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每天讀點故事，作者：元尚，文責自負。】
保姆機器人揮舞著高速鋸齒，將一具人類尸體切成小塊，扔進破壁機。
“日”的一聲打成糊糊……
見一切正常，我斷開通訊攝像頭，繼續享受難得的度假。
1
“滴嘟滴嘟滴嘟……”
藍白配色的飛行器突然到訪，驚動了滿島畜生。
一時間，鳥獸逃竄，群魚潛底。
我從床上彈起，幾乎沒有思考地拉著妻子艾琳迅速逃走，屋子后面的樹林里有一個備用飛行器。
“哈……親愛的，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
真是個廢物。
我在說我自己。
艾琳青春無敵，在山林里如履平地。
而我才跑幾步便雙腿發軟、呼吸困難。
早知道就不把飛行器藏這么遠了。
突然，我被一截干樹枝絆倒，狼狽地跌倒在泥地上。
艾琳急忙將我攙扶起來。只是喘口氣的工夫，我們倆就被一群警用機器人逮捕了。
“劉先生，您好，我是重案組趙承，警方正在調查一起機器人殺人案件，請您配合。”
一個小警察掏出了他的證件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原來是警察啊……我好像沒犯什么事吧，這陣仗怪嚇人的。”
我穩住不爭氣狂跳的心臟，推開扶住我的艾琳，站直看向趙承。
支楞起來！
大小也是個總裁，不能讓這家伙鎮住！
“咳！你剛剛說機器人殺人案件？這是怎么回事？”
“巡邏機器人在K3區幸福島88號別墅院子里發現了男性尸體碎片，警方趕到現場，發現屋子里曾經發生一起兇殺案，而你昨天晚上剛從那里離開，能說一下你知道的事情嗎？”
最終還是……
沒有瞞住啊……
我嘆了一口氣，將自己見到的一切全盤托出。
2
媽媽去世后，留下了一棟老房子。
房子里有一個男人，一個機器人，一只老泰迪。
男人是我的弟弟，劉青，27歲。
保姆機器人型號為CF-0001號，我給它取名為科爾福。
老泰迪是媽媽生前養的寵物。得益于科技的進步，現在的寵物壽命得到大幅度延長，所以，我得管這只快30歲的邪惡搖粒絨叫大哥。
科爾福原本是負責照顧媽媽的，媽媽去世后它開始照料弟弟和狗哥的吃喝拉撒。
我弟弟是個宅男，我每個月都要定期給他打一筆生活費。
雖然他只會吸血……
但作為哥哥我有責任照顧好他，也需要在今天好好地教育一下他！
這家伙居然沾上賭博，欠下巨額賭債！
K12區地下賭場的催債人員都追到我公司大門口了！
當著那么多員工的面，舉著大喇叭扯著橫幅要錢。我敢打賭，現在全世界都知道蘭雅集團年輕有為的COO有個不學無術的賭棍弟弟。
公司和我的個人都將面臨一次嚴重的形象危機。
我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但還是等到周例會結束后，才開著私人飛行器前往K3區幸福居民島找我弟弟算賬。
到院子里時，我看見小小的老泰迪抱著一根大大的骨頭在啃，狗窩周圍的草地上沾了一堆血。
很明顯，這根不合時宜的大棒骨只能是科爾福為它準備的。居然沒有辦法分辨合適的食物，科爾福這家伙是不是該返廠檢修了？
我皺了皺眉頭，徑直走向房門，等著門自動打開。
等了半天也沒反應。
劉青又把智能鎖拆了。
他總是這樣，不信任科技，喜歡用一百多年前的老式機械鎖。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打開這種需要鑰匙的鎖。
科爾福呢？接收到開門指令后為什么還不出來？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時，突然聽到屋子里傳來尖銳刺耳的電鋸聲。
我挪到側面窗戶邊，往屋里瞅了一眼。
這一看，沒把我嚇得半死。
屋子里一片狼藉。客廳的地毯和墻面上全是血，茶幾上有半邊腦袋，鮮血和腦漿混合，從橫截面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腦袋上的一雙瞪大了的眼珠子正好望著我。
這是我弟弟劉青的腦袋。
他和我是雙胞胎，我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都說雙胞胎之間有心靈感應，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產生了被鋸頭的幻痛。
“呲呲呲！”
我看到開放式廚房的島臺前火光四射，保姆機器人站在那里，高舉著機械臂，機械臂前原本安裝機械爪的地方，現在是一個正在高速旋轉的輪形鋸齒。
我弟弟被切割成小塊后放進破壁機里。
老式破壁機滋滋作響，“叮！”的一聲，破壁機發出順利完成工作的聲音，科爾福用右側的仿生機械手將肉糊糊倒進一個玻璃杯。
完成這一切后，它腦袋旋轉180°，轉頭看向了我。
科爾福這家伙，確實該返廠檢修了。
不，是徹底銷毀！
它殺人了！并且現在正盯著我。
發生了什么？
科爾福是機器人，甚至是最低級的機器人。
為了省錢，我讓研發部門使用了十幾年前就該被淘汰的芯片和算法。
它不像現在市場上的那些高級仿生人，擁有深度學習和自我進化的能力，科爾福只會聽從程序員設定的指令做事情。
像它這樣的人工智障，不該做出“殺人”的行為，更不該用這樣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著我。
