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波亭的故事
淮南市區96街,在金家嶺沿路以前是按區域劃分街道,十年前老理工大附近開始有酒吧,我堂哥大概是十年前在理工大上學的時候,他告訴我,這條街教會他什么叫聲色犬馬,燈紅酒綠。以前周末時候,他會和理工大一群狐朋狗黨去酒吧喝酒。在一個叫曙光的酒吧里,他認識了一個淮南師范的妹子,結束了他的處男生涯之后,他認定96是個好地方,“96街道”的名字在他的印象中都開始變得體態妖嬈。
后來政府搬遷,理工大跟著去了新區,老校區改造成了民生體育場,距離不遠的金家嶺路,96號街娛樂行業像是雨后春筍,原先的酒吧,和后來的ktv,各種海鮮餐廳和燒烤店應運而生。等我上大學以后,這條街被稱作“鬼哭狼嚎一條街”。入夜,整條街道,聲色犬馬,燈紅酒綠。年輕人三五成群,店門口各色的跑馬燈,黑底的熒光板,有特色店會在門口放一排廢棄的汽車輪胎或是涂了各種色兒的鋼管作為裝飾。
我路過很多酒吧,而且一直很樂于探討酒吧的名字,通過酒吧名字大多可以猜測到其內部的裝潢,燈光的基調,氣氛的主題。例如“老船長酒吧”會在店面掛一個救生圈,店里面一定少不了帆船,船長的帽子或者鸚鵡,會有木質的桿和布質的帆。燈光或許明朗像陽光,又或者是灰暗的像海上暴風雨來臨的蕭肅。又像“副導演酒吧”,離不開膠卷,電影剪輯照片,還有攝影機和三角架這些元素,可以有《春光乍泄》的曖昧或者《東邪西毒》的邪魅氣氛。還有一些名字沒新意,裝潢也沒特點的大眾酒吧,看了名字也不知道店主的中心思想在哪,“曼哈頓”“皇家帝豪”“瑞林”這種中不中西不西的名字會讓我很懊惱,又或者是“九點半”“80后”與數字有關的也不能讓我提起猜測的興趣,因為我討厭數字和柯西和拉格朗日。
歸根結底,喝酒就喝酒,太較真了往往找不到樂園,就像我沒辦法快樂的在一個叫“曙光”的酒吧里,結識一個女人,幫我結束處男之身一樣。店主看過拉格朗日或者《資治通鑒》又怎么樣,就像如果給你一個花姑娘要和你圓一夜之房,你要糾結的是姑娘有沒有天花或者梅毒,而不是懂不懂三從四德。
在我糾結“鬼哭狼嚎一條街”里哪一位店主讀過《資治通鑒》的時候。有這樣一家酒吧,在門口掛一面錦旗,上面寫的不是怡紅院或是三碗不過崗,而是“風波亭”。《資治通鑒》的編者是北宋一位砸缸出名的孩子。初中歷史考過司馬光和司馬遷的區別,他們既不是同一個時代,也不是老子與兒子,當然我記得司馬遷是宦官,祖宗與后代的關系就還要考證。當然我對歷史一直秉承著尊重的心態,尤其是對編史的人更是崇拜至極。
“風波亭”是歷史,也是北宋年間。
酒吧在肉眼可見的地方是用方磚和原木撐起了整體支架,沒有明顯的金屬和混凝土氣息,土黃的馬燈,黃沙漫天大漠孤煙的感覺。北宋后期,草原民族入侵中土,整個中原也是黃沙漫天大漠孤煙。酒吧的菜單叫《北山酒經》,酒是店主到鄉下的民間酒坊里找的,雖然成本不高,但要花上心思去找酒,也算費盡周折。店里米酒,黃酒,高粱酒,青稞酒,家釀的果酒,種類繁多。
幸運的是,有這樣一個地方喝酒,我喜歡坐在一個昏暗的角落里,矩形的長板凳,做一個人剛好,板凳中間的部分凹陷下去,符合大多數人臀部的結構,沒有依靠的地方,喝多的找不到松軟的沙發,只能趴在不遠的酒臺上。大多數情況下,因為后背沒有依靠的地方,所以我不愿意在這個酒吧里喝醉。我天生的懶骨頭和怕麻煩,不愿意趴在吧臺,也不愿意麻煩別人,讓別人打車送我回家。
物以類聚,來風波亭酒吧的大多是自認為英雄豪杰一般的人物,我喜歡木質酒廊上寫的《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就坐在酒吧的一個角落,看著大多數英雄豪杰形形色色來來往往。酒吧就像一個極大的燒杯,酒精是催化劑,人們想忘記的念頭,現實中要花很長時間,但經過酒精的溶解催化,可以加劇我們遺忘的速度。酒精進入了人的味蕾,食道,胃囊,十二指腸,在人的周身走一遭,接著排泄出去,念頭也就從人的毛孔里,呼吸道里排出,人們喝進去的是酒,吐出去尿出去的還是酒。酒就像催化劑,加速了人們忘記不該記得的東西。
其實我這個年紀并沒有什么值得忘記的憂愁,生活的還算一帆風順只是偶爾空虛,看人是排解空虛的一種方法,就像看酒吧名字來猜測酒吧的內部裝潢,燈光的基調,主題的氣氛。有色眼識人,或者是慧眼識人,或是聞香識女人,人的內容比酒吧要多,人的社交活動或者是內心活動都是值得挖掘的一筆豐富的寶藏。
