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跳樓。
赤腳已經站在樓頂護欄上,有風吹過,她張開雙臂,讓裙角飛揚。
樓上樓下都在驚呼。
她把身體前傾,作勢欲跳。
驚呼聲更大,已有人尖叫。嗓門真大,嚇得她差點就要往下掉。幸好,她本是專業舞蹈演員,柔韌性和平衡能力都俱佳,所以瞬間一個蛇扭,回歸原位。
眾人長吁一口氣。
她當然沒有跳,因為她最想見的人還沒有來。
此時,樓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而樓上趕來相勸的人也漸漸增多——鄰居、警察、談判專家、親人、好友。還有幾個看熱鬧的閑雜人等。另外還有一只狗。
沒錯!是的,還有一只狗。它并不是警犬,只是鄰居家一只叫做妮妮的狗。她對妮妮很好,每次演出回來,都會給妮妮帶好東西。
如今,妮妮也來了。它看著她,旺旺直叫,它也在擔心著她。
可是,她最想見到的人仍沒有出現。
那個專家模樣的人向她信誓旦旦保證,正在設法聯系他,他馬上就會來的。
她回眸嫣然一笑,回專家兩字——我等!
眾人又長吁一口氣。
等!
時間似乎走得很慢。
眾人全都在屏住呼吸——等。
“篤篤篤!”拐棍敲打地板的聲音。有人走上樓來,那是她的奶奶,白發蒼蒼的奶奶,得了老年癡呆癥的奶奶。
看著蹣跚踱步的奶奶,她眼淚一下子就來了,仍拼了命忍住,回轉身,大力揮手狠心把奶奶叫住。
奶奶真的很聽話,她就真的站住不動了。然后開始看她,定定地看她,眼神慈祥。
她終于心不忍,別過頭去,不敢與奶奶對視。
見此良機,有警察正試圖慢慢去接近她。卻不料被奶奶突然一聲大喊打斷——這誰家的閨女呀!為何想不開呀?
奶奶的老年癡呆癥又犯了,竟認不出她來。
有親戚搬來了靠椅,讓奶奶就坐,并在奶奶耳邊輕聲說,是咱家閨女呀。
奶奶機械性地“哦”了一下,然后說,既然是咱家閨女,那我就要好好說說了。
人們屏住呼吸,靜聽奶奶說話。因為人們期盼著奶奶能創造奇跡。
奶奶開始說,閨女呀!你要跳樓,那奶奶也要跟你跳了。
奶奶的話一出口,談判專家心里就為奶奶鼓掌。這一步欲擒故縱,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呀!
“可是我不能跳呀?因為你那死去的爺爺不給,為什么不給呢?”說到這,奶奶停頓了一下,咳了咳嗽。
親戚輕拍她背。
人們都在認真聽,似乎全都想知道原因。
奶奶繼續說,為什么不給呢?因為你爺爺昨晚托夢給我,他說,生前讓我受了許多苦,沒享上福。不能讓我到了那一邊,也不能享上福,所以他呢,就在那邊努力奮斗,現在呢,他在那邊都準備付首付了。到時候,等到他買好房子,裝修好了。再叫我過去享福。
“噗嗤”有人竟笑出聲來,被奶奶這一番煞有其事的說辭。沒笑出聲的,也都個個狠命地憋著,滿臉通紅。
氣氛忽然有點怪。但她聽著奶奶的話,開始淚流滿面。
在談判專家看來,這又似乎又是個良機,于是他又開始暗中部署,希望奶奶能繼續講下去。
人們也希望如此。
只是,奶奶在講完了這么長的一段話之后,許是累了,竟停頓了數秒。親戚又再次輕撫她背,安撫她,并鼓勁她繼續講下去。
人們也在洗耳恭聽。
終于,奶奶發出了聲音。似乎不對勁,竟然是睡著的打呼聲。
關鍵時刻,奶奶竟睡著了。
有警察想不顧一切,沖過去。結果被她聲嘶力竭地威脅,你過來,我就跳下去。
警察無奈急剎。并又在她的再一次威脅下,更無奈又極不情愿地把奶奶搬離現場。
場面繼續僵持著。
樓下的氣墊囊正在鼓脹開來,慢慢增高增大,只是似乎聽到有漏氣的聲音。
沒錯,真的就是漏氣的聲音。樓下的工作人員,開始慌亂起來。
“快快快,趕緊找漏洞,給我補上。”有領導發話。
人命關天,搶的就是時間。
樓上的人中,只有談判專家知道這一情況。所以他也很急,正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結果幸好此時她一直要等的人終于來了。
雖姍姍來遲,但他終于還是來了。只是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新女友。新女友執意跟來,并以死威脅。他很無奈,警察也無奈,只好偷偷地把新女友藏在人群中。
你來了?