雖然我清楚，它橢圓形的眼睛里，只是一些傳感器和紅外攝像頭。
但是，我卻被它發著紅光的眼睛嚇得直冒冷汗。
死腿！愣住干什么，快跑啊！
在我愣神的瞬間，科爾福已經瞬移到了我的對面。
保姆機器人的腳底安裝了靜音滑輪，行動起來完全沒有聲音，它就是這樣，潛伏在這個家里，悄無聲息地殺死了我的弟弟。
科爾福在我面前高舉著鋸齒，上面還有殘余紅色肉絲，不銹鋼肚皮上沾了血，血滴匯聚在一起又成股流下。
落地窗玻璃被擦得太干凈。
我們近在咫尺。
以至于我覺得……
自己就是科爾福的下一個攻擊目標，我的血肉之軀，絕對抵擋不了鐵皮人的輕輕一擊。
我終于回過神，拔腿向院外跑去，一邊跑一邊準備讓AI助手直接報警。
突然，艾琳的虛擬身體漂浮在我眼前的透明屏幕上。
“去海島度假的行李已經準備好，明天可以按時出發。”
“不，我們現在就走！”
3
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想報警了。
不僅如此，我還需要想辦法，把這件事瞞下來。
因為……
科爾福是蘭雅集團研發并生產的保姆機器人，而我，是蘭雅集團的首席運營官。
公司產品有嚴重安全隱患，真追究起來，我難逃責任。就算牢有法人去坐，鍋有研發團隊背，但我還從媽媽手里繼承了集團大量股份，機器人會殺死雇主——這種讓股份貶值的消息就應該被完全封堵。
惡魔將弟弟和事業放在人生的天平上。
我象征性地猶豫了一下，堅定選擇后者。
公司能有今天不容易。
蘭雅集團原本是我媽媽在上個世紀中期開始創立的家政公司。
創業初期，高端家政市場早已飽和，而年輕人家里只需要配一些便宜爛大街的掃地機、洗碗機就能解決大部分家務，還需要請保姆的，只有老人和孩子。
但出生率持續下降，孩子越來越少，市場逐漸縮小。
所以，我的母親，劉雅女士，將視線放在了老年人身上。
劉雅女士是一位具有前瞻性戰略目光的女企業家，她沒有嫁人，更沒有入錯行。
她進軍的養老市場是一塊香餑餑，經過多年的發展和口碑沉淀，蘭雅集團的主要顧客都是無兒無女的老年人。
可好景不長。
我出生不久后，公司就開始走下坡路。風水輪流轉，現在勞動力短缺，牛馬有選擇的權利后人力成本越來越高。
但那些年輕時候沒福硬享，每天喊著沒有兒孫我享福，結果到老毛都沒存下，也沒有孩子的窮鬼根本付不起高昂的護工費。
他們依舊摳摳搜搜地住在巴掌大的出租屋里，哪怕要爬著去門口取外賣，也舍不得出錢找人來照顧自己。
客戶越來越少，公司因經營不善瀕臨破產重組的局面。
幸虧有我。
我大學畢業后繼承媽媽的事業，進入公司做戰略規劃管理。
得知公司困境，我抓住時代機遇，提出了“AI+養老保姆”的概念，讓便宜聽話的機器人去照顧生活不能自理還十分挑剔的老人。
那幾年，我到處求人拉投資，組建保姆機器人研發團隊。
最終在媽媽纏綿病榻之時，實現了產品的大規模生產上線，并把生產線的第一個產品CF-0001號送給媽媽。
我的廉價保姆機器人進入千家萬戶，解決了眾多單身老年人的養老問題。
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幾乎將自己的時間全部奉獻給公司，才讓蘭雅集團成為了高空經濟示范區的先進科技企業。
保姆機器人是支撐蘭雅集團的核心產品。可如果讓顧客知道產品有嚴重安全問題，公司將面臨嚴重的客戶信任危機，我經營多年的心血將毀于一旦。
人死不能復生，但我的錢和地位不能出問題。
而且……
劉青死了，我也輕松了，不是嗎？
我該任由科爾福毀尸滅跡，然后找個機會，秘密銷毀科爾福。
這棟老房子的院子和家里都沒有攝像頭，我只需要假裝什么都沒見到直接離開就行了。
更何況，他是一個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老婆、甚至沒有戶口的四無人員。
賭場的債我也還清了。
與社會沒有任何聯結的他就這樣消失吧。
不會有任何人在乎他。
我轉身走向停機坪，駕駛著飛行器前往K2區接上妻子艾琳，準備迎接我遲來的蜜月之旅。
4
“我到的時候，劉青就已經被機器人殺了，我害怕這件事對公司不利，想瞞下來，我知道的就這些了，趙警官，你可以走了。”
“對不起劉先生，我會走，但你也必須跟我回去。”
“什么意思？”
“你需要接受更詳細的調查，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只能采取強制手段。”
擱這兒威脅誰呢！是把我當犯人了嗎！
“年輕人，知道我是誰嗎？我勸你對我客氣點！”
“知道，你叫劉青，住在K3區，無業游民。”
我笑了。“我知道我和我弟弟長得很像，但你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我名字改了吧，我叫劉藍，蘭雅集團的副總裁。不信問艾琳，她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艾琳是個小有名氣的偶像，我們結婚的消息霸榜過熱搜，一堆粉絲罵罵咧咧，都說她在事業上升期嫁人是腦子有問題。
她無視這些反對的罵聲，褪下華麗短裙，洗手做羹湯。
可惜她退出了公眾視野，那些人看不到我們有多幸福。
艾琳聽到我叫她的名字，微笑著向趙承解釋。“趙警官，他確實是我的丈夫，劉藍。”
