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先生是我最近認識的一位醫療器械公司老板，身家不菲。朋友向我介紹了這位老板，他知道我最近籌劃著寫一些光于成功人士的文字，于是給我推薦了w先生。w先生也不排斥這個想法，反而似乎也很感興趣。
w先生正值力壯有為的年紀，生命的沉淀使得他表現出穩重沉著而又不失親切的作風。坐在他的商務車上他囑咐私人司機不要駕駛得太快，在氣定神閑間他有條不紊地述說著自己的故事。隨著他的娓娓道來一段有關坎坷崎嶇命運舛途的情節慢慢在我眼前呈現。而整個過程中w先生一直不露聲色，仿佛在講著一件與自己無關別人的故事。
‘’十八歲那年我在讀高中，大概高二的時候，我獨自在外面租了間房子。出租屋在這個縣城的邊緣地帶，雖然距離市區繁華地段很近卻像是垃圾場里的一個’廢窩’――里面爬滿了蒼蠅、毒蛇、蚯蚓、蝎子。反正生活就是一團糟，像極了當時自己那種躁動不安、頹廢混亂的情緒。
那時候的自己很內向，有什么情緒委屈的都悶在自己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在內心深處發酵衍生出了更壞的情緒。不知道如何與他人交往，感覺那時候陪著自己的只有踽踽獨行的身影。這樣的狀態久了也就慢慢麻木了，精神上似乎也不怎么正常了。有時候對著一處墻角發呆好久，然后就自言自語說起了話來。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所租住的出租屋的對面就是縣政府的辦公樓。至于這里面的政府官員到底是不是在干實事我不太清楚，倒是每天深夜有很多車輛停在政府樓的前面，往往都是喝醉了酒的深更半夜在這邊撒酒瘋的，把車輛的前擎蓋拍得‘砰砰’作響。當時我就覺得不論是政府官員抑或為生命的茍且匆匆忙碌的普通大眾，內心深處都有片空缺，無論如何都無法被填充完滿。而那蛀蟲還是在不斷咬噬，直到裂口愈來愈大。而這蠢蠢欲動騷戀的也許就是貪婪的本性。
盡管我不怎么擅長和別人交往，可也并非就是那種完全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和別人說上只言片語的類型。與我出租屋相鄰的地方住著位瘦阿姨，每次照面我還是會和她打個招呼的。――‘小伙子，你就一個人住這里，爸媽怎么也沒一個人陪讀啊？’‘嗯嗯’。我諾諾地回答著。‘你是在附近的縣一中讀書吧？那學校挺不錯的，小伙子成績挺好啊’。瘦阿姨自言自語般嘖嘖稱贊著。我聽著心里翻涌出千般滋味，至于她那句成績好我也沒放心里去，就當聽了個笑話。
另外離我稍遠一點的地方住著另一位胖阿姨。說實話我和她沒說過話，她給人的感覺是整天拉長著臉的壞脾氣。她同他的丈夫帶著個兒子住在這邊。她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兩口子整天為茶米油鹽的瑣碎苦生活爭吵不休，吵鬧拌嘴已然成為凄苦生活唯一的解脫。同時孩子也成了這苦痛生活的犧牲品，整天夜里都能夠聽見孩子挨打的慘哭聲。
我居住的地方并不富裕，反而像是這個城市的一段爛尾。但我畢竟是在縣城里上學，每天來回穿梭的路徑其實蠻繁華的。這簡直就如同冰火兩重天的一番情景。任何對立的兩面常常會以某種奇特的方式同時出現，貧窮和富裕，先進與落后。我有看見過節日里煙火照亮街道，然后碎屑沫墜落在冰冷街面溝槽泥糊糊的水里，最后的光亮以及一綹溫熱全都消失殆盡了。
冬夜街面上覆蓋著脆硬寒凄的冰層、屑漬，各種車輛輪軸在冰層上面劃過的痕跡，淺淺白白模糊不清的印子。灰白的路燈將淺約的光亮投影在路面上，各種梢枝及行走人的影子也在光潔亮透的冰層上呈現。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纏林上面懸綴亮晶晶的冰凌，折射著各種光薄的殘暈。冰凌邊緣是鋒利的劃痕，斑駁陸離接近破碎狀，凍僵了的枝葉被寒風吹得颯颯作響，‘呼啦啦’的聲音像是巴掌甩打在面頰上面的聲響。呼出的氣息瞬息之間就繚繞著升騰到半空當中，凝結成粉漬樣的冰晶體。街道上的夜色總是很深，延拓著直至消失在了蒼茫的未知之境。站在街的這邊，然后望向那端時候很容易看到白茫茫的視野，浸透進快到泛白的穹墟之中。然而實際上，這番情形與周遭店鋪里面經營的場景完全不同。那些交相輝映的光芒以及店鋪之中精致的飾物，像是黑夜里的一顆亮透的星抑或腐朽里面的靈魂。
