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維在中文版《偷影子的人》自序中寫:《偷影子的人》源于我對童年時代的回憶。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渾渾噩噩地生活,不知道從哪里來,更不知道要向哪里去。直到有一天忽然發現,我對生活的渴求,相對于創作,其實更在于表達。我想表達我的感受,我想表達我腦海里模模糊糊的記憶,我想表達爸爸媽媽的過去,我想表達對流逝不再回頭的時光的紀念,卻往往覺得,話在嘴邊,卻又無從說起;思緒涌動,卻只能憋出只字片語。我無比羨慕作者源于回憶而寫作的能力。
通篇,我都能感受到那片也屬于我的童年的淡淡而莫名的憂愁。仿佛是生活的底色,是童年時頭頂橘紅色的小太陽,一切故事都發生在這縷憂愁之上。“我”是個敏感而多思的孩子,父親和母親離婚離開了家,我不理解,并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認為“主因是這個兒子不值得做父親的為他留下來”。我多么的愛爸爸并渴望爸爸的愛,在期待與爸爸的會面里,星期五的一整天,“每小時都好像比平常多添了好多分鐘”,爸爸沒有出現,我很生氣,但當我把精心挑選的衣服換下把領帶放回衣柜時,心里惦記的卻是,希望接下來幾個月不要長得太快,這樣下次爸爸來接我的時候還能穿得上爸爸送的漂亮衣服。當我遇到麻煩想向媽媽求助,卻想到一連串的后果,擔心牽連到自己的朋友。甚至在我長大已經了解了父親離開的真正原因后,仍然在指責自己的不夠優秀無法留住爸爸,因為“我必須為他在家中缺席抗下責任,因為痛楚是對抗害怕遺忘他的面孔的唯一方式,也是讓我記得他存在過的唯一方式”
形容童年的詞總是類似于“無憂無慮”,可成年人真健忘啊,忘了自己在童年時的惶恐和憂愁。我們覺得自己不一樣,又害怕和別人不一樣。我們盼著快點長大,可什么是長大?我們在茫然里快樂,也在茫然里成長,直到童年真的離我們越來越遠,直到我們把童年拋下,“將它扔在學校操場的七葉樹后,遺忘在成長的小城中。” “把童年留在回家的路上,在那里,秋雨曾沿著我的肩膀流下。我也把童年埋進閣樓里,在那里,我曾一邊看著爸媽相愛時的照片,一邊和影子說話。 我把童年揚棄在火車站的月臺上,在那里,我向我最好的朋友——面包師傅之子道別;在那里,我把媽媽擁進懷里,向她承諾盡可能回來看她。”
孩子在童年時似乎都有著本能的使命感。“我”擁有異于常人的能力,能夠通過影子聽到別人的秘密,過去的傷痛,或是隱藏的夢想。而“我”也一直利用著這個能力來幫助別人。想起我自己的小時候,那還是一個相信自己全知全能的年代,號召大伙存錢,給鄰居單親阿姨的兒子買自行車;操心好朋友貪玩不認真學習,瞞著她去找她媽媽聊天;在小亭子里鄭重其事地成立新風雨會,制定會規,督促會員們力爭優秀。那時的我有信心也有信念,相信自己的存在能幫助別人,讓別人過得更好。這些,是什么時候被弄丟的呢?現在的我,逃避人害怕人,更不相信自己的存在對別人的意義。而對他人的感知,書中“我”的獨特能力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擁有,更是在風吹雨打里生銹變鈍,畢竟,不相干的人我為何要感知你的需要?而親近的人,“因為太珍惜這個朋友,所以我不想聽到任何他不想對我說出口的秘密”,了解得太多,是不是反而更易疏離?
“父母”這個詞在不同的文化里有不同的形象嗎?聽得太多中西方家庭模式的不同,但為何在文學作品中,這些不同卻難見蹤影,反倒是對兒女愛到極致的同,讓人感同身受。文中的父親離開了家,無數次寫信得不到回信,仍在兒子生命里每個重要的場合偷偷地遠遠地凝視。文中的母親,為了不耽誤兒子的工作,得了重病卻一直瞞著兒子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作者說:或許我想念的并不是我的童年,而是媽媽,我們相依的時光。”是啊,流逝的歲月為什么彌足珍貴,是因為流逝的人,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模樣。
在書中,“我”長大后特殊能力逐漸減弱,“我”也慢慢明白了對他人的幫助或許并非是他人所需,哪怕“我”能聽到他埋在心底的話也是一樣。比如受影子所托幫助呂克去他埋在心底的醫學院學習,他最終卻仍然回到了父親的面包鋪。這就是長大的代價。越了解得多,越沒有對錯,沒有好壞,無法做評判,更無法下結論,一切都是灰色地帶。沒有了絕對的快樂,甚至也沒有了絕對的憂傷,那只屬于童年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