“艾琳小姐，我想您可能被他騙了，我們可以確定死者身份是一天前進入88號別墅的劉藍。”趙承一邊解釋一邊用立體投影在空中放出了現場調查錄像：
愚蠢的老泰迪叼著那根比自己大的腿骨在門口顯擺，被巡邏機械犬撞個正著；
警方闖入88號別墅，將渾身是血的科爾福擊倒，貼上“危險品”的標簽；
廚房冰柜里發現了一袋袋新鮮的人肉，法醫拼湊出了半個破碎的身體。
……
“開什么玩笑，我才是劉藍！老子活得好好的，你們敢咒老子！”我一邊咒罵一邊看向艾琳。
艾琳隨即捂著嘴小聲哭泣。“這，怎么會……我丈夫，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劉青，我們對現場提取的人體組織樣本進行了基因測序，檢測結果與DNA數據庫里劉藍的信息完全一致。”
DNA是可靠的身份識別方法，我聽說基因安全管理局聯合警方從30年前啟動了“居民DNA摸底行動”。
起初，他們要求全民登記DNA信息。
但是社會上反對的聲音太多了。各行各業的專家紛紛下場，質疑此舉是別有用心，過度收集人類生物信息，屬于嚴重侵犯隱私。
迫于輿論壓力，他們假意讓步。
通過別的卑劣手段開展“居民DNA摸底行動”：規定了部分特殊崗位需要強制采集DNA信息，企業也會在入職體檢中加入基因檢測項目，并將數據上報基因安全局。
但無論如何，在大家齊心協力的抗爭下，基本達成了采集普通居民DNA信息需要本人同意的共識。
因此，即使該行動已經開展了30年，也仍有一些頑固派的基因沒有被納入數據庫里。
不過，看上去劉藍不屬于頑固派。
“我們對現場發現的多個尸體部位都進行了采樣！房子里的每一塊肉、每一滴血，都證明了，它們生前該叫劉藍！那么，冒充劉藍的你，能是誰？”
趙承的眼底有志在必得的自信。
年輕人還是沒經驗，以為破案是這么輕松的事情嗎？
在律師到來之前，我選擇沉默。
趙承將我們帶回K1區空中警局。
我和艾琳被分開審問，這讓我有些不安。
我太愛她了，一秒也不能離開她。
5
“我們調取了CF-0001號家務機器人的存儲數據，發現它在2103年6月10日晚上6點05分對受害人劉藍展開攻擊，隨后將其殘忍分尸。”
“機器人攻擊了他，而你卻想靠著和他一樣的臉取而代之。能解釋一下，你這么做的原因嗎？”
我的律師沒有來，我坐在審訊室，憤怒地攥緊拳頭，忍不住反駁。
“你還是覺得我是我弟弟嗎！都說了，我才是劉藍。”
趙承不搭話，只是一味地造謠。“據我們調查，劉藍為人謙遜溫和、優秀上進，而劉青性格卻大相徑庭，是個不學無術、貪圖享樂的賭徒混子。”
“過去幾年劉藍每個月都給劉青打一筆生活費，但最近半年他停止了轉賬，他曾經跟人抱怨過不想再被弟弟以親情的名義綁架，希望劉青能獨立。”
“劉青這半年頻繁出入地下賭場，欠下多筆無力償還的賭債，劉青需要錢，劉藍不愿意給。”
“K3區幸福島的房子里原本住的是劉青，而你，就是劉青！”
“2103年6月10日晚上6點，劉藍去見你，半小時后你離開。”
趙承的話刺向我不堪一擊的自尊心，他一點也不專業，他侮辱嫌疑人……
不對，他侮辱被害人！
“你不會是跟我弟弟有什么勾結吧？他都死了，你往我身上潑臟水能得到什么好處？”
趙承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和劉藍是朋友。”
這事兒我可沒聽艾琳說過……
趙承用輕蔑的眼神將我從頭到腳掃視一遍。
在空中放出了一個立體人型投影，隨后審訊室燈光變換，周圍的玻璃也全部變成了鏡子。
“劉青，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跟劉藍長得一模一樣吧？”趙承語氣里有藏不住的嘲笑。
我不敢睜開眼。
因為我不想直面滿屋的鏡子，還有自己的狼狽模樣。
投影中的我意氣風發，穿著黑色定制西裝，身姿挺拔，英俊的面容上有著游刃有余的微笑，站在審訊室里儼然一副指點江山的上位者做派。
鏡子里的我寒酸落魄，穿著寬松的睡衣，睡衣下面是更松垮的皮膚，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憔悴的臉，渾身散發出腐朽的臭味。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誰是年輕有為的總裁，誰是好逸惡勞的賭棍。
但是我快瞎了，眼神不好。“當然一模一樣，只是這兩年胖了而已，你放的這個模型得是三年前采的樣本了，你還年輕，還不知道年紀上來以后，身體代謝慢，容易發福……”
外貌包裝和人設炒作的力量不可小覷，我只是逃得太急，沒時間捯飭。
趙承不愿意聽我的養生心得，突然情緒激動地打斷我的話。
“你哥哥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吧！劉雅夫人去世后，這些年全靠他養著你！”
“劉青！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的良心活蹦亂跳！
“趙警官，我不清楚你們是怎么調查的，但我就是劉藍！你也可以查我的DNA跟數據庫進行比對！”趙承既然通過基因檢測判定那堆尸塊是劉藍，那當然應該用同樣的辦法驗證我的身份。
“呵，我的同事正在分析檢測結果，很快就讓你心服口服。”
我當然知道他們已經采樣了，我和艾琳在飛行器上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包括被迫同意采集DNA樣本。