我不喜歡下雨天，雨水肆意蔓延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路面濕漉而滑膩，整個空氣之中都彌散著濡潮的味道，仿佛是某種糜爛。當雨水凍結成附膜一樣的薄冰層時，行走的困難就顯而易見了，稍有不甚就會摔倒跌傷。更糟糕的是這氣候所帶來的糟糕情緒，一整個人猶如纏繞在水藻里面掙脫不了柔弱的魚，紛亂的心緒根本不受自己把握控制。我常常會在這種情境里面滋生出悲哀的傷感，讓自己有種悲天憫人的自憐。可能絕大部分人在相似的處境下都會有差不多的感受，這種持續的低沉情緒狀態總帶給人一種壓抑感。
說另一件事吧，我記得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天氣很燥熱，我往自己租住的地方趕著。夜色很深了，因為我們自習課結束得很晚。路過一處拐彎的地方，我發現有輛黑色轎車停靠在那里，四五個人圍攏在一旁，都是西裝筆挺的男士。而吸引人的是躺在地上一位身材豐腴的女的，像是喝醉了的樣子，卻聞不到酒味，更像是吃了什么東西的樣子。’送她回家，她睡得這樣死也不是個辦法。‘’嗯，我也這樣覺得，她現在半點意識都沒有。‘’下次別帶她出來了。‘’‘’不都是你們糟踐了人家，否則現在她又怎么會這般……‘’呵呵，你開什么玩笑？這主意難道不是你想出來的嗎？’……我聽見這些人像是在開某個玩笑似地輕描淡寫地述說著某件值得尋開心的事情那般，而躺在地上的那個女的一直未醒。這是我第一次直面人性的黑暗以及城市燈紅酒綠后的墮落，這從另一個層面上使得我重新獲取了對生活的另一種認知。
上完晚自習從學校往回走的時候，走到這出租屋附近的巷口里面視線就很暈暗了。這邊的路燈壞掉了也沒人修理，難道縣政府里的人不知道嗎？其實我想他們是知道的，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走過一段黑暗到了空敞的地方我常常情不自禁抬頭望向那輪昏黃的月亮，然后心里就有種異樣的滋味。‘’
‘’那您肯定挺寂寞的。‘’我接過w先生的話茬這般說道。
‘’要說不孤寂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很好玩的是這地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昆蟲。不騙你，我是農村來的，但我沒見過蜈蚣。而我租住的地方竟然常常會有渾圓粗實的蜈蚣出現，顏色特別鮮艷。有天早上我起床時候看見出租屋內居然有只蝎子樣的奇怪蟲物，拾掇著我將其裝進了空瓶子里就趕著上學去了，晚上回來時發現那怪蟲莫名不見了蹤影。更讓人稱奇的是有個晚上一只大拇指大小的老鼠出現在了我的出租屋內，古靈精怪地在我的屋子里折騰。這些小生物就成了我那時最溫馨的慰藉。
在我出租屋的北面有扇玻璃窗戶，窗戶上涂滿破碎陳舊的報紙，這些報紙大都泛黃，我記得自己有拿廢棄的試卷代替這些報紙涂貼在窗戶上。周末待在出租屋內時候我總會打開這窗戶，然后就伏在臨窗的桌子上不知不覺睡著，感受著不經意間吹拂進來的涼風。這是我唯一覺得愜意和忘記所有煩惱的時刻。然后在某一個夜晚，或許是我忘記了關窗戶，半夜風雨交加將窗戶碰撞得‘咣啷’作響，最后窗玻璃連同著整個窗棱撞碎在了墻壁上面。我聽得聲音從睡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只看到屋內有零星的玻璃碎片，以及漫灌進來的雨滴。
至于怎么處理掉了窗戶的問題，我記得不清楚了。我只隱約記得那晚上我肚子痛，我很想去上廁所。于是我胡亂套了件衣裳撐著傘去往附近的一處公廁。當晚里面很冷清，這公廁墻壁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在夜色里很晦暗。我看見過在公廁邊發生的打架斗毆事件，一群人圍著兩個人一頓暴打，血液浸透在墻上，留有痕跡。
