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長安

西魏國雍州。夜晚。

一座荒廢殘破的住宅,里里外外都圍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們舉著火把,火光將殘破的住宅映照得通紅,在寂靜黑夜下給人一種無法抗拒的壓抑和恐懼。

屋內(nèi),一具男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臉上的微笑僵定,身邊還圍著幾個(gè)兵卒。一名身著紅色紗袍的年輕女子端坐在一面銅鏡前,整理著耳鬢的絮發(fā)。銅鏡里,女子面貌清秀,兩行清淚流下。她身旁佇立著一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是朝廷“派”來的使者。使者等了許久,終于不耐煩了,“云英小姐,你到底跟不跟我回長安?你的父親宇文丞相很想你啊。”

宇文云英端視著鏡中的容顏良久,喃喃道,“我最牽掛的人都死了,我去長安做什么?”說罷起身向屋內(nèi)臥室走去。

使者留在堂屋正不知如何是好。臥室又傳來宇文云英的聲音,“你們都回去吧,告訴我父親宇文泰,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長安。”

01.初識

回到臥室,宇文云英坐在鏡臺前,燭火搖曳。透過那昏黃的燭光,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gè)初見元?dú)J的場景。那年她十四歲。

那年春天,清風(fēng)吹拂著楊柳縈繞了整個(gè)長安城。一支人馬浩浩湯湯地進(jìn)入長安城,當(dāng)時(shí)宇文云英正和姐姐們在街上游玩,然后她看到父親匆匆前去跪拜迎接。

入城的是魏國皇帝,所有街道兩邊的人得知后都紛紛下跪。

在宦官宣讀皇帝的旨意時(shí),宇文云英偷偷抬頭掃視這支皇帝的人馬。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穿著都不是很光鮮,臉上還顯露著疲倦。她想,皇帝的隊(duì)伍怎么會是這樣呢?她突然站起來,指著前方的車鑾嬌聲道,“爹爹,你們快起來,這肯定是假的。”又看向宇文泰,“皇帝的隊(duì)伍不都是很威武、壯觀嗎?”

所有人都被宇文云英的舉止驚呆了,紛紛看向宇文泰和宇文云英。宇文泰尷尬又害怕,怒吼道,“云英,跪下,皇帝面前不得放肆。”

宇文云英是宇文泰最小的女兒,深得父親寵愛,加上父親又是長安城的太守、大將軍。從小她就養(yǎng)成了固執(zhí)任性的脾氣。

宇文云英沒有理睬宇文泰的怒斥,還是那樣靜靜地立在那里,將頭偏向一邊,像所有慪氣的孩子一樣。氣氛正尷尬,前方車鑾的簾布被拉開,一個(gè)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下來。

少年身材不高,俊俏的臉蛋還顯露著一些稚嫩。少年走到宇文云英面前,兩米開外,直視宇文云英。那眼光如一道光芒,又如一縷清風(fēng)。宇文云英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忙低下頭,躲過少年的目光。

“這位妹妹,你說的沒錯(cuò),也很有膽量,但是。”少年看向了身后的人潮,“這的確是皇帝,而且以后這長安城便是大魏國新的都城了。”少年的語氣平淡。

宇文云英依舊低頭不語,像是做錯(cuò)了事的孩子。

少年走到她的身旁,微微蹲下身子,仰頭,微笑著,說道,“沒事的,不用怕,看你年少不更事,我替皇帝原諒你了。”

宇文云英猛然抬頭,與少年咫尺之間,少年的容顏全部暴露在她的眼前,微笑而出的酒窩,長長的睫毛,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宇文云英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燙,她仰頭依舊傲氣道,“我才不怕呢,我爹爹是長安城最大的官,他曾說,誰要欺負(fù)我,就送誰歸西。”

少年的笑容僵了一僵,又淡淡說道,“可從今天起,他就不再是了,他……”一名侍從模樣的人跑了過來打斷了少年的話,“太子殿下,陛下讓您快一點(diǎn)。初春天氣寒,先安頓下來。”