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檢測結果罷了。
我閉目養神等待結果。
趙承突然離開審訊室。
現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只剩我一個人了。
不，鏡子里有無數個我，每一個都死氣沉沉。
我扒開額頭前的頭發，皮膚上已經出現明顯的褶皺，我的眼睛混沌，看不到一絲光，衰老的痕跡在高清鏡子前展露無遺。
我才27歲，怎么就老成這樣了。
我無力地癱在冰冷的椅子上，望著趙承離開的那扇門發呆。
趙承可真年輕啊！制服下包裹著的那具軀體強壯又健康，是我做夢都想得到的身體。
6
“怎么會？你們的基因居然完全相同！”
趙承終于破防。
在自然界，即使是同卵雙胞胎也做不到如此高的相似度。
“這難道不能說明我的身份嗎？”
現在，攻守之勢變換。
我自信地翹起二郎腿。感覺自己像個王者，坐在高臺上看敗家之犬無能狂吠。
“不可能……你絕對不是劉藍……”
趙承喃喃自語，手緊緊地捏著技術科出具的調查報告。
突然，他轉頭看向我。“不，不對，自從三十年多前，人類基因組受到嚴重污染后，DNA的唯一性就消失了……你是，克隆人。”
21世紀80年代是生物科學蓬勃發展的時代。
人類企圖代替神，預先捏造生命的形狀。
一些瘋狂生物學家違背《人類基因安全管理辦法》，濫用基因編輯技術，定向修改人類基因，秘密地制造了一批定制克隆人。
我猜，找出克隆人并進行監管，才是基因安全管理局開展“居民DNA摸底行動”的初衷。
秉著沒有買賣就沒有克隆的原則，后來，委托他人開展基因編輯相關項目也入了刑。
但被制造出來的“人”是無辜的。
誰才有資格以人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即使有數據庫，克隆人和本體，到底該如何區分呢？
“既然我們基因完全相同，有沒有一種可能，死掉的那個才是我的克隆人呢？我才是正品！”
趙承突然冷笑，嘴角小幅度上揚。
“誰是本體不重要。CF-0001號家務機器人被你刪除的系統日志已經破解了，里面有你下達指令的全部記錄，憑這些，就已經能夠將你定罪了。”
“而且，我們拿到了劉藍每一年的體檢報告，他是一個健康的成年男性。可是你的檢查報告顯示，你感染了一種罕見的腦神經病毒ZOMBIE，器官衰竭嚴重，身體狀況比實際年齡衰老將近四十歲，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即使你想臨死前體驗一下當劉藍的感覺，可是，這里不是臨終關懷科，不會陪你演戲。”
所以說啊，我真的討厭這個沒有隱私和邊界感的時代。
該死的病毒正在吃掉我的大腦，我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是啊，鐵石心腸的趙警官可不會因為我快死了就可憐我讓我體驗一把當霸道總裁的滋味。
“我承認我是劉青。”
“你說得對，我嫉妒我的哥哥，做夢都想要成為他。”
7
我哥哥從小品學兼優。
而我是拿不出手的污點。
劉雅女士并不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個“劣質品”。她花費所有的精力去培養更有潛力的哥哥，把自己的朋友、生意伙伴介紹給哥哥，卻絲毫不跟大家提起我的存在。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直到我發現了這個。”
我給趙承投遞了一份電子文件：《定制第三代克隆仿生人知情同意書》
“劉藍之所以這么優秀，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克隆仿生人！它克隆的是我，一個機器人居然奪走了我的一切！多荒謬的笑話！”
劉雅女士曾經在28年前委托永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定制仿生人，代號YS3-351。
永生科技曾經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仿生人技術。
最初，他們和普通廠商一樣，使用硅膠、記憶金屬和智能算法捏一個鐵皮娃娃，被稱為一代仿生人。
后來，該公司基于細胞組織培養技術和特有的碳基智核芯片，推出了材質、外觀、思維方式與人類高度相似的二代仿生人。
最后，永生科技發現了一個捷徑。
用細胞組織捏一個假人，哪有直接用真人方便？他們引進克隆技術對產業鏈升級，推出的三代仿生人被稱為“克隆仿生人”。
大量克隆仿生人混雜在人類之中。它們擁有真實的血肉，具有隱身功能的碳基智核芯片幾乎不會被察覺，它們配置了優秀的人類思維模擬算法，能夠理解情感表達。
大家一時之間很難分清誰是仿生人，誰是真正的人類。
這一切出現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
很快永生科技因涉嫌非法改造人類基因、買賣人口、危害公共安全等多項罪名被追責，相關人員鋃鐺入獄。
引領一代仿生人潮流的神明最終隕落。