我來了!
那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我——”男人“我”了好幾下,愣是沒有答上來。眼神向談判專家求救。
“你不用看別人,你只要回我,你到底愛不愛我?”她近似嘶吼,接近崩潰狀態。
專家向男人點頭。
男人大聲說,我——
結果“愛”字還沒說出口,嘴已被另一張嘴堵住。新女友從人群中沖出,不顧一切飛奔,用嘴及時堵住他的嘴,堵住了愛這個字。
有人咒罵起來,說新女友真是混蛋。這簡直就是崔命符呀!
男人想掙扎,卻被新女友狠狠吻住。
不止是吻,比吻更過分,是咬。
良久,唇分。
果不其然,男人的嘴唇已被新女友咬出血來。新女友用手抹了抹自己嘴唇上沾染的血跡。
挑釁似地看著她,說,怎么樣,這個男人是我的,有種你過來搶呀。
新女友想必也是一個演員,她的聲音字正腔圓,擲地有聲。象是在向她炫耀,也是在向她邀戰。
人們議論紛紛,褒貶不一。而談判專家沒有制止新女友的“出格表演”,許是默認并相信這激將法反而能取到更好效果。再加上那該死的漏氣氣勢囊仍沒充起。
但是,她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直直地盯著男人,問,你到底愛不愛我?
人們重新安靜下來。靜待男人的答案。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聲落人現,卻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是一位陽光帥氣的男子。
他從人群中擠出,剛好擋住了那男人,在離她五步之遙的距離,站住,面對著她。
她看著來人,并不認識。但來人身上的穿著,寫著某某洗車行的紅色工作服。她卻認得。
因為她常去那家洗車行洗車,所以對那里的工作服印象深刻。
“林子言,我愛你!從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來人竟拿出了演講稿,聲情并茂朗讀起來。
真讓她哭笑不得。看著眼前的男子仍在賣力地表白,她于心不忍,卻又有點厭煩,于是打斷他——求你了。別念了,好嗎?
“那好,我不念了。那我跳給你看吧?你不是說你喜歡會跳舞的男孩子嗎?”
他沒等她回話,竟跳了起來。嘴里還“喲喲喲,切克鬧”個不停。
真讓人崩潰!完全就是在耍猴戲。
可是談判專家也沒有制止這出鬧劇,似乎在跟樓下的人緊急地對著話,手里則向警察們做著放松的姿勢。
所以人們還是不得不看表演。
STOP!求你別跳了,好嗎?
好,那我也求你別跳了,好嗎?
這不同。
有何不同?
我是因愛死了,所以跳。
那你這是為愛而跳了。
可以這么說。
那我也是為愛而跳。有何不同?
我是跳樓,你是跳舞。真是不可理喻,你神經病。
哦,那好吧。你跳吧。不過,等一下,可以嗎?
還等?你什么意思?
不是,等我跑到樓下,你再跳,因為我想接住你。真的,你要等我,我數一百下,就能跑到樓下了。一、二、三……他還真的邊往樓下跑邊大聲地數起數來。
無聊。神經病。
話說完,她閉嘴也閉上雙眼,然后張開雙手,作翅膀飛翔,身體往后,腳輕輕一躍,背對著樓下,跳了下去……
有警察飛奔過去,顯然是抓不住的。只看到她如一只白色的斷翅蝴蝶般墜落,墜落——
“蓬”她落在了氣墊囊上,毫發無損。
她得救了。
人們歡呼起來,樓上樓下。
經歷這一次,她突然就不想死了。因為感覺自己已經死過一回。當警察們把她從氣墊囊上拉下來,她就見到奶奶拄著拐棍過來,于是抱住奶奶,痛哭。
此事過后一周,她漸復平靜,生活也回到正軌。在她開車進入那熟悉的洗車行的時候,不自覺地去尋找那當初向她告白的男子。
結果根本沒有那樣的男子。
不過,有一個洗車的馬仔告訴她,當天他有在現場,后來,有警察向他借了工作服。
她恍然大悟——什么表白,原是另一種談判招術。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可是無論如何,都應該謝謝他。畢竟事后從好友處知曉,若沒有那男子的表白鬧劇,拖延了時間,當初那氣墊囊根本就鼓脹不起來。
于是,她開車前往警局。
她打算為他獨舞,來表達她的謝意。她還為這支獨舞想好了名字,這名字就叫做為愛而跳。
當然,如果可以,她也會問他,當初的表白算數嗎?
誰叫他長得那么陽光帥氣,又有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