宇文云英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他真是太子嗎?若是,那就是未來的皇帝了?她忐忑地問,“你……真是太子啊?”說完又輕輕指指前方的車鑾。

少年笑而不語,掉頭向車鑾走去,又對那些跪拜著的人說,“我父皇說先到行宮安頓下來,長安城的官員們明天來行宮拜見吧。”說完已走到車鑾前。他正要走進(jìn)去,卻聽見身后傳來女聲,“我叫宇文云英,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回頭,宇文云英站在跪拜著的人群之中,猶如一朵即將盛放的花蕾,是那么顯眼,獨(dú)一無二。少年笑笑,“元?dú)J。”然后轉(zhuǎn)頭鉆進(jìn)了車鑾。

隊(duì)伍在讓出的街道緩緩前進(jìn),宇文云英看著逐漸消失在長街盡頭的人馬。目光呆滯,少年的笑容還在她的腦海里綻放。

人潮散去,宇文泰走過來牽起云英走向馬車。

02.東宮

魏國皇帝因與權(quán)臣高歡不合,率領(lǐng)魏皇室倉皇西遷都長安。拜宇文泰為丞相、大都督,于是宇文泰總攬朝政,權(quán)傾人主。

宇文家族的權(quán)威光照整個(gè)長安城,乃至西魏國,連皇族也要側(cè)目而視。正是有這樣的家族背景,宇文云英可以自由進(jìn)出皇宮。

云英并不是想見什么皇帝。每次進(jìn)了皇宮正東門,她都會左拐向另一個(gè)地方走去,那是一個(gè)地位略低于帝宮的地方——東宮。她僅僅想看看那個(gè)擁有沉靜如水的容顏和溫暖如春的笑容的少年的生活。

她總是偷偷地觀察太子,不讓任何人稟報(bào)。她看太子坐在門外的石廊上,仰望宮城之上的蔚藍(lán)天空;她看太子在雜草紛生的庭院里,揮劍衣袍清揚(yáng)飛舞的少年情懷;她還看到,在太子低頭收劍時(shí)那劃過臉的憂容。她想,他可能過得并不快樂。

云英偷窺太子終究還是被其發(fā)現(xiàn)了。

一天黃昏時(shí)刻,余輝撒落在金黃屋檐和青白的地上,給人一種無限的傷感。元?dú)J坐在東宮正殿前的臺階上,落寞地看著昏黃的天空。

宇文云英躲在一處宮墻的拐角處,靜靜地凝望著不遠(yuǎn)處的元?dú)J,夕陽余紅的光打落在他那俊俏的臉上,是那么的美。宇文云英沉浸在這美麗的人景里,臉上泛著甜美的笑容。她想,要是光明磊落地與他在一起,陪他一起看夕陽西下,一起迎接黑夜的降臨該多好啊。

正在宇文云英偷偷迷戀不遠(yuǎn)處的元?dú)J時(shí),兩名手持油燈來點(diǎn)燈的宮人走近,恰好在拐角處看到貼著墻壁探頭的宇文云英。其中一名宮人上前用手輕拍她的后背,宇文云英回頭看見臉上泛著紅光的宮女,嚇得她尖叫一聲。“遭了,要被他發(fā)現(xiàn)了。”宇文云英心道。

夜幕已降臨,漫天星光撒下。

東宮空曠寂寥的院里,夜風(fēng)輕拂,將四面墻上掛著的泛著昏亮的燈籠吹動搖晃。元?dú)J和宇文云英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宇文云英沒想到這個(gè)太子的脾氣這么好,一點(diǎn)也沒有責(zé)怪她,反而留她下來一起說說話。

“我進(jìn)長安兩年以來,或者說這么多年來,你是我見過最獨(dú)特的女子。”元?dú)J對宇文云英說道,“也許是我所遇見的女子太少了吧。”

