給阿木泡了杯茶。"你覺得為什么就是什么。隨你理解。"

老板重新坐下的時候,又說:"這是對我來說很有紀念意義的一天。曾經在某一個星期三,我,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

阿木喝著茶。她覺得他的意思是,在某個星期三,他突破了自己,改變了自己,某些觀念轉變了……諸如此類。

直到老板問她:"你想看看自我救贖是什么樣嗎?我可以帶你去看。"

阿木想,這也能用"看"的嗎?但是阿木本來就是一個神經兮兮的人,鬼使神差地居然點頭答應了,"好,你帶我去看。"

老板說:"去之前,你得選一本你想帶著的書。這樣才行。必須選一本才能去。"說完打開了燈。

阿木有點后悔為什么答應了這么無厘頭的事。但她還是起身走到書架前挑選起來。


這些書架被擺得像個迷宮。阿木一直往里走往里走。突然間,她瞥過了一本《The Island》。這一本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以前看過,還挺喜歡。擇書不如撞書,那就選它吧。
回到老板面前,老板重新關上其他燈。示意阿木坐得舒服一點。

不知道為什么,阿木一坐下就感覺睡意襲來。她睡著了。


她和一群朋友在一個海邊。夜晚即將來臨,大家一起在沙灘上喝酒吃海鮮。玩得正開心得阿木突然看見一對父母帶著一個小女孩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兩個大人不停地在和孩子說些什么。

阿木走近了一點。

"小森,把你手里的書送給小歐吧。他那么喜歡這本書,他是你的朋友啊。"

"是啊。會分享得孩子才是好孩子呢。你難道想做自私的壞孩子嗎?不可以噢。"

"小森,聽媽媽的話,小歐一直在哭鬧,他比你更需要這本書。"

小女孩抬頭看著爸爸媽媽,非常乖巧地點點頭。她伸手把書遞出去,臉上除了一眼看過去的純真沒有其他表情。

那對父母接過書,夸獎了一番。帶著女孩一起走了。

阿木看了很久,一直看到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場景。也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朋友們都玩得很開心。可是阿木心里一直在想小女孩。她有些預感。

她借口喝多了休息一下,沿著長廊一直走一直走,在長廊地盡頭,看見了那個小女孩的身影。

阿木沒有走近。在離女孩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停住了。因為她聽見了小女孩的哭聲。

那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小孩子的抽抽噎噎。那是一個大人遇到一件真正傷心痛苦的事情時,悲傷不已的流淚哭泣。

可現在,這樣的哭泣卻出自于一個小女孩之口。女孩的手里拿著一張紙。

是一張紙吧。阿木稍稍走近一點,看見那好像是一本書的封套。《The Island》。


電光火石一剎那。

阿木都沒有去思考為什么記得自己的包里有這本書。

她飛快跑回去拿著那本書,回到長廊的盡頭,把書遞給小女孩。"這本書送給你吧。"

畢竟是小孩子。被突如其來的書驚得忘記了反應。

"你明明很喜歡你的書,非常非常喜歡,不愿意送人。那你剛才為什不告訴你的爸爸媽媽?"

"我不想看見他們不高興。我想讓他們都喜歡我,他們喜歡乖小孩。而且不把書分享給別人,會被說自私。"

阿木真的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的大腦為什么總是出現奇奇怪怪的念頭。她對女孩說:

"這本書給你。從此以后它就是你的了。只有你才有支配它的權利。你愿意和朋友分享就分享,你不想給別人,沒有人有資格說你自私。明白嗎?沒有人可以強迫你做你不是心甘情愿做的事情,尤其是犧牲。現在的你還小,所以更要學會保護自己的權益,呵護自己的心情。你必須要學會。因為在不久的將來,會有無數的人教你怎么樣奉獻、怎么樣犧牲、怎么樣分享。每個人都在告訴你要善良、要為他人著想,卻不會再有人告訴你要照顧好自己。等到你已經習慣了任何事都先考慮別人的立場別人的權益別人的心情后,當你已經習慣了壓抑自己的真正想法和需求的時候,他們才來告訴你,要愛自己。"

愛自己?最應該學會愛自己的時候,被教導無條件犧牲。現在卻來說風涼話,要愛自己。"你怎么不會愛自己呢?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怎么去愛別人呢?你這樣完全是自找的,你都不會愛自己!"

……


阿木突然醒來的時候,好像還沉浸在某種越來越憤慨的情緒中。她迷迷糊糊,分不清真實和夢境。她一直坐著,慢慢清醒。

老板坐在旁邊還在看著書。

阿木覺得自己的心悶悶的,但是又漸漸地暖和起來,好像一個巨大的洞被補上了一大半,不再有狂風吹過,無處躲藏了。

"老板,我想我明白你說的救贖是什么了。"

那是阿木最想對自己說的話。最想對小時候的自己說的話。這么多年自己一直很幸運,過得也不苦。但是被迫善良被迫忍讓被迫犧牲,這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用一把鈍刀在割你心頭的肉,可是卻流不出血,看不出痛。任憑自己怎么說,別人都理解不了自己心里的悲傷和殘缺。無論是多好的朋友。

現在那么久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明白了。從此以后,自己就是避風港。任由狂風暴雨,我自飛揚。

"這本書還你吧。好神奇啊,沒想到選一本書是這個作用。以后,我會勇敢一點,守護我自己想要的東西。"

老板點點頭。默默微笑。躲藏在眼鏡后面的神情很和善。

阿木起身告辭。雨已經停了。


回到家,洗個熱水澡,吃完飯。阿木決定還是收拾一下屋子吧。儲藏室堆了好多東西一直沒整理。

翻翻找找留留扔扔。

阿木發現了一個箱子。打開來,好像都是小時候自己的東西。

玻璃彈珠、橡皮繩、自己做的塑料繩毽子、畫花的小模具……很多很多。

還有一本書。《The Island》。

又是一陣電光火石。

阿木記起來,小時候的自己就已經有了這本書,但是已經被爸媽拿去送人了。可是現在又出現在這里。怪不得自己覺得這本書好像看過還很喜歡。

那個小女孩是自己嗎?

阿木說不清現在的感受。很莫名也很激動。她覺得心里的那個被填補了一大半的洞,現在已經完全封住了。再也不會寒冷,不會有任何的漏風。


她迫不及待地敲開隔壁老板的門。

老板還沒開口說什么,阿木就很激動地說,"我知道了,你說的自我救贖,這才是真正的自我救贖。你是怎么辦到的。我,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老板一直微笑著聽阿木的語無倫次。等她說完,他才說:

“所以啊,平時不要總是悶悶不樂消極悲觀了。 曾經心底的深淵,終有一天會被自己填平;曾經心里的痛苦,也終究會被自己救贖。只要你堅持著。

歡迎以后星期三來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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