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打算25歲的時候死去的。
死的方法我想了很多,安眠藥容易被搶救回來,上吊舌頭會吐很長不好看,割腕怕還沒死就疼的打120了……最后,我還是沒有在眾多的死亡方式中找到想要的那種,但是隨著我一天天的長大,那個念頭越來越強烈:
去死吧,去死吧。
第一次想去死的時候,是在我剛上小學。
那時候小學離家很遠,走路得一個小時,每天中午我都有兩塊錢可以去食堂吃飯,那時候食堂最貴的套餐也就兩塊五。
可是有一天,我把那兩塊錢丟了。
我在哪也找不到那兩塊錢。即便我把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在桌子上,也找不到我那天中午用來吃飯的兩塊錢。我朝我的同桌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當時在我的心目中,兩塊錢就是一筆巨款,借了我自己還不了,但是我又不敢告訴我的爸媽,因為我害怕這兩塊錢的消失會給我帶來皮肉的痛苦。
所以,在他們結伴去吃飯的時候,我獨自躲在教學樓的安全通道里,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昏暗的樓道口那一方小小的窗戶,讓我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感覺:
我要去死。
第二次想去死是在我弟弟出生五年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十歲,上小學六年級。
那時候的我暴躁、易怒、多疑、脆弱而又孤單。我不相信任何人,也拒絕和任何人做朋友,我懷疑每個人都在我的背后說我的壞話,然后經常會在晚上自己驚醒,然后流淚。
多數的時間我都是和我弟弟在家。
媽媽會分配我們一些家務,包括但不限于拖地擦桌子。每次我都會讓弟弟去把茶幾擦干凈,但是五歲的小孩子正是想玩的時候,哪里會把心思放在做家務活上。
而我,通常都是找來尺子,狠狠的打在他的手上,身上。他捂著手哇哇大哭,我在那伴隨著哭聲的暴力中獲得快感,然后在結束的時候用毛巾幫他擦眼淚,自己再躲在廁所里痛哭流涕。
你看,這是一個多變態的小孩。
而一旦我的父母知道以后,他們就會用更加讓人感覺到疼痛的方式來懲罰我,用掃地的苕帚上面的細木棍抽我,用衣架,用腳,用拖鞋。而我,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周而復始的重復著打人,流眼淚,再打的動作。
這是一個可怕的循環,孩子從父母那里得到的東西,變成了他對待這個世界的統一方式。
他們沒有教會我如何理所當然的被愛,然后滿懷赤誠之心的去愛人。
他們給了我暴力,我也把暴力給了別人,然后又為此感到深刻的痛苦。
我變得更加郁郁寡歡,沉默寡言,也變得更加的孤獨。那個時候,非主流們用在手臂上刻字自殘的方式來表達自己,而我無數次的把刀按在脈搏上。
聽啊,它在跳,它在說去死吧。
最后一次想要去死是在高中寄宿讀書的時候。
那個周末我沒有回家,舍友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呆在宿舍,高燒39度。
宿舍里并不冷,相反暖氣讓人覺得口干舌燥。我從睡夢中醒來,汗水濡濕了我的頭發,打濕了我的枕頭。我自己翻身起來,去打一盆水浸濕毛巾,再把它擰干敷在我滾燙的臉頰上。
還好有消退的跡象。
我這樣想著,又爬上床,把枕頭翻了一個面繼續睡,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熬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有點虛脫的窩在被子里,我爸剛好給我打了電話。
他在電話里詢問了我最近的學習情況,問我還有沒有生活費。我一切都說挺好的,然后過了一會就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出來,我把臉埋在被子里哽咽著,不敢哭出聲。
我在一天天的長大,也一天天的變得懂事,變得知道什么叫報喜不報憂,變得知道如果讓人擔心是不好的行為。
可是你有試過被人擔心的感覺嗎?
即使你的身體是疼痛的,但是至少心里很暢快,它讓你覺得你有依靠,你不是孤單一個人。
而我有一天,失去了讓父母擔心,讓他們問問我生病疼不疼,有沒有吃藥的勇氣和理所應當。
我變得堅強獨立的過程里,逐漸的拋棄著撒嬌的能力和欲望。我在小心翼翼的接觸這個世界,我在盡量不麻煩別人,哪怕這個別人,是我本來就可以理所應當依靠的家人。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所有的懂事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我自己作繭自縛,一點點的拉緊繩子,讓自己呼吸困難,而又害怕松開,而打破這原本看上去和諧的影像。
小時候的我,家里處于經濟還比較拮據的時候,沒有零花錢,更沒有好看的新裙子。我像一個小男孩一樣剪短頭發,沒穿過裙子,不能在每天晚上都吃肉。
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很窮。
所以家里面吃雞肉的時候,我會很懂事的把雞脖子夾過來吃掉,任何禽類的脖子都是我的盤中餐。我一直這樣,直到我高中有一次回家。媽媽照樣將雞肉端上飯桌,把雞脖子都挑出來夾在我的碗里,一邊夾一邊說:“知道你喜歡吃雞脖子,所以給你留的,你要不在家,我們都會把雞脖子扔掉,一點肉都沒有,我們全家都不喜歡,也只有你喜歡吃。”
我也想吃雞腿,我不喜歡雞脖子。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你有什么資格說你不喜歡呢?這又不是你家,飯又不是你做的,你也沒花錢,有吃的不就應該感激了嗎?
我一瞬間被我的想法擊中,終于明白了我的痛苦之源。我沒法把自己當作這個家庭理所應當的一份子,我不敢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在我的認知里我沒有權利選擇我在這個家里應該獲得的食物和物品。
就好像是,夏天在家,我從來都不敢主動讓我的父母給我買一個七塊錢的西瓜一樣。
我終于也意識到,我早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我無法去愛別人,也無法去承受別人來愛我,我在患得患失的同時,也不敢去要求別人來愛我,因為我總是認為,我沒有愛回去的資本和勇氣。
我看著我一天天的變得敏感多疑,經常會在獨自睡覺的夜晚驚醒,然后莫名其妙流淚,再昏昏沉沉的睡去。
終于,我想要去死的想法一天比一天的強烈。
我變得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歡有人關注,不喜歡和別人說話,我像是在斬斷我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好讓我走的時候,更加灑脫一點。
我翻看著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咀嚼著“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我與這個多年前憂郁的男人的痛苦好像產生了共鳴,痛的原因不一樣,但是疼痛的感覺卻是相通的。
我的赴死之心慢慢的消退,但是求生的欲望仍然沒有增加,我就這樣活著,就這樣活著。
太宰治說過: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
細條紋的麻質和服,
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
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
好想,也有那個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