“我怎么獨(dú)特了啊?另外你是太子,按理說你可以去很多地方,遇見許多奇麗的女子。誰讓你整天都待在這破東宮不出去?”宇文云英不屑地說道。

“我父皇做了一輩子的井中之龍,我還能飛到哪去?”元?dú)J輕嘆一聲,又苦笑道,“我從小就沒有自由,在洛陽時(shí),高歡限制了我們?nèi)业淖杂伞,F(xiàn)在到了長安,你的父親又限制了我們?nèi)业淖杂伞!?br>

宇文云英微微一怔,元?dú)J說得沒錯(cuò),雖然她不怎么關(guān)注朝野的事,但也知道,當(dāng)今皇帝不過是個(gè)傀儡。權(quán)力都掌握在她的父親宇文泰手里。

宇文云英突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gè)少年會因此而憎恨自己。便輕聲問道,“那你恨我父親是嗎?”

黑夜里,元?dú)J不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你討厭我嗎?”宇文云英又輕聲問道。

元?dú)J突然呵呵一笑,笑聲如清朗笛聲,“我為什么要討厭你呢?我不過是一個(gè)向往自由的平凡人罷了。那些朝野紛爭我都不關(guān)心。”

“要是能擺脫這東宮的束縛該多啊!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游歷大魏國的河山。”元?dú)J雙眼凝望夜空的明月,月光下,他的雙眼是那樣的深邃,深邃如一口無底的井。

宇文云英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長安你也沒有走遍吧?要不我們先游遍長安?”

“你難道還不明白,我是出不了皇宮的。”元?dú)J語氣哀怨地說道。

“明天我就讓你擺脫這束縛,帶你出宮。”宇文云英傲然地說道,“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們找到這兒就麻煩了。”說罷起身,拍拍裙上的塵土,向東宮外走去。

“說話算話,我明天等你來帶我出宮。”隔了好一會兒,元?dú)J才大聲地向宇文云英離去的方向喊到。

宇文云英已隱沒在黑暗里,不知道是她沒聽到還是風(fēng)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元?dú)J沒有聽到她的回復(fù)。元?dú)J起身向臥室走去,臉上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容如花盛放。他好些年沒有今天這么高興了。

03.永南里

第二天,宇文云英如約出現(xiàn)在元?dú)J的面前,只是身邊多了一個(gè)身著灰色著裝的男仆。

宇文云英對元?dú)J嘿嘿一笑,然后讓男仆取出一套與他一樣的灰色衣褲。宇文云英調(diào)侃道,“尊敬的太子殿下,喏,請你屈身換上它吧。”

“今天真的出宮?”元?dú)J有些興奮,隨而又黯然起來,“我想還是別出去了,要是丞相知道,我這個(gè)太子也就當(dāng)?shù)狡诹恕!?br>

“你怎么這么懦弱,他敢廢你,我死給他看,你要是不出去,我就死給你看。”宇文云英有些生氣地說道,臉上還泛起點(diǎn)點(diǎn)紅暈。

見這位霸氣十足的宇文家小姐都這么說了,元?dú)J只好換上那套仆人的衣褲。反正出這東宮,去外面看看也是他日夜盼望的事。

宇文云英將來時(shí)帶來的那個(gè)男仆留在東宮,帶著喬裝成仆人的元?dú)J出宮。東宮守衛(wèi)和皇宮正東門的守衛(wèi)哪敢懷疑這位宇文家最疼愛的小女兒,他倆很順利地走出了這宮城。

很久沒有出宮了,元?dú)J站在皇宮城外,地上沒有青石鋪面,踩著泥土有一種軟柔的感覺,著實(shí)令他興奮,臉上泛濫起笑容,讓一旁的宇文云英看得入迷。

“我們?nèi)ビ滥侠锿姘桑抢镉泻芏嘈⊥媾寄兀珊每戳恕!庇钗脑朴⑿粗獨(dú)J。

“哦,聽你的。”

永南里,長安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街兩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攤子,攤子上有賣布玩偶的、裝飾品的,還有一些字畫。

