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涼如水
自上次晏綰被陸知言從安禮門接走那日,距今已過去月余。那天,她并沒有被陸知言帶到其他地方,而是被安全地送回晏府。每每想起那一日的光景,馬車上陸知言意味不明的笑語和“故意”惹她誤會的神色總會清晰的浮現在耳邊與眼前,白白地讓晏綰增添了許多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
“陸......陸知言,你要帶我去哪兒?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晏綰后知后覺地憶起方才的話,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陸知言的口吻很是戲謔:“回家?回你家,還是我家?”
“......陸知言!”
“嗯?”
“枉我錯看你了,還以為你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沒成想竟是潑皮無賴登徒子!調戲小姑娘很在行嘛!”
陸知言一愣,隨即朗聲大笑:“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小姑娘說成登徒子,可陸某實在不記得在下做了什么唐突晏姑娘的事了,還請晏姑娘指點一二。”
“......”
“看來晏姑娘剛才的話是在‘誣陷’在下了?陸某著實委屈,不如便坐實了姑娘的指摘,你看如何?”
晏綰有點和記憶中的陸知言對不上號了......她有些無奈地按了按眉毛,覺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此話定是在開她玩笑,便鎮定地吐出兩個字:“你,敢。”
此話一出,陸知言挑了挑眉,正待起身間,馬車驟然一停,倒是讓兩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陸知言眼疾手快地將晏綰護在懷里,用手枕在她腦袋旁邊,以免她被磕傷。
晏綰被這陡然的變故嚇懵,下意識地抱緊了摟住她的陸知言,一時之間也忘了推開......
“小姐?您想什么呢,臉這么紅。”
晏綰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捧著女紅發呆,而月歌正揶揄地朝自己笑。晏綰感覺自己的臉更熱了,有些結結巴巴地反駁:“沒......我沒想什么,倒是你月歌,你現在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連我都敢取笑了。”
“奴婢可沒有......”月歌小聲嘀咕了一句,就趕緊轉移了話題:“小姐,方才老爺差人來傳話了,說是請你去正廳一趟。”
“去正廳?所為何事?”
月歌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只聽說是宮里來了人傳旨,老爺讓你趕緊過去呢。”
晏綰趕到時,正看到父親和一位宦官打扮的老者喝茶,不知如何稱呼,只好先向父親行了個禮:“晏綰見過爹爹。”
“這位是御前的胡公公。”晏齊招手示意女兒上前見禮。
“見過胡公公。”
胡長順樂呵呵地笑,也不推讓便受了晏綰的禮,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才略作惶恐的起身拱手:“晏小姐是小姐,是貴人,奴才一介賤民,您給我行禮,老奴可擔待不起啊。”
晏綰也不惱,面帶微笑的直起身子,只是恭謹地回他:“公公客氣了。”
“既然晏小姐來了,我就不耽誤功夫了,老奴傳完旨還得回宮復命呢。”胡長順站起來,正色睨著晏綰:“晏氏女晏綰接旨。”
接旨?晏綰暗自一驚,但面上依然不動聲色,跟著父親一道穩穩跪下。
“朕聞晏氏有女,柔嘉恭順,聰敏可人,溫良儉讓,宜為京城閨閣表率,特封為長樂翁主,以示晏氏恩寵,欽此——”
晏綰被這突如其來的冊封弄得有些愕然,不明所以地看著旁邊的父親已磕頭謝恩,只好先磕頭接過圣旨。按捺住自己一肚子的疑惑和父親一起送走胡長順后,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詢問:“爹爹?這......?”
晏齊看著自己小女兒姣好的容貌布滿了疑問,嘆了口氣。一直不愿意將她牽扯進波詭云譎的官場和皇家,希望她及笄后能順利地擇一良人幸福終老,卻不曾想世事難料......
“是你姑姑,麗貴妃的意思。”晏齊摸摸女兒的發髻,眼神復雜:“她年紀大了,這些年膝下一直無出,想到你是晏家這一輩的獨女,就想提拔你。你哥哥于社稷有功,麗貴妃又是皇上身邊的老人,皇上便允了她的提議。”
“此次中秋宮宴,你不可再推辭了。你姑姑會在宮宴上將你以長樂翁主的身份,正式介紹給各位大臣、命婦和各家的公子小姐們。”晏齊頓了頓,還是壓下了快要說出口的話。
綰兒,以后你的婚事......怕是不一定能稱心如意、隨心所欲了......
中秋宮宴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晏綰穿著翁主服制的禮服,跟著貴妃姑姑身邊的大宮女穿梭在陌生的宮廷院落中,緊張感幾乎蔓延了全身。甚至到了給貴妃姑姑請安的時候,她差點被長長的裙擺給絆倒。晏綰趕緊穩住身子,尷尬地低頭福了福身體:“參見貴妃娘娘。”
麗貴妃年近四十,半老徐娘之身卻依然圣眷猶在,姿態雍容華貴,保養的十分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她蹙著眉頭瞧著馬虎的晏綰,聲音淡淡的:“快嫁人的年歲了,還這么粗心大意。”
“臣女知錯......”深吸了一口氣,晏綰抓緊了自己的衣袖。
“罷了。”麗貴妃擺手讓她起身,“今兒的晚宴很重要,許多達官貴人都會來,你莫要再出此紕漏。”
說話間,又有宮女前來稟報:“娘娘,長寧公主遣人來了,說是請長樂翁主前往安陽宮一敘。”
麗貴妃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但看向晏綰的眼神已有一絲不愉。晏綰眼觀鼻鼻觀心,暗暗地嘆氣,只得自己去推掉長寧的邀請:“今日不比平常,一切以宮宴為重,臣女自當安分地呆在娘娘身邊,以免惹來流言蜚語。長寧公主那邊,臣女請求親自謝絕公主的好意。”
見麗貴妃頷首,晏綰才起身走到殿外。看到傳話的人,她倒是有些意外。
“下官林淵,見過翁主殿下。”來者正是林淵。多日未見,他竟是消瘦了不少。
晏綰也就恍了一下神,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想起那日林淵突然轉變的態度,她有太多想問的,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適合談話的時候。她想冷淡地裝作陌生的樣子讓他起來,但看他低垂著眉眼行禮,終是有些不忍,低聲說:“林淵,你又何必如此客氣,我......從未將你當成下人。”
林淵恍若未聞,只是道:“下官職責所在......長寧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林淵!”晏綰略拔高了聲調,不去管旁邊幾個掃院子的宮女的側目,雙眼中難掩失望。
林淵抬頭望她,一身華服,襯的她更加嬌艷動人。他看她無意識地扯皺了自己的袖口,下意識地伸手想幫她松開,伸到一半想到什么,又默默地收回:“翁主現下剛得圣恩,難免招人妒忌,還請翁主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
晏綰閉了閉眼,將手帕扔給林淵:“這個給你作憑證,我今日不便前去拜會長寧公主,改日親自登門謝罪。你,回吧。”
說完,也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