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魏成龍的酒席上紅燒肘子粉蒸肉，清蒸排骨侉燉魚，白酒啤酒中華煙，好不豐盛。每一桌有一個魏家人張羅，魏成龍端著酒杯挨桌敬酒。
這個平日很少在村民面前露面的人此時也不得不屈尊了，如今的魏成龍，早已不是當年搬著大石頭往車上裝的小螞蟻，他身穿質地上成的黑色風衣，白襯衫一塵不染地藏在風衣里，脖子上掛著一條灰色的羊絨圍巾，圍巾恰到好處地拍打著他那微凸的啤酒肚。
他就像個羽毛刷了白漆的大公鴨一樣，努力地擺出天鵝的姿態給這幫土老帽訓話：
“同是鄉鄰，一直也沒好好請請大家，是魏某人失禮，今日把大家聚到一起，主要是魏某人有心入主我村政務，干了這么多年礦了，錢也夠花了，該給大家干點事業了”。
說到這，他覺得此處該有掌聲，就昂著脖子等著。
狗腿子們拿捏節奏，立馬山呼萬歲：
“大哥有這個心，實在是村民之福！”
“太好了，大哥早該出山了。”
“大哥放心，我們這些人一定鼎力支持大哥。”
......
“我魏某人這次打算全力以付沖刺村主任一職，還望大伙多多支持，投我一票。”
“那是當然，這屆村長，非大哥莫屬！”
“非你莫屬！”
“非你莫屬！
這邊魏成龍剛請完，孫不二也張羅上了，孫不二也雇了兩輛大客車，大客車停在村口大柳樹下，孫家的選舉委員會成員們分散到村里去拉人。
見著人就招呼，誰愛去吃誰去，不就是比錢么，請頓飯能花幾個錢？
成壽也忙開了，東張西望地張羅，成壽老婆追他。
“你給我滾家把那點白菜收拾了去，幫子都爛了！”
“你自己弄，白菜幫子的事也找我?”
“不找你找誰？難不成家里不吃白菜你還能給我拉車人參來？”
“回來再說”。
說完鉆上車跑了。
孫不二也把村民們拉到了哥們兒酒家，紅燒肘子粉蒸肉，清蒸排骨侉燉魚，白酒啤酒中華煙，隨便吃。
這孫不二跟魏成龍風格不一樣，魏成龍有錢后好拽文，孫不二走的還是平民路線，他除了那輛車豪氣沖天，整個人還是一副山藥蛋相。
“我說老少爺們兒們啊，我今兒個招呼大家到這吃頓飯，沒啥別的意思，我就是看上村里那個村長的位置了，別看我大字兒不識幾個，野心倒也不小，我想著呢，等我當上村長啊，好好整頓一下咱們村的礦山，跟別的村似的，想方設法讓這幫礦主們掏點錢兒給大伙分分，我自己也是開礦的，我打保證，只要這些大老板們先放血，我絕不含糊，哈哈，我這個人口才不好，不知道我的意思大家明白了沒有哇？”
“明白了！再明白不過啦！就是你當上村長要給我們分錢嘛！”
“對，對，是有這么個意思。”
“好樣兒的，老孫，我們支持你！”
“我們支持你”
賓主盡歡。
兩大礦主把村民都請了酒席，可把這個張文生急壞了，他氣得直罵娘：
“他們這是賄選！赤裸裸的賄選，國家沒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賄選也沒人查，黑暗啊，倒退啊！”
張文生跑去找我爹。
“書記啊，快想辦法吧，他們天天把村里人往飯店接呢，你還不知道這農村老百姓，眼光就那么一尺長，兩盒中華煙就把原則喪失啦！”
“那你不會也請？”
“我........我請...請不起啊，這幾十上百人去吃一頓，對那兩人來說，不算點啥，對我，可是抽筋扒骨哩。”
“那你退出就得了，請不起還選什么村長啊，趕早兒回家刨白薯去吧”。
“那，那可不行！我這次勝算這么大，放棄可不行。”
“那就請嘍，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沒錢呢！”
“自己想辦法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那我請了客，你可得一定要讓你那些人都選我啊。”
”都選你！”
張文生興沖沖回家借錢去了。確切地說，是讓他老婆淑芬借錢，借錢這種事，他一般是不出面的，他掩耳盜鈴地以為，淑芬借的錢，跟自己沒關系。
好在淑芬也是個權力迷，她跟張文生的理想一樣，就是這輩子讓文生謀個一官半職，她好像我娘那樣，開個寶馬四處溜達。
淑芬硬著頭皮從娘家借來了兩萬塊錢，兩口子就在家盤算怎么把這些錢花出去。
“自己家的這些至親就不請了，不請他們也得選我，書記能掌控的人也不請了，到時候讓他下命令就行，魏成龍和孫不二的至親也不能請，這些人吃了我的飯也不會選我......"
