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裁縫店里的全師傅》
文:微雨紅塵
今天的雨是從昨天下午開始的,這是今年入秋以來的第二場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漸急漸緩。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秋雨也把人們從前天穿短衣短褲的悶熱天氣,一下子拉回長衫小外套的寒涼深秋的感覺。
昨天晚上,翻衣倒柜把這個季節可以穿的衣服都找了出來,發現我最喜歡的一件條紋開衫拉鏈壞了。想著今天去我們這里的裁縫店全師傅那里讓他修理一下。
全師傅是我們這里最好的裁縫師,看起來五十多歲,個頭偏低,跛腳,但他妻子倒是高高胖胖,干凈利索,一副標準的會持家過日子的賢妻良母,中年婦女形象。他們有兩個兒子,聽說一個在高中,一個在初中讀書。
全師傅為人善良,待人真誠,有時候找他修衣服,拉鏈什么的,小來小去他都不要錢,特別是拉鏈,能修的他從來不讓你發錢換新的,雖然這樣他又少賣一只拉鏈,少掙兩元錢。最主要他活比較好,經他裁制,修改過的衣服,讓人根本看不出這是出自一個農村老師傅的手。特別是修改過的衣服,根本看不出痕跡來,一針一線,一絲一縫,整整齊齊,錯落有致。再加上開店時間久了,于是街坊鄰居,附近三里五村的人有需要做衣服,修衣服的都喜歡去他家店。
其中我們家人就是他店里的常客。去年我還在他家翻修過兩件羽絨服呢。那時全師傅還讓他妻子少收我十元錢,說:“你啊!是我們家的常客,懂事兒,又不挑毛病,少留點錢。”他妻子還笑著說全師傅就是這么個人,有時候本是小生意卻又不在乎小錢,讓多來她家幾次就好。
之后有一段時間再去,他家總是關著門,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次開門了,卻只見全師傅一個人待在店里,那天我問全師傅最近怎么老是關門,全師傅說他家老太婆病了,絨毛膜癌,在省腫瘤醫院做化療。醫生說不需要手術,化療幾次就可以痊愈,他還說那個醫生告訴他有好多病人都痊愈好了。那天全師傅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不同,說話時還滿臉堆積著笑容。這笑容背后潛藏著多少煩憂也許只有全師傅一個人知道吧!
這種病我是懂的。遠沒有全師傅說的那么簡單,是否能像他說的能夠痊愈,還要看她病發現的早晚,他妻子的身體對藥物的敏感度,還有醫生的治療方案。然而,這又是一個長期艱難的過程。
后來一次見他妻子是去年冬天,那天下著大雪,他妻子躺在店里一個角落的木板床上輸液,咳嗽聲不斷的從店角落里傳出。全師傅說:“這次回來,精神很差,飯也吃不下了,天天咳嗽,夜里她幾乎都沒睡好覺過。過幾天,還要再去省里看看。”隨后,他跛著腳一步一步走到妻子身邊,替她掖好被角,問了他妻子一句:“冷不冷啊?有沒有不舒服?”我聽到一個微弱細小的聲音從屋子冰冷的一角傳來:“沒事兒。”我知道,這是化療后的反應,每個化療過的人都會出現各式各樣的不良反應。
然后,他又跛著腳走到縫紉機前幫我修理衣服。后來衣服修好,我給他錢時,全師傅不收,我硬是放裁縫板上十元錢。
一次,我碰見我的一位老師,她在市里醫院上班。聊天時偶然提到全師傅的妻子,我才知道她的病真的沒有全師傅說的那么簡單,發現時癌細胞已擴散到肺部,這種情況并不樂觀。
后來再去他店里,心里多了幾分遺憾,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情愫,我找不到一個更合適,或者更準確的詞來形容。
印象最深的是今年六月里一天去他店里,那天店里就三個人,全師傅和他妻子,還有一個婦人,應該是他親戚。走進店門口,就看見她妻子穿著一件紫色暗花小旗袍坐在縫紉機旁,剪一件褪了色裙子上的線頭,她的頭發稀稀疏疏,短得貼著頭皮。我止住腳步,穩了一下呼吸才走進去。
我能感覺到那天屋里的氣氛是和諧的,高興的。全師傅笑著說:“你來了?”我也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嗯”了一聲。在我把衣服拿給全師傅的過程中,全師傅的妻子已經走到我身后靠近門口的鏡子前,拿著那件褪了色的連衣裙在身上比試著,一邊說:“你最近的活怎么不行了?給我改的衣服都不合身了,袖口太窄,腰身太肥,走針的線縫也不整齊了,線頭也太多。”一邊掂著衣服在鏡子面前比來比去。
透過鏡子的邊沿我能看到她浮腫暗黃的臉,這是一張被癌細胞與化療藥物催化侵蝕過的臉。不忍再多看,我趕緊收回視線。只聽全師傅放低語氣說:“這件舊衣服就別穿了,只穿我最近剛給你做的那幾件,若是那幾件也不喜歡了,咱再去市里批發布匹的市場買點好看的布,喜歡什么樣的衣服就做什么樣的衣服,也不貴。”
“是啊,嫂子!你身上這件就挺好看的,顏色,款式都好看,那件就別穿了,扔了吧?若是不舍得,就留著晚上當睡衣。”坐在里面的那位稍微比她年輕的婦人說。
“你看,這塊布多好看。”全師傅拿著一塊紅色的薄料裙子布遞給我,“這是剛買的,很便宜,還沒做呢?穿不完的衣服,不喜歡的老太婆你就別穿了。”他說到最后一句,轉過頭看著他的妻子。我笑笑沒說什么。
不過,總感覺這是最后的禮物。醫生不是總會對那些生命進行到倒計時的病人家屬說“盡量滿足她所有的愿望吧,盡最大努力。”那天全師傅笑得很不自然,那位婦人笑得也有點牽強,全師傅的妻子一直在抱怨裙子袖子窄了,腰身肥了。不過一切都是和諧的,高興的。
至今天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吧?我望著門外的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臨近中午撐起一把傘走進雨中,風溜進領口,涼涼的,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天氣說變就變,比情人的臉變得都快。
到了店門口,輕輕地推開店里的門,屋里冷冷清清的,本以為沒人,剛要問“有人嗎?”全師傅卻說話了,他一個人坐在店里的縫紉機旁縫衣服,我竟然沒有發現他。
“我拉鏈又壞了,幫我換一個吧。”我把衣服遞給他。
在光亮處我才發現,他眼神落寞了許多。
“拉鏈怎么了?只是單單拉住又松開嗎?”他聲音也不再有之前有力了。
我“嗯”了一聲,聽見有洗碗筷的聲音從離間屋子里發出來。不知道是誰在里面,我沒問,我不知道該怎樣問?也不知道問了之后,會不會讓他想起更傷心的事兒,或者突然又引出他的憂愁來,我覺得那刻我不應該說太多話,問太多的問題。一個人安靜的時候就有他要安靜的理由。
“不需要換,拉頭松了,我給你緊一下就好。”他拿著一個小手鉗子忙活著。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的動作很快,很熟練,也就一句話的功夫就好了。
我一手接過衣服,一手遞給他錢。他不肯要,說都是小事兒,不用給錢。我也不好再強求,退讓。說了聲:“謝謝全師傅!”
他說:“不謝!”
走出門口,雨還是淅淅瀝瀝,風還是不減不弱,我深吸一口氣,又一次走進雨里。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他們卷縮在自己的角落里,在平凡的生活中經歷著不平凡的事兒,一步步走過陽光,走過風雨,走過生命的春秋,最后在路的盡頭轉過身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