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通過教育創新推動教育公平》演講全文:
大家好,今天的主題是光。我想光,給人方向,也給人力量,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力量,從哪里來?
01
上學的時候,可以說我一直是一個學霸的人設,成績不錯進了清華,畢業以后拿著美國的獎學金去讀了博士。27歲那年我博士畢業,進入了美國的麥肯錫公司。說實話,當時非常興奮,因為公司在美國很有名,而且工資很高。和很多70后一樣,其實我們家里一直過得緊緊巴巴,記得當時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給我媽打個電話,很俗,說,媽,咱現在有錢了,以后讓你過好日子。
但是這份看起來非常好的工作,卻讓我非常緊張。我覺得他們看走了眼,才錄取了我。在美國加州的辦公室,我是唯一一個外國人,沒有商業背景,沒有職場經驗。說實話每天都在自我否認當中,所以這份看起來非常美好的職業起點,于我,當時每天都要找到力量才能去工作。
力量從哪里來,其實并不知道,當時想努力總沒有錯,所以,第一件事就是付出200%的努力,爭取把每一件小事做好,干得多睡得少。但很快意識到這遠遠不夠,我還要竭盡全力,看起來更像個職場精英。所以買了一套職業套裝。換了發型,學會化妝,每天戴上面具,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圈內人。很多事情你其實不懂,但是你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你不懂,就這樣邊干邊學邊裝。大概一年以后,有一次,在一個項目上,我負責一個特別復雜的數據模型,很緊張的和領導們過完之后,我起身去上廁所,在往廁所小跑的路上,突然被我們項目上那個以高標準嚴挑剔聞名的德國領導叫住。我當時心生不爽,停下腳步回頭。他對我說,一諾,我就想告訴你,你的工作非常出色。
我現在還記得通往廁所的窄道上的那個瞬間,那一刻突然感到了力量。這聽起來也許很膚淺,但是剛剛進入職場,不得不說,力量,是從別人的認可帶來的自信而來?,F在很多年過去,我發現,我們這個世界有一個習慣,就是對做事的人,更多的人愿意跳出來質疑和挑戰。如果我有機會,我都會給他們一份贊許和鼓勵,因為我現在還記得當年那份認可給我帶來的力量。因為這份力量帶來的自信,我從一個職場新人,變成一個不錯的項目經理。但是再往下走,似乎需要更多的力量。
02
當時我面對的一個大的問題就是,我要不要往上爬去當領導?當時我對這個想法,是抵觸甚至厭惡的,甚至因為看不慣公司的領導不公平的對待同事,對公司產生了懷疑,暗下決心要憤然離職。但是,經過了很多苦悶、糾結和掙扎之后發現了一個淺顯的道理,當你對現有的體系不滿,認為自己堅持的東西是對的時候,其實,想讓自己堅持的東西成為更普遍的現實,那唯一的路徑,就是在現實的環境里自己成功。想明白那一點,我想我有了新的力量。
我的力量,是這份“我想” 帶來的自覺。所謂自覺,就是你可以憤怒,但是你不要抱怨,想要什么樣的環境,就自己動手去創造它。因為這份轉變,我從一個優秀的員工,變成一個領導者,幾年之內成為麥肯錫的合伙人。到了2015年,我成為合伙人的第三年,那時候在這個公司已經做了十年,當時在美國作為一個女性亞裔的合伙人,說實話,事業是未來可期,但是我如果誠實的問自己,你迷茫嗎?還有理想嗎?下一個十年準備怎么過?我的答案,其實是我不知道,我還迷茫,似乎還有理想,但它也日漸模糊。
03
2015年2月,我有一個機會,去見比爾蓋茨。說實話,當時是帶著去偷窺首富的心理去的。所以現在我還記得走進他在西雅圖那個辦公室的時候那種巨大的不真實感。我問他,你為什么做慈善?而且不僅捐錢,還自己全身投入去做蓋茨基金會,他當時的回答我現在還記得,他說,你知道嗎?當年我認為我們這個世界是有人各司其職的,我作為微軟的CEO,要把公司管好,全球健康的問題有世界衛生組織不是嗎?糧食的問題有世界糧農組織不是嗎?那世界安全的問題,不是有世界聯合國的安理會嗎?
