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者》第10章 疑竇(3)

婚禮在中午舉行,本來阿蟄還想著要翹班去參加,沒想到快到中午時,田一江開車過來接他了。跟著田一江去的好處當然是,可以以辦案的名義外出而不用扣工資,但是也有個刺眼的壞處,就是要忍受不必要的白眼和嫌棄。

上車之后阿蟄就發現,同行的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女孩穿著白色的公主裙,披散的齊肩短發,用發箍松松垮垮的固定在耳朵后面。她沖阿蟄俏皮的眨了眨眼。

這是.......?阿蟄一面笑著回應女孩的熱情,一面用驚掉下巴般的滑稽表情看著田一江。

我女兒,田一江樂呵呵的說,這是我女兒,金小敏!

哦......咦?阿蟄摸了摸腦袋,那......怎么姓金?

田一江憤憤的拍了拍方向盤,一提起這個就生氣,被那家伙捷足先登了!

那個家伙是誰啊?阿蟄更摸不著頭腦了。

那家伙也是我爸爸哦!女孩眨著一雙大眼睛,有些淘氣的說,我有三個爸爸呢!

啊?阿蟄聽完更糊涂了。

女孩卻一副習以為常,也懶得再多解釋的樣子,反正呀,我有三個爸爸,他向阿蟄伸出三根指頭,然后又嘟了嘟嘴,有些遺憾的說,我本來還以為如果我有三個爸爸,就一定可以有三個媽媽呢,誰知道我的三個爸爸至今單身!

阿蟄真想問,那你怎么來的?但他是個有分寸的人,因此硬生生的憋住了一腦子的疑惑,只問田一江,你是要帶著女兒一起去婚禮么?

一江點了點頭,故弄玄虛的說,對呀,在一些特殊的場合,怎么惹人注意我很清楚,但怎么巧妙的不惹人注意,我更清楚!出席婚禮這種場合,一定要帶個孩子才不會引人注目。

爸爸,原來你又是拿我做道具呀!女孩不滿的嘟囔著。

看來沒少做道具。阿蟄心里想。

怎么會?田一江舔著臉,笑著說,爸爸一個人去,怕招惹一身爛桃花,你們也知道,現在的女孩,參加個婚禮,就危機感重的恨不得自己也趕緊出嫁,爸爸帶著你,這些女孩也會收斂一下覬覦之心。

難道不是你這個老男人,收斂一下對年輕女孩的覬覦之心么?阿蟄翻了個白眼,但保持了沉默。不知道為什么,當一個男人帶個孩子時,你和他說話就會更多的考慮到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阿蟄覺得這才是田一江參加小枝婚禮,攜帶一個可愛小女孩的真正緣故。

果然,帶著孩子的田一江之后可謂一路暢通,不僅小枝夫婦對他的不請自來沒有表達不滿,在座的來賓也對他平添了幾分喜愛,看來要怎么巧妙的不引人注意,田一江完全失策了,但怎么巧妙的讓人不那么討厭,田一江還是很擅長的。一個男人帶著女兒出門,就是最容易博得好感的舉動。

阿蟄,你覺得奇怪么?田一江用頗為玩味的表情的看著阿蟄。

什么奇怪呀?

來這么多人呀!

這是婚禮哎!阿蟄不滿的說,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情,當然要有許多人來見證。

請這么多無關緊要的人,實在不像是蘇云深的風格。田一江一副固執己見的樣子。

阿蟄卻全然沉浸在婚禮制造的盛大歡樂中,但他同時又有一種薄涼的悲觀,使他不由的感概說:一江,參加婚禮的時候,你會不會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所有的人都結婚了,只有你是單身的,是被擯棄在某種常規性生活之外,因為是少數人,而不得不保持沉默的,這是我討厭婚禮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不過如果是小枝的婚禮,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以為你會說如果是小枝的婚禮,你會更加討厭呢。田一江嘲弄的說。

不過我今天沒有這種孤獨感,真的感謝有你。

感謝我?田一江搔著頭。

身邊有一個您這樣的資深大齡單身男人,就不會覺得自己是被擯棄在某種常規性生活之外的,相反,和您相比,我覺得自己正常的不得了!阿蟄得意的揚著腦袋,總算扳回一成,他覺得格外揚眉吐氣。