人類基因安全管理局下令對所有克隆仿生人進行徹底銷毀，但有部分克隆仿生人因主人的私心沒有被上交，YS3-351就是其中一個。
YS3-351不知疲倦地扮演著一個完美的人類，為主人劉雅帶來巨大的收益。
“也許我也是個克隆仿生人，不過，你見過像我這么廢物的仿生人嗎……”我什么也不會做，什么也不想做，所以是被嫌棄的劣質品。
“像你這么有心眼的仿生人的確不多見。”趙承神色凝重地要求技術人員和法醫一起再次對剩余遺骸進行徹底排查。
如我所愿。
他們在未被銷毀的骨骼碎片里探測到了微量碳基智核芯片，芯片編號為“YS3-351”。
劉藍是永生科技制作的第三代克隆仿生人。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一個機器人殺死了另一個機器人。
這是他們機器人之間的內斗，關我什么事情？
我的行為頂多算侵害他人財產。
克隆人受法律保護，但克隆仿生人的人權問題更復雜，這是一批原本在27年前就該被徹底銷毀的危險產品。
根據《人類與仿生人婚姻法》和《仿生人管理條例》，艾琳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與仿生人結婚，身份將自動轉變為仿生人的所有者。
艾琳不會起訴我。
我，
無罪。
8
艾琳會繼承哥哥的全部財產。
我會和艾琳結婚。
我住進了哥哥位于K2區的私人飛行小島，砸掉了一切智能家具、飛行監控器……最后將家里的所有保姆機器人換成了人類。
雖然現在人工昂貴，但我可不想在睡夢中被可怕的鐵皮人殺死，更不想讓這些輕而易舉就被入侵操控系統的家伙成為警方的眼睛。
艾琳在云上花園里不知疲倦地跳舞，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她會一直這么跳下去，她總是這樣乖巧……
所以我愛她。
婚禮就定在三天后。
我沒有朋友，只能邀請哥哥的故交好友來見證我們的愛情。
可是沒有什么人來，除了趙承。
趙承穿了一身黑色西服，手里捧著一把白色菊花，我知道他在故意膈應人，但我心胸開闊，不跟年輕人計較。
我牽著艾琳的手，向來賓表示感謝。
趙承沒有搭理我，只是向艾琳轉達逝去之人的愛意。“艾琳小姐，你丈夫曾經跟我說過，他很愛你。”
“趙警官，仿生人不懂什么叫愛。”艾琳微笑著回應。
趙承不再說話，只是抿著唇，臉上有憤怒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在為昔日的朋友打抱不平嗎？
“趙警官，你知道嗎？是哥哥搶走了我的艾琳。”
艾琳來自K12區，位于高空經濟示范區最底層的地面上。
21世紀后期，為解決城市人口密度的問題，建造空中島嶼的技術日趨成熟。從上到下，空中經營權被分層標上不同的價格售賣。
越高的地方，越貴。
頂級富豪們買下高處的天空，在獨屬于自己的私人飛行島上修建空中花園。
我17歲時偷偷跑到地面，地面很好玩，監控不像天上這樣密集，擁有自由的臭味。
我在K12區的垃圾堆里撿到了艾琳。
我們相愛了。
我把她從貧民窟帶到了繁華的天上，介紹她給哥哥認識。可是哥哥居然奪走了我的艾琳……
但是沒關系，艾琳心里有我。
她和我是一樣的，只是愛著哥哥的錢。
趙承聽完我的故事后抬了抬眼皮，眼底寫滿了鄙夷。
我就喜歡他這副瞧不起我，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9
“劉先生，你只剩下一個月的生命了。”醫生代替死神，送來地獄之門的入場券。
我才享受了幾天好日子，就快要死了。
我躺在VIP病房里，接待唯一會來探望我的客人——陰魂不散的趙承。
“ZOMBIE病毒已經侵蝕了你的大半腦細胞，你愿意的話，基因安全管理局可以給你提供治療。”
“呵，別蒙我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們是想把我當實驗品吧……”
ZOMBIE病毒又叫僵尸病毒，專門攻擊大腦神經系統，是三十年前的基因改造狂歡中被狂妄的生物學家放出來的惡魔。
由于病例非常少見，發病機制復雜，我的主治醫師說目前還沒有找到能夠徹底治療它的有效手段。
我知道，等我的腦子被這些惡魔啃食殆盡的時候，這具軀體就變成了安裝仿生智核芯片的容器。
不過，哪個大冤種會看上一個器官衰竭、機能退化、免疫系統紊亂的劣質品呢？
“我們局里對ZOMBIE病毒做了三十年的研究，對它的了解已經非常透徹，你可以選擇相信我們。”
我們局？！
趙承不是普通的警察？
“你是基因安全管理局的人……”
趙承拉開椅子在我對面坐下，坦白道：“我是追捕克隆仿生人的獵手。既然被你發現了……”
咋滴，居然還要殺人滅口嗎？
“趙……趙警官，我都沒幾天可活了，我不會說出去的，讓我在豪華病房里多躺幾天吧。”
原來，30年過去了，基因安全局依舊沒有放過當年那批克隆仿生人。
“你誤會了，我是想趁著你腦子還在，了解一些關于劉藍，不，克隆仿生人YS3-351的事情。”
拒絕會讓精明的獵手聞到心虛的氣味，我沒有選擇的余地。“當然，您問吧。”
“局里對YS3-351的芯片進行了分析，發現這并不是普通的仿生人芯片，而是三十年前永生科技研發的人類意識轉移芯片。”
“也就是說，仿生人YS3-351的身體里，有一個妄圖獲得永生的靈魂。”
“不過我們還不清楚他到底是誰，說說看你知道的細節。”
