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早晨，李玫一下出租車，在清新的空氣中，她拼命向公司大樓奔去。她還是公司的實習生，上班很認真，不想遲到。進入電梯間，狹小的空間很擁擠，里面充滿了形形色色的各種體味。
李玫小心地回避男士，還好，沒像前天那樣遇到性騷擾。到東方富通投資管理公司來實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李玫覺得許總并沒有特別照顧自己的意思，甚至沒有多看自己一眼。進入社會，李玫感受到了許多在學校里感覺不到的壓力，看來自己必須要更努力、更勤奮。
李玫覺得自己，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能夠來著名的東方富通公司是媽媽的面子，她畢竟是公司的顧問。但李玫了解媽媽和許量曖昧的關系。她雖然不完全清楚，媽媽和許量到底有多久多深的關系，但她明白，媽媽只不過是他許量其中的一個女人而已?，F在所謂的成功男人，有幾個不是“一夫多妻”呢？《婚姻法》也許只是制約老百姓的，錢多，自由就多。
她甚至不知道媽媽也是公司的老板之一，張姐不想告訴從小便過于自信的女兒，因為希望她自立、自強。作為女兒，對于許量她與母親是心照不宣。她只好假裝不知道媽媽的感情世界，這樣，對自己的傷害最小。
與同事們相處得不錯，看得出來，江泉和唐力對自己很有好感，這讓本來對自己容貌很自信的她很高興，自己二十二歲了，還從來沒交過男朋友，同學們都覺得她很漂亮，但是人老土。不過李玫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名人但丁不是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有時候，她自然而然地會流露出天生的純情。比如，今天，她穿上了媽媽專門給她買的粉紅色連衣裙，像個小女孩一樣的可愛清純模樣，更讓她出眾。
今天上午，許總不在公司，聽說是出席政府的中小企業投融資研討會去了，公司的氣氛明顯輕松許多，少了一些壓力。李玫心想，許總是公司的核心，是“東方富通”號火車的發動機，也是公司的烏云，總是如泰山壓頂。他一走，陽光立刻燦爛，光芒照四方，就少了工作、會議和績效考核三座大山。
李玫跟隨部門經理唐力處理了兩件借款人要求借款展期的業務。公司管理規范，做事有章可循，這一天，李玫一邊工作，一邊花時間好好琢磨她的老板。
許量到底是什么樣的男人？！李玫一直在工作之余琢磨他，甚至是研究他，也說不清楚是為了母親，還是因為好奇。她被安排在唐力的部門，聽說了姚為民的事情。
這是一個道義和商業很難兩全的世界。李玫覺得因為金錢，這個世界正越來越壞。
前幾天，第一次看到姚為民的時候，他正在公司財務部辦理還款的手續。今天，李玫聽說，姚為民還有最后一萬元沒有還清了。李玫覺得他面目滄桑，并不是天生的壞人，現在看來，他償還借款的壓力，已經讓姚為民變得非常沉默，甚至有點蒼老了。李玫產生惻隱之心，私下問唐力：“公司不可以寬容一下嗎？”
寬容？那么公司是慈善機構了，支撐不了幾天便會垮掉，到時候誰來寬容東方公司？唐力心想。他在公司里，不愿意多事，許總對部下非常好，同時，也是非常嚴厲的。唐力也挺喜歡李玫，所以悄悄地說：“美女，晚上請你吃飯聊，再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碧屏φf的朋友，是成都瑞德擔保公司老板肖希權的部門經理韋偉，是他的鐵哥們兒。
李玫笑道：“好啊，不過現在叫美女，好像霉女，倒霉的霉；叫帥哥呢，容易聽成衰哥，衰老的衰！還是叫才子佳人的比較好?！苯寐牭絻扇苏f話，他搭腔說：“好啊，唐才子請李佳人吃飯，我江英雄，當然也去作陪！”