兩個(gè)器宇不凡的少男少女在人潮中穿梭來去,流戀于各種小攤前。

一個(gè)擺著裝飾品的小攤前,元?dú)J正把玩著一個(gè)香囊,宇文云英在一旁舉著小鏡子看著鏡中的美麗容顏。突然,前方不遠(yuǎn)處炸出一陣沸騰,人群迅速圍結(jié)成一個(gè)圈。出于好奇,元?dú)J放下香囊,拉著宇文云英也跑了過去了,擠進(jìn)人海。

人群圍裹的場面里,兩個(gè)衙役正在毆打一個(gè)小販模樣的人,衙役嘴里還不停地囂張地念道,“拿你一個(gè)破玩意兒,你還敢要錢……”

元?dú)J生平第一次在市井之中看到這場面,憤怒直燒眉頭,沖上前喝到,“住手,天子腳下,你們居然如此無法無天。”

“天子腳下?無法無天?”其中一個(gè)略胖的衙役有些嘲弄道,“長安誰人不知,天子也不過是任人擺布的玩偶,法律也不過形同虛設(shè),你管得了我們?”

這話氣得元?dú)J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宇文云英見狀不對,趕緊跳出來,指著胖衙役大罵道,“好大膽的狗奴才,敢在太子面前說下如此混帳之話。”此話一出,周遭一片嘩然。人們紛紛議論,有人說這不是宇文家的小姐嗎。還有人說真有些像兩年前的那個(gè)太子,只是現(xiàn)在更高大俊俏了。更有人尖叫道,這太子怎么和宇文小姐在一起?人群再一次沸騰升溫。

胖衙役嚇呆了,另個(gè)衙役給了他一腳,兩人連忙跪倒在地不停磕頭。元?dú)J還想怒斥兩衙役,宇文云英拉了拉他衣角,示意快走。元?dú)J這才明白,事情有些鬧大了,連忙和云英擠出人群,跑出永南里。

04.姻緣

跑出了永南里,云英帶著元?dú)J又去了長安的許多地方,看了許多元?dú)J鮮少見過的風(fēng)景。

猶如眨眼之間,一天就快結(jié)束了。夜幕降臨。兩人也是一身疲憊。元?dú)J想要回去,云英卻拉著不許,說,“別急啊,最精彩的夜市還沒逛呢,咋們?nèi)ス湟故邪桑俊?br>

元?dú)J聽說過夜市,知道那是民間一種很熱鬧的場合,但從來沒去過。聽到宇文云英說帶他去夜市,又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長安城的夜晚格外熱鬧,街道兩邊有高掛的紅燈籠,路兩邊擺有各種小攤,白天有的晚上都有,人群涌動,時(shí)而還能看到身材高大、鼻子挺挺、眼睛碧藍(lán)、頭發(fā)卷黃的外國人。宇文云英拉著元?dú)J在人潮中擠來擠去,好不快樂。

終于走累了,宇文云英拉著元?dú)J來到一處賣混沌的夜鋪,要了兩碗混沌坐下來。

混沌的清香氣味直撲入鼻,元?dú)J如狼似虎地將混沌往嘴里送。看得一旁的宇文云英兩眼發(fā)直,轉(zhuǎn)而又嘻嘻大笑,一點(diǎn)閨家小姐的淑女形象也沒有了,她問道,“看你吃得這么有勁兒,難道宮里的御膳房沒有好好待你?”