“意識轉移？能給我換個新身體嗎！”我迫切地需要一個健康的新身體，意識轉移技術就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趙承輕呵一聲，“很遺憾地告訴你，永生科技被查封的原因之一就是幫助大量犯罪人員使用意識轉移逃脫法律制裁，相關的技術文件和實驗室已經被局里徹底銷毀。”
“好了，現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我能知道什么呢？
28年前，我和哥哥只是兩個胚胎而已。
從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很聽母親的話，完美得無懈可擊，就像個機器人一樣。
直到我在家里發現那份協議，我才知道，原來他真的是機器人。
那就說一下我的母親劉雅女士吧。
她為了事業終身未婚，在七十多歲的時候用年輕時凍結的卵細胞找到永生科技做了代孕，后來從永生科技帶走了兩個基因一致的嬰兒。
其中有一個是正常嬰兒，另一個是仿生人。
畢竟沒有吃過十月懷胎的苦，兩個嬰兒在她眼里都是一樣的商品。她從來都是精明的商人，會將全部的投資放在最好的產品上。
所以，她喜歡永遠不會出錯的仿生人。
趙承打斷了我對偏心母親的痛苦回憶。“YS3-351不是完全依靠程序行事的仿生人，他的身體里有一個真正的人類靈魂。據你觀察，他身上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嗎？”
當然有！
我的百歲老母親臨死前良心發現，要求YS3-351照顧好我。
可是它沒有這么做，它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差，半年前還和我吵了一架，說要和我斷絕關系。
我越說越氣，衰竭的身體器官難以承受猛烈的情緒，突如其來的眩暈令我感到惡心。
但我還是忍著炸裂的頭疼提醒道：“趙警官，我想起一個事兒……我哥哥小時候很喜歡研究機器人，他那時候才3歲就能看懂復雜的圖紙。”
“可是媽媽很討厭這些東西，發現后，把他辛辛苦苦畫的圖紙都燒毀了。”
“哥哥有一個秘密研究基地，就在老房子的地下室里，也許有您想要的東西。”
“謝謝你提供的線索，這對我們非常有用。”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掙扎著呼喚艾琳。
“艾琳，為我聯系醫生……”
10
我沒救了。
艾琳放出話去，會將哥哥一半的財產送人，就當為我在地下積德。
消息傳開，病房的地板上憑空生長出了許多親友，不久前，這些人還在為哥哥打抱不平，罵我見利忘義、狼心狗肺……
警方沒有公布案件細節，人類之中混入克隆仿生人的消息更是絕密檔案。
世人用惡毒心思毀我清譽，我有口難辯。
唯一知情者趙警官抽空代表基因安全管理局前來慰問，順便逼迫將死之人簽訂保密合同。
“趙警官，你的調查有結果了嗎？YS3-351是誰？”
我顫顫巍巍地握著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在紙質合同上簽下完整的名字。
趙承警惕地環視一圈，見病房里沒有第二個人，又啟動了警方自帶的監控信號干擾系統……一套動作下來，比我還像賊。
“局里認定是李長廷，永生科技的幕后老板之一，他是個仿生工程師。27年前，我們接到上面命令準備逮捕他時，在實驗室發現了他的尸體。尸體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突發疾病，死亡時間在4個小時以內，所以我推測李長廷提前4小時進行了意識轉移。”
我們？
趙承看著絕對不會超過25歲，怎么會對27年前的事情這么清楚？
難道他也進行了意識轉移？
那就好辦了。
大家都想活下去。
誰也別誰說自私。
“你的母親劉雅女士曾經在那一天帶走了兩個剛從培養艙里出庫的人類嬰兒，李長廷就在其中。地下室的暗格里發現了部分永生科技的資料，可以確定劉藍就是李長廷。”
“李長廷是A級通緝令上的頭號獵物，你陰差陽錯鏟除了一個人類毒瘤，局里打算給你頒發人類之星榮譽勛章。”
我欣然接受，我的確擁有推動人類科技進步的才華，但無人欣賞，只好自甘墮落。
11
趙承走后，艾琳帶著一個小女孩進來。
小女孩給我送了一束向日葵。
“劉先生，你好，我是K12區私人福利院的小云。聽說您想為福利院捐款，請問，善款已經準備好了嗎？您記得簽自愿贈予協議。”
小云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個破舊的N手平板，打開了一份合同讓我按手印。
福利院的孤兒都知道用電子合同了，趙承居然還讓我簽紙質協議？我就說嘛，這些死板又落后的頑固派能懂什么技術？
“急什么？我還沒咽氣呢。你不會是騙子吧？”
剛到手的錢還沒捂熱，就這樣送出去了。
我不甘心。
“您不放心的話，可以親自來福利院看看。”
小云留下地址離開。
我和艾琳最終決定將一半財產送給這個15歲的女孩。
地面長出來的情誼一夜之間枯萎，只剩下艾琳陪著我。
“艾琳，無論我變成什么樣，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對嗎？”
“當然，您永遠是我的主人。”
艾琳站在我的床頭，輕輕彎腰，用飽滿的紅唇印上我松垮的臉。