公司財務部經理是許量的老部下李嚴，他在公司的職責是把好財務大關。他平時很少與其他同事往來，總是心事重重的表情，其實這是他性格內向的緣故。今天是公司接待小額私募客戶的日子，他請示了在外面開會的許總，除了公司客戶部門的孫麗雯經理帶領的四個員工外，還讓江泉他們幾個人都來協助財務部搞好接待工作。
李玫接待的是一對退休的老人，慈眉善目，都應該有六十多歲了。他們年輕的時候在春熙路上做服裝生意，男的叫張前途，女的叫陳衛紅，一聽就是革命時代的名字。前幾年，唯一的兒子去了美國，所以，一切都是自己打理。他們非常信任許總的東方富通公司，把自己的幾百萬資金全部委托給許量管理，每年資金收益為12%，收益一直很穩定。李玫從小便能說會道，很乖巧，所以很討兩個老人喜歡。李玫知道兩個老人是許總的老客戶，就拐彎抹角地打聽許總的過去。張前途只當是小姑娘想了解老板的秘密，就很猶豫；陳衛紅卻滿不在乎，告訴李玫：“小李，你的老板可是從紅廟子殺出來的英雄好漢……”李玫很滿意，她知道了老板的眾多精彩故事。
昨天，財務部把客戶的上半年收益劃到了客戶的銀行卡。大家合作時間長了，又有穩定的收益，客戶從內心都很感謝許量。公司里面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好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到了中午十二點多才安靜下來。李嚴統計了一下，下半年，客戶除了愿意繼續與公司合作的資金外，數量上又新增了不少資金，心里喜滋滋的。
一直到下午下班的時候，許量也沒有回公司。韋偉因為公司有應酬改為晚飯后請唐力他們去酒吧瀟灑。
他們不想讓公司其他人知道，下班后就分別離開公司，然后在肖家河小區的拉薩大酒店門口碰頭，然后去肖家河的步行街吃樂山燒烤，沒有想到剛進門，就碰到了一群人正在急救一個暈倒的客人。
李玫的動作比唐力和江泉還要快，她從小喜歡見義勇為。很快分開人群，她看見暈倒在地的人立刻愣住了，居然是姚為民。
下午，從華陽到成都，姚為民心情非常復雜。那天，水哥的電話讓他必須盡快處理好債務，他不得不遵守“道”上的規矩。不過，好在許總他們似乎忘記了催款。這段時間，他把放在老婆那里的錢全部弄了出來，只有二十萬，親人朋友四處借錢，也還差一萬元的利息沒有湊齊。房子是租的，想做個假房產證，欺騙其他的資金公司，好“借新還舊”。但去騙人作假，也需要時間。
短短幾天，姚為民覺得自己老了，到肖家河小區找朋友想借點錢應急，朋友避而不見。他現在拼命還許總的錢，以后的生活和新的債務又怎么辦？他來到樂山燒烤，一個人喝著悶酒，看到餐廳的生意出奇得好，想到自己的餐廳卻倒閉了，心情更加不爽，酒量很大的他居然喝醉了，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卻看見東方富通公司的幾個人，心里想，真倒霉！他很想罵人，卻覺得自己也有點理虧，終于忍住了。他推開女孩的手，堅決地說：“放心，我姚為民賣兒子賣老婆，都一定把你們公司的錢還清！”他不想告訴他們，自己的老婆為了生活，已經回到自己在監獄時她討生活的夜總會了。
看姚為民搖晃著身體漸漸走遠，李玫想起小時候聽媽媽講的《白毛女》中楊白勞和喜兒的故事，幾個人心情都很不好。
三個人找了餐廳的一個角落坐下來，點了菜。李玫問：“唐哥，公司的生意到底是幫人的，還是害人的？”