總的來說這個租住地方還是缺乏生氣和活力的。陳舊的居民樓聚攏在一起把整個天空割成一個小小的方塊，僅有的是那淺薄色的一小方天穹，于是造成了這里面居民狹隘而保守的意識，只知道為粗糙乏淡的柴米油鹽生活奔波勞碌，日子里缺失了該有的樂趣。其實我知道這些人已然麻木了，就跟只知道吃喝拉撒的牲畜沒有多大區別。而我那時候也好不過哪里去，而實際上即使現在我覺得自己從本質上也并沒有完全剝離于這種狀態。
人總是會陷入某個圈子的，不論是源于地域上或者只是性格中的一個局限。拘禮在一個范疇之中深陷且不得自拔。我覺得自己所租住的地方就像是一個圈子，它從外面的世界隔離了開。外面世界有其自身所發出的嘈雜抑或喧囂的聲音，這些聲音中既有正確的但也不乏胡說八道樣的說教。而自己很多想法都是源于那時候形成，一點一滴最終積累成了思緒的漣漪。當然，這些想法中很多只是圍繞自身現在看起來無關痛癢的唉矣。
在我租住的地方有座高的拱橋，像是某個不經意間的設計，就在這個區域的進口處，正好使得這片域大小的地方被圈劃成一小方然后自成一體。這拱橋并不特別顯著，只是一小斷的一截，拱橋墻縫上有因歲月而裂開的縫隙，縫隙邊緣有滋生出的青苔，青苔在陽光的照射后已經泛出了干澀的狀態。站在拱橋上面能夠看到遠處的湖面被風吹起了，泛起的漣漪在陽光下如同魚鱗一般閃閃發亮。而這段橋的邊段上擺著幾盆花卉，枯落的葉子從梢頭墜落下來聚攏在腳底下。‘’
有一次是和w先生在他的辦公室里見面，w先生囑咐秘書小姐準備些茶水，茶水很快端上了來，他輕輕呷了一口，端坐著半天沉默不語。‘’你說的都是關于自己一個人的一些事情，沒有提到和你關系密切的人，譬如你的父親或者母親。難道你的父母在你外宿的時候從未去看過你嗎？‘’我試著用言語打破略有些使人局促的僵局。
‘’我的父母？‘’w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泛出了些許的凝重，但片刻后又在他不經意掩飾中換成了他平日里那種云淡風輕的狀態。‘’我的母親早年因病患而半身不遂，一直處于半偏癱，勉強能夠照顧自己的起居。而我父親長年在工地上務工，除了定期向家里寄錢外很少回家。為數不多的幾次他來學校看我，穿著一件沾滿泥濘的工作服，臉上布滿滄桑和無法掩飾起來的愁苦。我父親其實是一個蠻堅強的人，可能是卑微的生活造就了他的堅毅，他很少流露出對生活的不滿及抱怨。和他目光接觸的剎那我內心翻涌出酸澀而無奈的苦澀，我暗暗下定決心要努力卻只是感到力不從心的軟弱。普通人在沉重的生活面前往往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連自己的命運均都無從把握。對于生活在生活底層的蕓蕓眾生，命運常常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刻給其飛來橫禍的致命一擊。在一次工地事故中我父親從腳手架上意外摔了下來，搶救無效死亡。我母親也因此噩耗在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就郁郁寡歡而離世了。我差不多同時參加了我父母的葬禮，當時我幾乎已經麻木了，痛徹心扉的壓抑如同一塊大石頭壓在我的心頭使得我喘不過氣來，連哭泣的多余力氣都沒有了。最大的絕望或許就是乘著一葉扁舟獨自漂浮在見不到邊際的水域里，伸手試圖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抓到的只是空氣。‘’w先生再次停頓下來呷了口茶水，半晌沒說話似乎醞釀著情緒使得自己思緒更凝煉些。我趁此機會開口問了問說：‘’難道這場經歷就沒有給您帶來些什么嗎？‘’
‘’要說有什么收獲那也并非完全沒有，至少它使得我更加獨立堅韌。就如同一個獨自度過漫漫長夜的人見到黎明后再次面對黑夜時，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驚悸的害怕。那段時間我已然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狀態，大概剩下的大半個學期我一直休學在家，我那老實巴交的瘸腿舅舅照顧著我的起居。我知道自己抑郁了，我努力嘗試著擺脫它，可卻常常在每個夜里因噩夢而翻來覆去睡不著驚出一身冷汗。我是無法應付學校里的學業生活了，在家里我待了一整年狀態逐漸有了好轉。可我知道自己的舅舅是無法負擔自己學費的，于是我告別了家鄉跟隨一些同鄉去外地務工了。