不知道我的哥哥有沒有發現，艾琳的嘴唇是恒溫的。
12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我幾乎變成了植物人。
我無法控制四肢，不能說話。
但我提前修改過艾琳的程序，我還可以用眨眼的頻率向艾琳下達指令。
【帶我去福利院】
艾琳將我抱到電動輪椅上，悄無聲息地帶我前往地表。
我們一起回到初遇的土地上。
夏風迎面吹來，夾雜著垃圾發酵后的酸臭味。
我的眼球被白色斑塊侵蝕，只能從殘缺的視野中努力拼湊世界的全貌。
這是人類最初的立足之地，可惜我再也沒有辦法用人類的雙腿站在上面了。
頭頂上一層又一層的空中島嶼和飛行器對陽光進行層層剝削，最后到地表時沒有一絲光能透下來。
名貴花草跟著權貴升天，搶占高處的陽光雨露。
黏膩惡心的綠藻與苔蘚在黑暗潮濕的地面繁衍。
可笑。
我壞事做盡。
我有什么錯？
活在最底層，連陽光都照不到。
13
一座粉色城堡矗立于廢土之上。
這里曾經是一個兒童游樂園。
艾琳按下門鈴后，小云從側門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沒有被獵手發現吧？”
我已經不能說話了，甚至不能搖頭。
艾琳替我點頭。
但小云還是警惕地放出了微型機器人四處搜尋，確保沒有別的客人后才打開門。
我努力地睜眼，想看清福利院的樣子。
盡管人口出生率低，但福利院依舊收留了幾百個孩子。
這些孩子生來沒有社會性的父母，只能作為生物實驗耗材被圈養在這座兒童樂園內。
他們患有嚴重的基因缺陷，缺條染色體是家常便飯，缺胳膊少腿屬于輕癥……
最可惡的是，有的胚胎看似發育完美，但居然攜帶具有強烈攻擊性的免疫病毒。
比如吃掉我大腦的僵尸。
它潛藏在我的血肉里二十多年，等到時機成熟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城略地，徹底成為這個軀殼的真正主導者。
總之，這些不該活下來的劣質品，在培養基里成為受精卵的時候就應當懂事地死去。
何苦來人間走一遭。
劣質品們還不知道自己只是因為降生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興奮的語氣里充滿了期待。
經常有像我這樣的人懷著獵奇心理來福利院看這些怪胎。
虛偽的我們早就學會戴上善良的面具，妄圖用微不足道的施舍洗刷身上的罪孽。
天生的小瞎子們聽到小瘸子們說又有好心人來了，彼此攙扶著朝我身邊涌來。
“小朋友們，這位是給我們福利院捐款的劉叔叔！”
“劉叔叔患了重病，死之前想要看看大家！大家歡迎劉叔叔！”
小云拍著手，元氣十足地引導著孩子。
“劉叔叔耳朵不太好，大家鼓掌要熱烈一點，劉叔叔才能感受到你們的熱情！”
小云說得沒錯，我的聽力也退化了，但仍然從空氣中捕捉到了一些天真的嘲諷。
“劉叔叔是和我一樣走不了路嗎？”
“他好像也不會說話……太慘了吧”
“不對不對，他的眼睛怎么是白色的呀……叔叔還是個瞎子！”
何止又瞎又啞，再過幾分鐘，我連氣都不會喘了。
小云故意拖延時間！她不想救我！
艾琳讀懂了我的絕望。“請立刻帶我的主人去實驗室。”
小云用手繞著長發，靠在墻邊。“什么實驗室？我聽不懂。”
“請你遵守我們的約定，為我的主人做意識轉移手術。”
“可以，加錢。”
不愧是我的同類，簡直喪心病狂。
14
小云體內的靈魂叫林睿，永生科技的另一位老板。
林睿是基因工程師，我是仿生工程師，我們一起創辦了永生科技。
不過我們關系不太好。
30年前，他用克隆嬰兒代替我的仿生人作為意識轉移的容器時，我們就差點因理念不合分道揚鑣。
不過巨大的利益讓我選擇了妥協。
27年前，我們還為了爭奪完美容器351號胚胎大打出手。
351號胚胎是劉雅女士委托我們定制的“孩子”，它是一個完美的藝術品，還有一個實力雄厚的“母親”。
我和林睿都覬覦這個軀殼，但是林睿掌握意識轉移的核心技術。
我只能再次退讓，使用351號的基因為母版克隆了無數個胚胎，最后只有352號存活。
這些都沒什么。
林睿做的最過分的事情。是早就得知基因安全局的抓捕行動，卻沒告訴我，帶著實驗室的部分設備提前轉移了。
我慌亂之下只能一個人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已經植入芯片的352號胚胎里，可是我沒想到，352號胚胎是劣質品，它攜帶了ZOMBIE病毒。
我向來喜歡以最壞的結果揣測人心。
ZOMBIE病毒說不定就是林睿故意放進去的定時炸彈。
像他這樣的人，臨時毀約也正常。
我望向艾琳，她從我的口袋里拿出一張預先寫好的紙條。【不想被獵手發現的話就老實給我做手術】
小云接過紙條，突然狂笑。“李長廷，你忘了，你已經用同樣的手段威脅過我了，我告訴你，這沒用。”
我當然沒忘。當我發現自己攜帶ZOMBIE病毒時，就第一時間拜托他將我的意識移植到新軀殼內。
可這個掉錢眼里的家伙完全不顧共事一場的情誼，居然乘機獅子大開口！
劉雅女士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遺產，劉藍每個月給的那點零頭哪里夠？
我只能……
威脅他。
我曾經引導基因安全局的獵手將獵槍對準林睿。
可是沒有結果。
我可以確信，林睿上頭有人。