這個問題很尖銳，江泉反問道：“這個問題是偽命題，就像你在問，菜刀是切菜的，還是殺人的？所以我們不能夠因為有人用買來的菜刀殺了人，我們就把所有賣菜刀的人都抓起來吧？”他接著說，“錢是無罪的，借款也沒有錯，關鍵是借款人是不是有能力把借款變成以一當十的資本！資金生意，就是所謂的高利貸，它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你們看看現在的銀行，銀根緊縮得這么厲害，不知道這次宏觀調控，又要弄死多少企業！”
“有這么嚴重嗎？”李玫有一點懷疑，她又問，“為什么都說，現在企業的資金成本很高呢？銀行的貸款利率，即使上浮一些，也應該不到年息10%嗎？”唐力補充道：“當然高，企業的資金成本高，到底高在哪里？李玫你才進入這行業，不知道吧，成都有好幾家商業銀行的貸款條件，都是銀行給你貸了款，你還不能夠馬上用！你必須把你的貸款當成存款，在該銀行再用存單質押一次，再打折，貸出款來用，這樣，企業的成本應該是多少，大家一算就明白了。可怕的是，還有個別銀行還要企業這樣循環，做兩次。這叫企業給銀行的回報！明白嗎？這就是為了銀行的報表好看，存款和貸款都虛假地增加了……可是，企業也快被弄死了，何況，即使這樣，企業也未必能夠貸到銀行的款。”李玫聽了，覺得很難置信，她覺得金融的內幕，不完全是書本上簡單的說教。
唐力本來想改變資產保全部只懂得武力的形象，他在這個行業做久了，多少知道很多金融內幕，所以他繼續給兩位同事說：“另外，企業的用人成本也不低。還有新的《勞動法》，不是不好，而是有點超前了?，F在做老板之路，好像‘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了。”
江泉看看四周忙碌的服務員，菜還沒有上來，他大聲催促了一下，就笑了：“那是，那是，今天公司來的那個借款客戶，是許總授權我談的。他的企業是員工與老板鬧糾紛，差點上了電視臺。另外，明明已經跟銀行簽訂了貸款合同，但是還是沒有放出款來嘛！”
李玫有點不解地反問：“怎么會呢？銀行怎么可以說話不算數呢？”唐力和江泉覺得，她有點傻傻的，都笑得很囂張，唐力說：“你知道中國的銀行是什么嗎？晴天送傘，雨天收傘。喜歡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雖然不是所有的銀行都是這樣，但大多數銀行，都不會是企業真正患難與共的朋友?！?/p>
李玫不計較朋友們的態度，又追問一句：“那么，企業可以起訴銀行違約?。俊?/p>
江泉更覺得李玫單純得可愛：“企業跟銀行打官司？做夢！一是現在的企業貸款，財務報表完全合法的有多少？既然，企業和銀行心知肚明，那企業還是忍耐的好；二是，這是政策的改變決定的，是人為的，但屬于不可抗力的范圍了。”
“你們怎么看許總呢？”李玫改變了話題，她很自尊，不想再問她完全不懂的傻問題。
“許總這樣優秀的民間金融家，如果以后有政策條件，他絕對可以是風云大人物，要知道現在的小額貸款公司已經在外地開始試點了，成都很快也會放開政策的?！?/p>
“不愧是西南財經大學學經濟的高材生”，唐力笑話道，“江哥，想不到沒來幾天，不僅僅是才子，還是許總的粉絲?！比缓?，他接著說，“東方富通公司，表面上是高利貸公司，但許總的目的和目標，絕對不是這樣的，你可以去問問你媽媽，張姐在公司的威信是很高的?！?/p>
李玫卻冷冷地哼了一聲：“那不一定，你看他對姚為民的逼債。我看許總，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惡魔！做資金的人，都是為富不仁?！苯吞屏σ娂讶松鷼?，不好再接話。
李玫見兩個男人都很敬畏許量，她也覺得說許總“為富不仁”有點過火。李玫話語一轉，接著說：“來公司一段時間了，其實，我也知道許總的艱難，我們的確也幫助了許多公司的成長，沒有許總和東方公司的資金支持，成都應該會增加不少爛尾樓的?！碧屏徒托蠲灯鋵嵑軋A滑。說笑間，唐力開始低頭不語，他是公司資深的員工，他經歷了東方公司的創業和發展的風雨，有一些秘密他是永遠不可能說出來的。