田一江生氣的翻著白眼,依然鄙夷的以長者的姿態告誡說,年紀輕輕,覺得自己很正常,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阿蟄用田一江一貫的口吻,反唇相譏道,這是不正常的大齡單身男人,才會有的奇怪見解。

不過確實很奇怪哎,爸爸,穿公主裙的金小敏,用一種十足大人的口吻說:新娘和新郎都不接吻的。

小敏,不要說這個字眼!田一江有些緊張的捂了捂女孩的嘴。

為什么?女孩奇怪的看著爸爸。

當你使用一些成熟的詞匯時,會讓爸爸覺得你長大了,很快會離開爸爸的。田一江苦兮兮的說。阿蟄忍不住露出齜牙咧嘴的受不了表情。

是嗎,爸爸,女孩寬慰的說,我會離開你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所以找個媽媽很重要。

不過你剛剛說什么?田一江一副恍然才反應過來的樣子。乖女兒,我就知道你有破案的天賦!他朝著金小敏的額頭親了一口,幾乎開心的手舞足蹈。而阿蟄完全是一頭霧水,愣頭愣腦的看著田一江滿臉的得意神色。

我就覺得哪里奇怪,總算找到了,這回一切都說得通了。田一江喃喃的念叨著,我知道動機了,我知道動機了,他突然握住阿蟄的雙手,興奮的說:你見過戀人不接吻的嗎?不覺得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很奇怪嗎?看看大屏幕上的婚紗照,沒有一張接吻的照片。你想過原因嗎?我賭蘇云深不敢接吻!田一江意味深長的看著阿蟄。

還沒等阿蟄明白怎么回事,田一江突然就大聲的喊著: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阿蟄看了看周圍,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蒙圈。

在他們沒反應過來之前,阿蟄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他希望現在和田一江撇清關系,還來得及。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們詫異過后,反倒多了幾個年輕人,跟著田一江一起起哄著: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本來在婚禮上尋常的舉動,卻讓司儀臉露難色。他尷尬的拿著話筒,一時不知該作何回應。

倒是新郎和新娘,反而很淡定,他們既不為所動,也完全沒有為難的神色,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對方,癡癡的看著,平淡的笑著,好像人潮遠去,背景消弭,聲音被過濾,時鐘開始滴滴答答的倒回,世界不復存在,兩個人眼中只有彼此,雙手交叉緊握,靈魂無縫銜接,他們真正合為一體了。

這個時候,接不接吻,已經毫無意義。即使是最無聊的看客,也會忍不住動容,忍不住閉上聒噪的嘴,安靜的看著。第一次,人們看到靈魂伴侶這個詞匯,所表達的含義,外化成一種微妙的氣氛,在空氣中流溢,感染著每個人。

過了良久,司儀才木訥的開始到下一個環節,喝交杯酒。

省去了很多煽情的部分呀!阿蟄感概道,看來小枝是不擅表達感情的人。

對呀,金小敏接著說,新郎和新娘不善于表達感情,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在公眾矚目下,深情款款的宣誓,本來也是媚俗的表現。

這個女童少年老成的言論,幾乎讓阿蟄驚掉了下巴。

你很喜歡使用顯而易見這個詞嘛!雖然對她小小年齡發出的洞見,詫異不已,但出于大人的尊嚴,阿蟄克制的調侃著。

是嘛,大概是因為你們總是罔顧一些淺顯的事實,讓我不得不重復使用這個詞匯,其實,我的中文詞匯量高達五萬加呢。女童得意的樣子,有些田一江的影子,但一點也不讓人討厭。因為她的眉眼十分好看。阿蟄希望能在她的五官里,找出像田一江的部分,但很可惜,完全是不同于田一江的一個存在。

真是慶幸呀,你的女兒不像你!這句贊譽的話,到了嘴邊,阿蟄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更何況此時田一江的注意力,完全在新婚夫婦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和金小敏的對話。

