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突然之間就步入了老年,這兩天忽然對老家的地方戲產生了興趣。
開始打開喜馬拉雅,聽豫劇,聽曲劇,聽越調,聽墜子書,,,,,
聽毛愛蓮,陳素真,申風梅,李斯忠,馬琪,周玉珍,,,,,,
聽火焚繡樓,打鑾駕,三哭殿,,,,,,
在親切又熟悉的旋律中,自己也跟著唱。雖然五音不全,但是許多唱段都還可以跟著唱幾句,比歌曲還來的麻利。
說這種話,熟悉我的人,這是沒有幾個會相信的。
記得在以前上班的廠里,別人閑扯到唱戲時,我就出其不意冒了一句:“你們說的我都會來兩句,信不信?”聊天的朋友們大笑,像聽到張飛說自己會繡花一樣可笑。
“相信相信,十分的相信。”自己也覺得那場面很搞笑。但說的是實話,我真的會唱。
因為老爸喜歡聽戲,只要廣播里有唱戲的節目,他是必定要聽的。那些唱段,小時候聽過無數遍。
如果說童年時耳濡目染什么最多的話,那么肯定是戲曲了。
由于被動的聽的多,幾乎每段戲都可以跟著唱。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戲已經煩膩,反感,并且再也不想聽了。可是老爸依然樂此不疲的聽。
后來有人問,你最討厭什么?會毫不猶豫的說,聽戲。
當年的我壓根沒有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會主動打開戲曲來細細品味。
中午做飯的時候,音箱里正唱申鳳梅的三傳令。我一邊做飯,一邊跟著輕聲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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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枝將令,往下傳
神威的將軍名魏延
自從你長沙歸了漢
跟隨山人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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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
那種熟悉的觸手可及的聲音溫度,申風梅獨特的嗓音,那聲輕笑,就在耳邊。不知被什么抓了心,淚竟然突然涌了出來。
在申風梅的聲音里,我看見在很久的小時候。
還是破舊的土房子,小小的木窗,低矮的窗臺,舊青磚的窗臺面,被姐姐扒斷了邊上的第二塊。
窗臺上放著橘黃色的黃河牌收音機,申風梅就在窗臺上,唱給老爸聽。老爸蹲在窗臺對面的院墻下,一臉的嚴肅。
在這個家里,他是絕對的權威。從來不和我們說一句話,一出門便嘻嘻哈哈。他就像費孝通在《鄉土中國》里描述的典型的鄉土型中國人。
老爸喜歡蹲著半倚著墻聽戲,任憑媽媽嘮叨多少次把衣服蹭臟了,他也依然如故。哪怕媽媽偷罵他是豬,也假裝沒聽見,照樣我行我素,以他獨有的習慣蹲在院墻下。
老爸的臉,和油畫父親里的樣子很像。我不知道畫家是特意選了一個大眾父親作模特,還是老爸長了一副國民父親的臉。又或許是自己潛意識搜尋和老爸接近的特征。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只是在申風梅那“”呵呵呵”的笑聲傳出后,我似乎也看見老爸那一貫嚴肅的臉跟著在笑。
今日戰比不得往日戰,
戰姜維比不得當年你大戰渭南。
五百名弓箭手屬你管,
再賜你鐵騎藤牌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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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微笑著,隨申風梅的聲音入了戲。
那是在他確認孩子們都不在眼前時,聽書聽戲到投入,會不由自主的跟著笑。只見他目光縹緲,似乎元神正在出竅,嘴角上咧,頭也朝一邊側上。正笑的入神,被我們的腳步打斷,老爸馬上收了笑容,像一扇半開欲推的窗,嘎達又關上了。收音機里,也唱完了。
你耳聽戰鼓兒,
咚得嚨咚響三點,
山人領兵到陣前,
縱然他插翅也難展,
收姜維就在鳳鳴山!
余音尚在繚繞,一曲已經完畢,我被從記憶的海洋拋回現實的岸邊。
在繚繞的唱腔里,不知不覺,飯菜已擺放在桌子上,可是我卻再也沒有了胃口。眼里蓄滿了淚水,卻是無法釋放。我找不到那個閘門的開關了。
于是返回重新再聽,尋找感動的根源。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三傳令不是煽情的音樂,怎么可能具備催淚的功能?
我獨自在申風梅的唱腔里沉思。忽然發現,在下意識里選擇聽的這些戲曲,竟然都是老爸的最愛。
那些曲目,我早已忘記,可潛意識已經自己重新替我做了選擇。
這每一段唱腔里,都有老爸聽戲時的音容笑貌存在著。像可以流動的儲存卡。
難道是老爸怕我忘記了他,冥冥之中指點我在戲曲中打開他收藏著的片段?
他現在天堂可好,哪里有沒有他喜歡的地方戲?是不是怕我忘記,特意來提醒我不要忘了他?
一向很反感戲曲的我,怎么沒有仔細思考一下,讓我重新喜歡聽戲,并且津津有味的深層原因?
老爸已經離開十二年了。
以前,回到家,還可以看到他。隨著兒女們一個個的離開,再回家時,老爸也變的越來越柔和了,話也比以前多了,可以和他聊上幾句了。
慢慢的,我粗略的知道了老爸的一生。他被人當作過神童,討過飯,也順利過,落難過。在我們出生前的日子里,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等我們所有的孩子們出生后,他固定成一個農民,領著一大堆女兒們過日子。
我對老爸知道的太晚了,也太少。等想主動了解他的時候,他已經隨風而逝了。
可以說,這么多孩子沒有一個懂他。他始終都是孤零零的。唯一的樂趣,就是在生活的重壓下,在以前僅有的娛樂形式中,偶爾伸出水面透個氣。緩解一下命運皮鞭的催逼。
隨著時光推移,現在再回老家,舊房子早就拆了。有關他的記憶,隨著時光都流走了。無法再看到他經常依靠的那堵土墻,也無法尋找存滿他一生記憶的老房子。
用物是人非一詞,可以準確的表現今天的現狀。
搜尋這人間,已經沒有與老爸相關的東西了!
誰知道,在這往日的戲曲里,老爸悄悄的把自己的音容笑貌嵌入旋律中。他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活生生的記錄在那些唱段里。和他生以前一模一樣,沒有分毫變化。
在三傳令里,老爸依然是一座山,我們依然是稚氣未脫的小孩。他威嚴的表像下,藏著柔軟的父親的心。
淚眼朦朧里,我想起一件小事。
那是小學二年級,要上晚自習。雖說離家近,但是對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很害怕的。
我家前院,住著一個老姑。人很鋒利,到處與人吵架。可是老爸從來都不會跟她吵,哪怕她無理取鬧的追在后面啰嗦,老爸也不會理會。
這天晚上,放學回家,一進大門,漆黑的院子里一個黑影在墻下一動,沒有聲音。我嚇的尖叫著哭著跑到大街上。
老爸出來了,拿著手電大聲叫我。我在大街上嚇的魂不附體瑟瑟發抖。緊接著老媽也出來了。
那個黑影原來是前面的老姑在解手,老爸大聲呵斥她。和她吵罵起來。
要知道老爸從來不與女人吵架的。我們也沒有看到過老爸吵架。但是那一晚上,老爸為了孩子跟他不屑之人大吵一場。
現在,老爸去了天堂,他早忘了那些小事。
老爸走后,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肯為我挺身而出,不論對錯,只論遠近了。
而我,也只能從這些唱腔里,打撈和老爸相關的片段記憶。直到和他再見的那天。
這些戲曲,我會仔細收藏起來,在有空的時候打開,遙望歲月那頭老爸的身影,聊解尚在人間女兒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