人最外在的就是著裝,風波亭酒吧的人并不是穿的周吳鄭王的老夫子,有穿著花花綠綠的綠林好漢,也有風姿綽約的女中豪杰,也有少數媚態妖嬈的雞鴨,混跡其中。96街的酒吧會所很多,雞鴨大多數喜歡去燈光絢爛的地方,但不排除,江湖好漢也有生理需求,江湖中人大多也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和“性情”中人的著裝上首先有很大區別,就像保險員,警察的制服和教師,護士的制服就給人不一樣的感官體驗。但真護士和假護士又不一樣,賢妻良母的氣質可以由內而外,就像風塵女子嫵媚的氣質也是由內而外。極少見的情況下,也有搞錯的,有些人外表風騷內心賢淑,雖然看像賣淫女,但絕對是本分的人,比如給公司做賬的年輕女會計,工作服是齊膝的黑色緊身短裙和黑色絲襪,很容易引起江湖中人的性情,但她可能確實只是借酒排泄一下上司的騷擾給她帶來的苦悶。
外在很容易看,但由于我不是特別識貨,有人穿著阿瑪尼西裝,我也不一定能區別他的真偽,所以這會給我看人帶來很大誤差。大多時候能在一起聊上幾句的都是臉熟的人,聊天也不涉及個人的具體信息。所以還是很難把握這些人的內心世界和了解他們的心里活動。
想走進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和了解他的心里活動,通過幾句寒暄是很難做到的。但我有一個異于常人的特長,我喜歡看人的眼睛,在我知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之前,我就有意識的會看別人的眼色。在酒吧的日子長了,我漸漸把這項技能運用到看女人的眼睛,我的眼睛看著女人的眼睛,眼神交匯之后,通過瞳孔到晶狀體,視神經傳遞到大腦皮層。我能辨別雞和良家,婦女和少女。少女眼神清澈明亮,婦女略顯渾濁,而雞的眼神里會自然的流露出媚態。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媚態多于清澈,眼神交匯處,視神經傳遞到大腦的下丘腦開始控制垂體和旗下的性腺分泌荷爾蒙,心馳神往,春心蕩漾,妙不可言。
我靜靜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矩形的長板凳,板凳中間的部分凹陷下去,符合我豐碩的臀型。暗黃的燈光和低沉的音樂,歷史般厚重的木質酒臺,呆板的酒曲氣息濃郁,稀少的人流,細聲的寒暄,周圍的動靜開始越來越模糊,周身仿佛在凝固,我開始由二十幾歲逐漸縮小,到嬰兒,到胚胎,到受精卵,到精子未遇到卵子,一動不動的躺在某個微觀世界里。時間開始消退,歸于虛無。
殘存的印象中,我記得我在一家叫“風波亭”的酒吧,這時候有個人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抬起昏昏沉沉的頭看了一眼,一雙碧綠發亮的眼睛在昏暗的酒吧里盯著我,眼珠通透,目光狡黠,我被這眼色迷惑。
“老周,我能在這坐下么?”他面帶微笑。
“老周?你認識我?”我頭腦發昏,用僅剩的記憶去搜索這樣一個眼睛怪人。
“我們以前,算認識吧”
我極力在大腦中尋找,生怕猜錯,讓對面這位友人笑話。停頓了幾秒鐘,我想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哦,老同學,你好你好,好久不見。”
“恩,是好久不見了”
寒暄幾句,這人話不多,但不冷漠,談論中你來我往,但點到為止。
剛畢業那幾年,我去深圳謀生,剛開始跑市場的時候,我只會面帶微笑,摸爬滾打了一陣子,脾氣性格開朗了許多,逢人說話也游刃有余。跑市場的時候我學會如何聆聽和如何收集情報,這個技能給我的生活算是增添了一些樂趣,我收集故事,不定期寫一些在網絡上發表,和朋友們分享。有時候把故事寫的光怪陸離,人物塑造的面目全非,就算是當事人也很難辨別,我告訴他們,藝術就是源于生活,不必在意故事的真假。
眼前的這位老同學,我神志不清的搜遍整個大腦,得到一個結論,他是我的舊識,雖然印象不深,但有關他的記憶可能就像關了閘的水壩,我需要他給我一個引導,打開閘門以后,故事就會一泄千里,他的眼睛告訴我,他的故事一定不俗。
他告訴我他叫有光。
有光告訴我,我這輩人的青春時代被明顯的劃為兩個階段,一是高考前的十二年基礎教育,另一個是高考后四年的所謂高等教育。十多年的時間,父母以為孩子只在讀書學習,可能并不知道他們的孩子是如何長大,不清楚我們從發育到心智健全的整個過程。成長大多數時候是盲目的,長到最后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發育,再到心智健全。就像體毛是在脫落中逐漸茂盛,成長是在忘記中逐漸明白。
于是有光給我講了一個發生在這個期間的故事。
我腦袋昏昏沉沉,分不清眼前的人和他講的故事真假。他說他也分不清故事的真假。忘記的了無牽掛,記住的也是經過了記憶的篩選,留在心里也了無牽掛。日子一天天過,沒看幾次漫天星空和大雪紛飛,人就長大了,故事留在心里牽掛也成了了無牽掛。這就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