覺得新郎和新娘不是在走向婚姻的殿堂呀!金小敏湊近爸爸的耳朵,輕輕的說。

那是在走向哪里?田一江饒有興味的等著女兒的回答。

暫時未知。女兒托著腮一本正經的說。

不過看情況,總會走向我們這邊來。田一江摸了摸女兒的頭,眼神里都是慈父的柔情與憐惜。但那種臉色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田一江的臉,被凍結了一樣,表情凝固著,緊張的看向前方。

阿蟄順著他的視線,遠遠看去,在人群中間的蘇云深夫婦,突然消失不見了,人潮蠕動著,驚呼著,然后像炸開了一個口子般,向四處裂開退散。沒有人敢湊近看看情況,只有田一江和阿蟄飛奔向前。

新郎和新娘雙雙栽在地上,小枝的臉痛苦的扭曲著,手指比直的指向杯子的方向,在她倒地后,殘留著酒液的杯子,也掉落在地上,慶幸的是為婚禮交杯酒打造的香檳杯,比一般的杯子都要厚實的多,雖然急促墜落在地毯上,卻沒有任何破碎損傷,淺黃色的香檳泡沫,還掛在杯口上,泛著綠瑩瑩的淺淡色的光。

錯了,錯了,一切推理都錯了,田一江茫然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一定是在哪個地方,犯了致命的錯誤,他有自以為是的毛病,所以有時無法預估事態的嚴重性。但已經沒有時間去多想了,他大腦一片空白的指揮人群散開,保持空氣流通,然后在救護車到來后,又和幾個健壯的男人,將新郎新娘往車上送。

整個過程中,阿蟄都淚眼婆娑,因為無論如何隱忍,小枝的臉都因為痛苦,扭曲的如樹根般盤錯,她想抓住云深的胳膊,但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身體似乎已經失去了自主性,她完全無法控制肢體動作。而云深在重重倒地后,猛然嘔吐了一通之后,,就失去知覺了,或許他已經死了,但小枝還沒有,所以,她一面疼痛難忍的干嘔,一面為另一半而喘息著痛哭。似乎有有什么東西堵在了她的胸口,她的臉漲的越來越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在急救室門外,阿蟄來來回回的轉圈,絕望而又無奈。他渴望那些表情嚴峻的醫生,會突然打開門,然后對他說,搶救過來了。但是沒有,幾個小時過去了,門再次打開的時候,醫生疲憊的從他身邊走過,只有一位女護士,用寬慰的,阿蟄幾乎聽不清的語氣說: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她說了好幾遍。但那些字如失重般,在阿蟄的耳邊飄,就是無人進入耳朵里,因此無論說的多用力,也始終無法聽清,就連那些勉強擠進去的字眼,也無法分解出準確的意思。阿蟄只有一種模糊的概念,小枝再也醒不過來了。

如果沒有見過你活著的樣子,大約也不會太在意,死之于你我,意味著什么。但遺憾的是,阿蟄不僅見過,還真真切切的被她吸引過,那種明明確確,就該亙古真實的美,一下子毫無征兆的消失了,阿蟄痛的幾乎難以呼吸。

他眼前再次出現小枝死前,心肺衰竭,呼吸困難的樣子。

小枝是1-1-二甲基-4-4-聯吡啶陽離子鹽中毒,這種毒的中文名十分具有迷惑性,被稱為紫羅堿,也被叫做百草枯。中毒早期,病人會出現呼吸窘迫綜合征,但如果攝入量過大,或者身體本身不好,幾個小時或幾天內,都會殞命,即便慶幸當時沒有死,身體器官也會慢慢的衰竭著,尤其是肺部,很多人熬了十幾日后,因為不可逆的肺部纖維化,和呼吸衰竭,而極盡痛苦的死去。

她不用被折磨到最后一刻才死。田一江對阿蟄說,但說完自己也覺得毫無意義。死亡就是死亡,對于活著的人來說,無論為死去的人做多少開解,都無法告慰內心的愁腸百結,尤其是當他們死于你眼前的時候,那種感覺,太震撼,也太無力了。

阿蟄如此,田一江也是如此。他不僅無力,還充滿了迷惑。

《欺凌者》第11章 無解之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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