所以，他只是淡然說了句：“許總前幾天不是說，這次宏觀調控對我們而言是機會也是挑戰嗎？我看能救一個企業，就救一個，救企業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彼f話有點像金庸的電視劇《鹿鼎記》里韋小寶的語氣。
樂山燒烤是肖家河小區最有名的餐館之一，這里通宵二十四小時營業，所以，到了晚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三位成都著名資金公司的員工開始躍躍欲試，準備大快朵頤，目標是這里最出名的炒龍蝦。
說是“龍蝦”，其實是水稻田里小河流中的河蝦。
據江泉說，他在網絡上看到的資料介紹：這種繁殖力極強的河蝦，是從美國帶來的生物污染，最初是抗日戰爭時期，“飛虎隊”的飛機不小心隨飛機帶到重慶的，現在早已經遍布長江流域，每年對水稻等農作物的危害非常大。幾個年輕人哈哈大笑，齊聲說：“吃蝦就是除害。”蝦一會兒工夫，被食用油、辣椒和高溫烹飪成了鮮艷的紅色，香味撲鼻，讓人直咽口水。他們紛紛去抓河蝦的尸體，享受美味，大家滿手是油，一會兒工夫，連李玫的臉上也有了油彩，江泉細心地、大方地用紙巾幫助她擦去臉上的一小點油污。李玫的手太臟了，唐力也很友好地笑著提醒她。三個人開始喝啤酒，有一點酒意之后，幾個年輕人都有點在幼兒園大班的那種感覺了。
李玫想起姚為民，突發奇想，很有豪氣地講：“嘿嘿，兩個哥們兒，我們其實可以幫助姚為民，他不是以前開了一個很棒的餐廳嗎？那里最有名氣的是什么？”
兩個男同事搖搖頭。李玫決定回去問媽媽，她可是成都美食名家，她一定知道。等到韋偉的電話打過來，三人都已經喝麻了?？磥矶疾荒茉偃ゾ瓢闪?。正好李玫的媽媽張姐打來電話查寶貝女兒在哪里，李玫就和兩位同事大哥告別。
江泉打的送李玫回了家。這樣，正好合了唐力的意，他想單獨去見哥們兒，他去了雙楠小區的“大唐茶樓”，唐力和朋友們經常約在這里，有朋友開玩笑問唐力：“你喜歡這里，是不是因為你姓唐的緣故？”
剛才韋偉在短信息中說，他那里有一個好的單子（資金業務），可以拿出來和東方公司合作。員工給公司介紹單子，一般在自己的公司都或多或少有獎金；做得更好的話，還可以從資金的借款方提取資金的差價，也就是公司的利息之外，再去聯合借款方的老總或者業務經辦人一起抬高資金利息賺取額外的收入。唐力有自己與其他公司負責的經理合作掙錢的方式和渠道。成都資金公司的部門經理以上的員工，基本上都有這樣的賺錢希望和行為。這是唐力的最高秘密，是絕對不能夠讓江泉，特別是李玫知道的，他看得出，許量對她暗中的關心。
在許總面前，對公司的忠誠，永遠比才能重要，許總絕對不會給利用公司資源賺自己錢的員工好的出路。
當晚，江泉回到玉林小區的出租房里，很舒服地躺在單人床上，他很滿足現在的工作，那是因為他的叔叔和許量是朋友的緣故。身為鼎鼎大名許量的助手，他的事業發展是沒有問題的，江泉一點不擔心。
他現在還是單身，他開始不斷地回味：李玫，那個可愛又純情的女孩，她因為喝醉了，軟軟的身體依偎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像快樂的小狗狗，能夠嗅到異性的特別的滋味。在迷迷糊糊快進入夢鄉之際，他在心里，有了追求李玫的絕妙主意：幫助姚為民再次創業！這不僅可以讓他與公司化敵為友，自己也可以成為老板之一；而且可以讓李玫發現自己的智慧與才能，甚至可能愛上自己！世界上優秀的男人，并不只有一個許量。這一夜，他第一次，夢見了李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