"就請請這些十三不靠的人吧，這些人都是中間派，橋頭草，哪邊風硬往哪邊倒，誰爭取過來是誰的。”
張文生和老婆盤算了一夜，把村里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挨個捋了一遍，把這一千來口人分成了若干派，張派，魏派，孫派，書記派，中間派，交叉派。
他把交叉派的社會關系再畫出圖譜，幾經篩選，把有可能爭取的人都挑出來，加上中間派，他決定就請這些人！
可怎么通知這些人呢？
想來想去還是寫請柬吧！窮酸書生總有窮酸書生的做事模式。
正好亮亮我的文采，當村長不得文武雙全么！
張文生又讓淑芬找出一張白紙，抓耳撓腮寫出一封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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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定于2008年1月12日晚6：00在哥們兒酒家請您吃飯，屆時會有班車于村口柳樹下迎候，盼望前來。
張文生拜上
2008年1月10日
抬頭空著，用來填人名，鼓搗完這些，天已經亮了，天一亮張文生就去了鎮上，他得把這請柬打印100份，然后再去訂兩輛大客車，還得去買煙買酒買飲料，飯店里東西太貴了。
忙到下午回家，他又把100個人名填在開頭，填完又黑了，他晚飯都沒顧上吃，就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分派家人等村里人關門閉戶之后要把這100張請柬發出去，不必敲門，順著大門門縫兒塞即可。
張文生的大女兒梅麗領著二女兒雪麗負責近處幾家，小女兒玲麗跟著淑芬行動，他自己負責遠一點的人家。
分完工，一家人揣著夢想出發了，那時正值三九，一年中最冷的時節，滿月的清輝灑向大地，隆冬的寒氣凜冽逼人，一家人呵出的熱氣，氤氳了整個村莊。
那一晚，全村的狗叫得此起彼伏，交響樂一般。
【22】
村頭的大柳樹下，兩輛客車整裝待發，陸陸續續有人來，等到57個人時再等就沒人了，這57個里面，還有幾個抱孩子的，張文生覺得五七這個數字很不吉利，死人才過五七呢，他決定再拉一個人，正好成壽經過，張文生好說歹說拉上了車。
成壽說：“我不選你，你請我吃飯我也不選你，我選孫不二，那是我表哥！”
張文生說沒關系。
“我吃了你的飯又不選你，你又把我罵成狗！”
“不罵你，你給我湊個五八的數字就行。”
“啊——， 你在搞迷信啊！”
“反正我不罵你就行。”
“那就好，要不然這飯我還真吃不下去，不過張文生，咱可說好了，你要選上了，可得再請我一頓，五八五八，我發我發，這吉利是我帶給你的”
“行！”
兩輛客車拉著58個村民沖向哥們兒酒家，飯菜也是照著魏成龍和孫不二那樣式安排的，紅燒肘子粉蒸肉，清蒸排骨侉燉魚，白酒啤酒中華煙。
男賓客們上來就把煙裝了起來，然后再抽出一支點上，好像那煙是自己的似的，女賓客們來一盤菜就瞬間掃光，雞腿之類的迅速拽到小孩子碗里，肘子這道大菜上來后，大家忽然團結起來，七八雙筷子齊上陣，先翻過來扒掉皮，再翻回去扒掉瘦肉，最后只剩中間一坨白白的肥肉堆在那里，像一個被扒光衣服的胖婦人，尊嚴掃地。
張文生好容易在女人翻肘子的空檔插上句話：“選舉的時候選我啊，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大家顯得好像還挺不耐煩。
張文生訕訕地轉向別的桌子：“選舉的時候，選我一票啊，都知道吧？”
“知道啦！”這桌的人也在忙著翻肘子。
張文生挨個桌子都“囑咐”了一番，心里石頭落了地。
這58個人把張文生的酒席吃了個盆光碗光，臨走把桌子上的剩菜也打包了，連吃剩的骨頭也沒放過——人吃完了，家里還有黑虎旺財得福兒們哪！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