元?dú)J停了下來,放下碗筷,眼神有些黯然,突然又笑笑,說,“真得謝謝你,讓我領(lǐng)略了這長安真正的生活。”

宇文云英只是笑,不語。

“其實(shí),在我還沒有遇見你之前,我是不會在意任何一座城的。”元?dú)J輕笑,清風(fēng)吹拂起他額前的頭發(fā),“但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長安了,因?yàn)椤?br>

話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輕嘆一聲。

“因?yàn)槭裁矗俊痹朴⑦B忙追問。

元?dú)J沒有說話,眼睛突然直直看著云英后面,眼神復(fù)雜。

云英回頭看,只見數(shù)十名士兵舉著火把向他們奔來,她還沒緩過神來,便被包圍了。

火光在風(fēng)中搖動不安,透過火光,云英認(rèn)清了領(lǐng)頭的人正是她的大哥宇文毓。宇文毓沒有看云英一眼,而是直接招呼士兵上前“護(hù)送”太子回宮。

四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上前,想要將元?dú)J架走。元?dú)J嚇得臉都白了。宇文云英連忙站起來伸手?jǐn)r在元?dú)J面前,神色鎮(zhèn)定又不失霸氣地大聲說,“你們誰敢動他?”

四名士兵停頓在原地回頭看了看宇文毓。宇文毓惱火道,“你胡鬧什么?你私帶太子出宮,已經(jīng)犯下了過錯(cuò)。”接著又看了看元?dú)J,冷哼一聲,“我看你太子位要坐到頭了啊。”

“你去把父親找來,否則我就死在這里。”宇文云英突然怒吼道,又迅速拔出一把匕首架在脖子處。

這一舉動著實(shí)嚇了宇文毓一跳,要是妹妹有個(gè)三長兩短,父親怪責(zé)下來,自己肯定跑不掉責(zé)任。只好派人回去請宇文泰。

元?dú)J看著匕首架在脖子上的云英,連忙勸她放下,云英卻對他置之不理,晾在一旁。

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宇文泰來了。

宇文泰看到匕首架在脖子上的女兒,心里有些憤怒又不好發(fā)作。只是寬慰道,“云英,放下匕首。你應(yīng)該知道太子的身份是多么重要,他可是未來皇帝的繼承者。所以……”

“爹爹,我都知道。”宇文云英放下了匕首,“我要你來,只是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一個(gè)請求。”

“哦?什么請求?”

“我要做太子妃。”

寂靜寂靜。在場所有人的眼里都劃過一絲驚訝,只有宇文泰和元?dú)J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復(fù)雜。

“胡鬧。”宇文泰怒聲又劃破了這一層寂靜。

宇文云英突然又舉起手將匕首架在脖子上,狠狠地說,“那我只有以死來抗衡父親的不同意了。”說罷用勁將匕首往里按下,鮮血緩緩流出。

宇文泰和元?dú)J幾乎是同時(shí)喊出“不要。”

“我答應(yīng)你還不行嗎。你放下匕首。”宇文泰吼道,眼里劃過一絲悲傷。他還是同意了女兒的要求。

云英突然笑了,笑聲里,猶如一個(gè)的孩子向大人訴說自己的快樂。云英轉(zhuǎn)頭問元?dú)J,“你同意嗎?”

元?dú)J點(diǎn)點(diǎn)頭,又迅速側(cè)開頭。誰也沒發(fā)現(xiàn),他眼睛已有些濕潤。

05.獨(dú)寵

元?dú)J和宇文云英大婚時(shí)是在冬季,這年,云英十六歲,元?dú)J十八歲。

這天,長安城的雪花仍在飄揚(yáng),將長安渲染成一個(gè)冰雪的王國。

從皇宮到丞相府的迎親隊(duì)伍一路連綿,圍觀的人群不畏寒冷擁擠在道路兩旁,人們都說,長安城很多年沒有這么熱鬧了。

丞相府門外,身著大紅袍的元?dú)J牽著頭頂蓋頭的云英緩緩走上大紅轎子。突然,佇立在門口的宇文泰喊到太子,說,“云英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她若不幸福,誰都過不好這一生。”

元?dú)J回頭,看到在雪花紛落下的宇文泰,第一次感覺到他老了。他不僅是權(quán)臣,也還是一位父親。元?dú)J回道,“岳父大人請放心,我這一生只疼愛云英,我會用行動證明的。”說罷掀開簾布鉆進(jìn)了車?yán)铩?br>