在每個深夜里醒來時我往往忘卻了自己置身于何地，內心風起云涌出千般滋味，但更多的是空虛。我不愿意一生都這樣生活，我又開始找出書來自學，我要參加成人自考！我考上了一所醫學大專，在學校里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平日里靠勤工儉學做兼職度日，就這樣我熬過了大學生活。畢業后我竟很順利地找到了份工作，在一家醫療公司幫忙。后來我發現醫療器械很賣錢，就拿出積蓄進購了幾套稍微改進申請了專利，賣給一些醫院或者公司獲了些利益。當然，你知道人的信心總會在一次次成功后不斷增長的，我已經不滿足小打小鬧了，貸款注冊公司，經過幾年經營盡管也有些波折但基本上挺順利，公司日漸規模強盛了起來。我覺得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該是不錯的運氣。‘’說著這些話的時候w先生臉上流露出些輕松淺淡的表情。
‘’先前談的都是些沉重的話題，現在聊些羅曼蒂克談談有關您的情感經歷吧，不知道您會不會介意。‘’我叉開話題想引導w先生說些更輕松的。
‘’我的感情經歷其實很簡單，在上大學以前情感上基本一片空白。上了大學后我內向的性格也稍微有所改變，參加社團活動偶爾也有嶄露頭角。那時候我和同社團的一個女生關系不錯，至于一開始只是很一般的關系，只是后來見面多了便滋生了很奇妙的情愫，大概就是愛情的萌芽，可我們都沒有戳穿。有次那個女孩問我‘你為什么不找個女朋友？我看別的男生都有對象呢。’‘我――我――’吞吐了半天我沒有想出合適搪塞的借口。‘你知道我為什么沒有找男朋友嗎？’女孩很認真問我的樣子。‘沒人追唄！’我半開玩笑地打趣說。‘笨蛋，因為我喜歡你。’那女孩露出少有的靦腆模樣，我同樣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從那次之后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很微妙得親近了不少，直到后來有牽過手，有很青澀地接過吻，至于那種事……‘’w先生頓了頓，‘’其實真沒有，我們那時候沒有現在這般開放。不過那段歲月還是特別讓人留戀，盡管遺憾的是我們倆并沒有一直走到最后。‘’w先生眼里掠過一絲黯淡。
‘’嗯？‘’我帶著些許的不解和驚訝。
‘’是在一個梧桐枯落，刮著凄風冷雨的秋季，我和那女孩倆像往常一樣共同撐著把傘走在路上。說的好像有些詩意，但一想起那個場景我心底就有種心緒翻涌的意蘊。她當時突然問我‘你愛我嗎？’我當場有點懵，因為她很少問這樣直白的問題。我撓了撓腦袋說‘我只知道自己很在乎你，不能沒有你，不知道這算不算愛？’她甜澀地笑了笑，‘你說的很含糊，但姑且算是愛吧。’瞬即她又轉做很嚴肅的表情，‘下半年我們就要實習了，倘若我倆不在同一個實習點怎么辦？距離會沖淡我們之間感情的。你會忘了我。’她說著自己都有些傷心的樣子。‘不會的，即使不能夠在同一個地方實習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把你放在心上，一直聯系你，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哄著她道。雖然她笑了，可她眼里有我能感受到的懷疑。最后我們還是分開了，她留在了她實習的那個城市，也有了新對象。我忙于自己的工作事業，也無暇去有片刻多余的時間傷心。‘’
‘’那您和現任太太又是怎么認識的哩？‘’我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樣子。
‘’起先我們只是普通工作朋友關系，一來二往接觸多了便很自然在一起了。她嫁給我后就聽從了我的建議做起專職太太，為我料理所有的家務瑣事。我愛她也很感激她。改天請你去我家做客，我太太燒得一手好菜。‘’w先生很客氣地邀請我說。
‘’很榮幸收到先生您的邀請，有時間我一定登門拜訪。‘’
做完對w先生的專訪，我覺得那些有所成就的人就像一只只不斷磨礪沙礪幻化成珍珠的蚌，帶給我們普通人平凡的生活以晶璨的觸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