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是一個復雜的世界。尤其是女監。這個世界里只有女性沒有男性,女性與女性之間過于親密常常會被人理解為同性戀,用她們的俗語說是“拉扯”。當然,在這個情感和肉欲都得不到滿足的世界里,真的同性戀也并不新鮮。所以,當人們在某一天發現新下隊的金水老師和生產組長張妍手拉著手上樓梯時,便哄笑著打趣。
金水那時還不知道“拉扯”是什么意思,加之性格文靜,對于眾人的哄笑一臉茫然。本來張妍準備對這些人的胡說八道進行反擊的,看金水似乎沒什么反應,便也漠然處之。可是,并不是兩人這樣忘我地交往就能躲過非議。首先得罪的就是大組長呂風。金水并不知道,在她出現之前,張妍和呂風是中隊一對最打眼也是最出色的“拉扯”,就算做碗方便面,也要給對方端一碗,呂風的經濟條件差,平時加菜買水果幾乎都是張妍買單。這時突然冒出個金水,橫刀奪愛,無論從大組長的面子上還是從女人的小心思上,都過不去。
其實金水調來后的這段時間,呂風待她挺不錯。呂風是大組長同時也是監舍組長,只要休息,總會拉了金水一起吃飯。金水來的第一個周末,怕金水不適應沒菜吃的艱苦生活,特意把儲物箱里存放了好久的醬板鴨翻出來,用老干媽拌了給金水做菜吃。在教師隊這樣的菜沒人稀罕,可在中隊算得上是奢侈了。
對于這樣的招待,金水當然心懷感激。吳圓妹一直和呂風一個鍋子(在監獄,兩人或幾人一起搭伙吃飯的叫“鍋子”),平時兩人一起吃飯,洗碗洗衣打掃衛生都是吳圓妹在做。金水過來后,吳圓妹也常常搶著要幫金水做這做那。金水怕呂風不高興,盡量不讓吳圓妹插手,呂風卻一臉大度,說:“這有什么,她是你學生,對你好是應該的。”
呂風喜歡跟金水講她這些年在監獄的經歷。呂風犯的是殺人罪,判死緩,九八年就進了監獄,十多年里,她見證了監獄的規章制度從松散到完善。最重要的是,無論在哪一個時期,她呂風都走得穩重走得出色;無論車間做什么項目,學技術她總是最快,管理上她總是最精明。現在帶隊的尹隊長自呂風進監獄就一直帶著她,十幾年中對呂風的信任已非“親信”可以形容,但凡調到哪個中隊一定要帶著這個服刑人員一起走才肯罷休,若監獄領導有什么非議,她便擺出呂風這些年如何表現出色,如何在生產上增加產量節約成本的事實。
一開始監獄領導也以為尹隊長和呂風之間有什么利益關系,后來發現,這個呂風完全是個“三無”,一無接見二無書信三無匯款,才知道尹隊長的確是愛才心切了。呂風的父母都已過世,只有一個哥哥,呂風出事后便帶著嫂嫂去了南方打工,后來又添了兩個孩子。大概是日子不寬裕,這些年從來沒有給過呂風任何經濟上的幫助。呂風自己爭氣,表現出色,勞動積極,每個月都拿全中隊的最高獎金,年底的紅包也是最多的。
呂風平時原本節儉,除非必要,一般不會輕易亂花錢,加上是大組長,平時誰見了都客氣,明里暗里送的,足夠呂蘇吃穿用度。自己的獎金便作為積蓄了,多年下來,既然也積累了好幾千。
起初金水對呂風的這些故事還是挺感興趣的,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人要做到這樣,證明她很能干很堅強也很優秀,可是聽多了以后,便不那么喜歡了,特別是呂風講述時手舞足蹈的那份得意,分明就是欲用成績掩飾自卑的表現。在教師隊時金水因為編輯工作的需要,很認真地學習過心理學,知道越是內心自卑的人表現欲越強。
金水并不說破,人的性格各異,只要不妨礙他人,每個人有權保持自己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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