但是后來我才發現,事實并不是這樣的,我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影響數億人的重大的問題上,存在著巨大的真空。他當時取了一個例子,是瘧疾。瘧疾是一個蚊子傳染的疾病,每年,都有很多很多人得病,我們在中國曾經有幾千七千萬人得病,嚴重的會導致死亡。由于咱們中國優秀的疾控工作,現在這個病在中國已經接近消亡,所以可能很多在座的朋友并不知道。但是就是今天在這個世界上還有30億人受到他的威脅,每年有2億人得病,50萬人死亡,更可怕的是,這其中死亡的70%是五歲以下的兒童。面對這么一個危害重大的疾病,全世界被他研發的投入是多少錢呢?是5億美金,聽起來這個數字也許很大。但是我給你個對比,我們全世界每年對男性謝頂的研發投入是多少呢?20億美金??赡芸吹竭@些數字,你就會明白,瘧疾肆虐,危害生命,但是主要在非洲和欠發達的國家,為他研發藥物,無錢可賺,無利可圖。所以一方面市場的機制非常強大,但是在世界的邊緣,市場無法為窮人服務。
聽到這個例子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以為我見過了整個世界,但是我見到的實際上是一個市場可以運行的中產階級的世界。在這之外還有廣大的被貧困和疾病所困,一個不讓人那么愉悅但是非常真實的世界。蓋茨也看到了這個世界,但更不容易的是他又往前一步問了一個問題,說我能為這個世界做什么?所以他自己捐錢成立基金會,而且全身投入,收集數據制定戰略投資人才,探索創新的機制,希望能解決這些問題。但是當面對這些世界范圍的大問題的時候,他就發現,哪怕作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的財富也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大家可能沒法想象,作為一個世界首富,他其實最經常的形象,是在世界各地奔走呼號,要錢。
當時我坐在西雅圖的辦公室里,午后的陽光溫暖的照進來,打在我的臉上,那一刻,我意識到,這次以看首富的獵奇心理開始的旅程,會改變我人生的軌跡。從那之后,我離開麥肯錫,加入了蓋茨基金會,也把全家從美國搬回中國,這并不是一個職位更高薪水更高的工作,但是,我突然覺得非常有限,能夠去面對這個真實廣闊的世界,能把自己這些年來在商業領域的經驗和訓練,在解決中國和全球的這些健康和貧困的問題上出一份力,這又何嘗不是人生之大幸!我想那時候,我在蓋茨身上感受到的力量,是看到真實的世界之后的選擇和擔當帶來的力量。
04
那時候我38歲,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那個時候他們是六歲、四歲和兩歲?;氐街袊?,和所有適齡孩子的父母一樣,我開始為他們尋找學校,也同時意識到陷入了一個困境。國際學校在中國把孩子當外國人教養,我不認同,公立學校有很多深陷應試的泥潭,有些做所謂的全人教育的精英學校,在城市郊區豪華封閉的校園里,我覺得做不出來真實的教育。但更可怕的是,如果你看所有這些表面看起來非常不一樣的學校,背后其實都是一個邏輯,就是殘酷的競爭和淘汰。在焦慮中,很多家庭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金錢,甚至是家庭成員經常媽媽的個人發展的可能性,在痛苦和焦慮中,把孩子熬成一個可以上中國或者美國名校的人。而更可悲的是,哪怕你成功了,你的成功意味著一百個人的失敗。
我走出校門的20年,現在回頭發現,其實我們的孩子還是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只不過這個戰場從原來的高考擴展到了世界范圍的名校,還是一將終成萬骨枯。我也意識到這20年來,我各種各樣的職業經歷,其實讓我一直在教育的終點回看教育。這些成功的孩子我見過,有些的確成功。但是大部分在光鮮的簡歷下面,是一個虛空的自我,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想要什么,能做什么?而且更可怕的是還有那一百個你看不到的人。所以我想,我們有沒有可能,從根本上改變我們的教育思想,從淘汰到成全。能不能做尊重孩子、善待兒童的教育,去培養內心充盈、熱情生活的下一代人。我們經常說教育,是為了美好的生活做準備,但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教育本身就是美好生活。每一個孩子、家庭和教師,都能在教育中感受到快樂和成長。我從美國回到中國,還有一個執念,就是我們有5000年的歷史,有沒有可能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做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我們自己培養,自由,多元,充滿創造力的下一代人。所以,2016年我以個人的身份開始探索一土教育,希望用社會創新的思路去重構教育的生態,做以兒童為中心的教育,以教師為中心的學校,比學校為中心的社會。希望用一種社會參與的方式,探索一條通往未來的路徑。
如何探索?其實理念上很簡單,想要內心充盈的孩子,首先,要有內心充盈的成人。許多人加入我們。有從教多年、心懷理想的教師;有名校畢業、放棄了投行或者商界的年輕人;有大學老師,有工程師,有藝術家,有創業者。但這所有的標簽后面有一個共同的特質,他們是朝氣蓬勃、熱愛生命、勇于創造的一群人。回到我當年的學霸的人設,我想我們這個世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社會頂層的人才很少有人真的愿意投入基礎教育。我想值得我驕傲的一件事情是,因為有一土,很多這樣的年輕人改變了職業的選擇,投身基礎教育。但另外一方面,在中國做教育又很難。我們的大環境高管控、高焦慮,看到創新更多人想的不是如何鼓勵和支持,而是如何給自己免責。每個人都在一個大體系中,可以做事的空間似乎越來越小,在滿足一道又一道看似正確的要求的時候,你被一點一點的消耗,精疲力盡。
說實話,想到過放棄。覺得自己快沒電的時候,我就站在校園里,閉上眼睛,去聽孩子們的聲音,聽他們吵吵嚷嚷,歡笑和奔跑,那一刻你就又有了力量。我想這是力量的終極來源,來自于面對真實的生命?,F在回首這四個階段,看起來我好像很有章法循序漸進。但是人生何其復雜,誰又有標準答案呢?,F在選擇面對真實了不起;當年那個面對新的境遇,敢于戴上面具忐忑不安進入的自己,同樣了不起;我們現在選擇做領導了不起,當年那個無名小卒,看到不平想要憤然離職的自己同樣了不起;我們現在探索新教育了不起,那些在體系內盡己所能想給孩子們爭取更多一點空間的教育者們,同樣了不起。
世界很大,問題很多,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渺小。但我想每一個渺小的凡人,在面對這些不堪的境遇的時候,都永遠有一個自由,那就是我們的內心如何選擇的自由。希望我們能夠選擇看到真實的廣闊的世界,希望我們能夠選擇堅持獨立和持續的思考,希望我們能夠選擇面對真實的生命,感知內心的光,然后,向光而行,不要再停下腳步。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