聽到父親與元?dú)J的對話后,紅色頭蓋下的云英卻淚如雨下,這種感情是同時(shí)源于兩個(gè)男人的。

新婚之夜,元?dú)J端視著云英,仿佛又回到了初到長安城時(shí)的場景,他當(dāng)初怎么也沒想到,她會成為他的妻子,盡管在第一次見到她時(shí)就暗自喜歡上了她。元?dú)J對云英認(rèn)真地說,“謝謝你愿意走進(jìn)我的生命里,否則我是沒有勇氣走進(jìn)你的生命的,我今生所有的愛護(hù)都只為你傾注。”

云英的眼眶紅了,淚水滴答下來,但她還是微笑著,說,“我今生只愛兩個(gè)男人,一個(gè)是我父親,另一個(gè)是你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們都好好的。”

元?dú)J不語,用手擦拭點(diǎn)云英臉頰的淚水,將她攬入懷抱。

往后十年,兩人都過著平淡的生活,太子讀書寫字,太子妃泡茶研磨;太子妃繡圖畫,太子陪在一旁講歷史傳奇。總之,十年陪伴在太子身邊的只有太子妃一人。

但十年后,許多世事浮沉卻打亂他們平淡而甜美的愛情生活。

06.廢帝

這年某個(gè)冬日,天空沒有飄雪,卻陰沉不散。

東宮里,元?dú)J和宇文云英一如既往地按時(shí)起床、洗漱。突然,外面響起了一片雜亂聲。

元?dú)J和宇文云英趕忙跑出去,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卻正好遇到前來稟報(bào)的宦官。宦官見到元?dú)J連忙跪下,聲音顫抖道,“陛下晏駕了。”

元?dú)J差點(diǎn)沒暈過去,哀愁瞬間掛滿了在他的臉上。他心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元?dú)J即皇帝位,宇文云英封為皇后。令所有大臣不解的是,皇帝沒有再冊封其他后妃。有人當(dāng)堂要求皇帝因考慮皇室繁衍問題,多納妃子。卻被元?dú)J駁回,他笑道,“有宇文皇后一人,朕此生足矣。”

當(dāng)了皇帝后,元?dú)J不得不拋下從前的清兒女情長。他現(xiàn)在不僅是丈夫,更是一國之君。盡管朝政由岳父把持。

時(shí)間久了,元?dú)J終于理解到父親曾經(jīng)所經(jīng)歷的感受。作為一個(gè)傀儡,只能任由宇文家族的人擺布。父親自己忍受,但他不能忍受,他是一個(gè)追求自由的人。于是一場關(guān)于謀殺宇文泰的計(jì)劃便在他的心中悄然而生。

他聯(lián)洛了元育、元贊等宗室以及掌管禁軍的李基、李暉和于冀三人。準(zhǔn)備于宇文泰進(jìn)宮時(shí)埋下伏兵誅殺其人。

元?dú)J畢竟是沒有政治頭腦的人,李基、李暉、于冀三人都是宇文泰的女婿,這一點(diǎn),他都沒有想到。很快,皇帝要誅殺丞相的消息傳到了宇文泰耳里。宇文泰十分震驚,感到憤怒又傷心。但還是不得不采取手段來維持自己的利益——廢帝。

密謀泄露后,禁軍很快占領(lǐng)皇宮,軟禁了皇帝元?dú)J。

皇宮城內(nèi),元?dú)J頹廢坐在皇位上,兩眼空洞無神。朝堂上,宦官正在宣讀廢帝文。讀罷,四名身強(qiáng)體壯的禁軍上前將元?dú)J從皇位上架了下來。他明白,他的帝王生涯就此結(jié)束,等待他的將是流放國死亡。

07.雍州

宇文云英得知元?dú)J被廢后,不顧一切阻攔沖進(jìn)丞相府,指著宇文泰的鼻子大罵叛臣賊子。

宇文泰沉著臉一語不發(fā),任憑女兒指罵。

宇文云英罵累了,雙腳一軟癱瘓?jiān)诘赝纯蕖?吹糜钗奶┮彩切囊魂囮嚨赝础?br>

“如果可以,你改嫁吧。”宇文泰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緩了緩又說,“我和他之間只能留一個(gè)。”

“你曾說,誰也不能傷害我,否則送他歸西。如今你廢了我的夫君,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宇文云英從地上爬起來,依舊淚流滿面。

宇文泰上前用手指擦拭女兒臉頰的淚水,輕聲道,“可有人要傷害你父親,你又怎么處理?看著我被伏兵砍死嗎?”