制定規則的那些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想永生的群體。
這也是基因安全局的“DNA摸底行動”遭到強烈反對的原因，這一摸底，指不定就摸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早該知道的，錢能買來生命。
我想要活下去，必須擁有金錢。
我只能對劉藍的財產下手。
我修改機器人的程序殺死劉藍，然后在碎尸里留下儲存有“李長廷”記憶的芯片誤導調查，讓“李長廷”和“劉藍”一起死亡。
最后通過捐款的名義支付了天價續命費。
可是，林睿居然又漲價。
15
我艱難地抬頭，望向幾乎沒有光的天空。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我原本為自己的靈魂準備了一個強壯、健康，永遠不會生病的新容器，然后帶著艾琳，和劉藍的另一半遺產，通過星際移民計劃逃離。
可現在，林睿想要把我最后的錢奪走。
沒有錢，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哪怕是做機器人，也需要錢買潤滑油啊。
我做了短暫的思想斗爭。
很快就說服了自己，沒關系，只要意識不滅，錢財都是身外之物。
我只能讓艾琳同意加錢。
林睿終于愿意帶我去實驗室，他一邊走在前方一邊嘀咕。“奇怪，像艾琳這樣死板的二代仿生人居然沒有被人發現，一些傻子居然還把她當偶像？”
“也是，仿生人大概永遠不會塌房。不過最近風聲緊，她是怎么騙過獵手的？”
當然是因為我升級了算法。
十年前，我在地面垃圾場淘到了第二代仿生人艾琳。
我修好了她。
并根據人類的喜好定義她的性格。
我把她送到劉藍身邊當做我的眼睛。
她是我的得意之作，能在“完美人設比拼賽”中取得成功實屬正常發揮。
16
艾琳推著我走了很久很久，終于到達了一棟現代化大樓前。
這整棟樓都是林睿的實驗室。
這些年，他似乎過得很不錯。
在人心欲望的庇護下，依舊在干著收人錢財替人賽博續命的老本行。
他潛心研究，源源不斷地制作劣質品，將它們養在福利院，還被認為是善心之舉。
我就沒他這么好運了。
林雅女士真的很討厭我。
雖然她同時從實驗室帶走了兩個嬰兒，但她只把合同上簽訂的351號胚胎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
而我只是她順手救下刷功德的道具。
道具只配待在地下室里。
但是我不在乎。
畢竟她救了我。
成為我的媽媽。
我在地下室繼續研究機器人。
趙承從地下室挖出來的那些未來得及銷毀的資料，原本是屬于我的。
我三歲時，便開始重拾舊業，繼續搗鼓機器人，這輩子我想做個好人，不用再和以前一樣，因為走投無路只能投奔林睿。
我會制作出世界上最棒的機器人。
可是，當我的媽媽發現我的秘密基地時，她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
“你在做什么？”
“這些東西，怎么會是你一個孩子能看懂的？”
她銷毀了我的心血，并禁止我繼續研究機器人。
她一點也不為孩子的天才感到驕傲，反而越來越討厭我。
我和劉藍明明一模一樣，但是劉雅女士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
我無視老太太的口頭禁令，繼續搗鼓我的作品，暗地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組裝了一個完美的機械身體，并提前把它秘密轉移到了林睿的實驗室。
雖然趙承的身子令人垂涎。
但身染絕癥之時，我徹底明白了——人類引以為傲的血肉之軀不堪一擊，只有堅不可摧的鋼鐵才能承載永恒的生命。
我只信任機器，我親手制作出來的機器。
像艾琳這樣忠誠的機器。
17
“設備啟動中。”生硬的AI女聲在實驗室回響。
“準備轉移意識，倒計時三秒……”
“轟！”
運行中的設備被激光擊中。
趙承帶著全副武裝的一群人破窗而入，包圍了實驗室。
我立馬望向了林睿。
太好了！
他也被逮捕了！
我就說嘛，通往地獄的入場券應該有他的一半。
而且，他該走在我前面。
如果不是他帶我走向歧路……也許在三十年前就能靠自己的力量獲得人類之星表彰。
對，都是他的錯！
最后，我用模糊的眼睛尋找艾琳的身影。
艾琳此刻站在趙承身后，我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可我知道，她……
背叛我了。
艾琳曾經離開過我的視線，變成了別人的眼睛。
直覺早已預言失敗的命運。
“為什么？哪里有問題？”這是我想問的問題。
可是我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趙承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他走到我面前，順手拔掉了設備電源。
“我說過，基因安全局研究ZOMBIE病毒30年，我們已經很了解它的特性了。但你可能不清楚，只有經過基因改造，接受過意識轉移的人才會攜帶ZOMBIE病毒。”
我當然知道。
我只是在賭而已。
我賭趙承也是意識移植的受益者，我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