宇文云英依然哭泣,沉默不語。

“你們離開長安吧。”宇文泰轉(zhuǎn)身向后走去,“他永遠(yuǎn)也回不到長安了,你如果想回來,隨時(shí)都可以。”

宇文云英轉(zhuǎn)身哭著跑出了丞相府。

廢帝元?dú)J和廢后宇文云英被逐出長安,發(fā)配到雍州安置。一路上,兩人沉默不語。最終元?dú)J打破沉默,問,“你后悔嗎?如果后悔,現(xiàn)在還可以回長安。”

宇文云英冷笑一聲,“長安?沒了你長安,我留下還有什么意思。”

“繁華,富貴啊。這些東西以后我都給不了你了。”

“你就是我的榮華富貴,我還需要什么?”宇文云英溫柔地笑道。

“那你也是我的天下,有你足矣。”元?dú)J也是溫爾一笑。

一路上,他們又重溫這十年里的生活,回想那些十年里看過的長安風(fēng)景。輾轉(zhuǎn)數(shù)日,便到達(dá)了雍州的安置處——一座荒廢殘破的舊行宮。

在雍州的日子里,元?dú)J也逐漸忘卻了長安的往事,即使回想起長安,仿佛也只有他和云英的身影了。

他和云英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誰也不曾想到,曾經(jīng)的皇帝會淪為與小農(nóng)一樣。但他不在乎,只要有愛的人陪伴,即使流浪天涯又如何。

日子就這樣淡淡過著,淡然如同十年前在東宮一樣。

雍州的七月,驕陽似火。在黃昏時(shí)刻,更是悶得透不過氣來。一支來自長安的鐵騎卻打破了這悶氣。

元?dú)J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鐵騎,有些意外,但熟讀歷史的他很快明白了來者的目的。

一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進(jìn)屋內(nèi),直接拿出圣旨宣讀,“……廢帝欽,居心不軌,常窺視帝位,妄圖復(fù)辟,……”讀完,一名士兵端上一杯毒酒上前。這分明就是宇文泰想要他死。

宇文云英發(fā)瘋般地沖上去,被元?dú)J攔下來。元?dú)J笑了笑,“看來我是做不了漢獻(xiàn)帝了。”說罷迅速搶過酒樽在宇文云英尖叫的“不”聲中一飲而盡。

宇文云英的眼淚嘩嘩流下,元?dú)J卻還是微笑,他說,“你回長安吧。”

元?dú)J的鼻子已有血滴出,他深情地凝視著宇文云英,有些困難地說,“云英,若有……下一世,讓我在……長安……等你。”說完便倒了下去,面帶笑容。

***********

元?dú)J死了,被自己岳父鳩殺而死。宇文云英拒絕了父親要她回長安的要求,使者走后。她端坐在鏡臺前,看著臺面上一杯自己準(zhǔn)備好的毒酒。再回憶了十年里與元?dú)J有關(guān)的所有往事后,安靜地拿起酒杯,輕聲道,“父親,對不起了。陛下,我來了。”說完微微一笑,抬頭將毒酒飲下。

魏國廢帝元?dú)J和廢后宇文云英死于他們的住宅內(nèi)。附近的村民發(fā)現(xiàn)后,將他們薄葬在一棵槐樹下,墳上種滿了紅豆。一位老者說,他們是一對傳奇,千年后,他們的故事也不會被遺忘。

古今帝王將相,有誰曾如此癡迷過一個(gè)女子,并因她而不置其他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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