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剛到上海,懷揣繼續深造的夢想。
人,越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越是想要快速地找到一點熟悉感,如此的話,好像城市就變小了,周圍也不那么空曠了。擁有一個自己的小圈子,一起排斥紛繁復雜的城市里那無處不在的惶恐,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井觀天。
就像出國旅游,在一片陌生的字母和色彩組合中,星巴克的出現常常讓我感受到一絲歸屬感,當我走進去的時候,似乎星巴克會對我說“老朋友,原來你也在這里”。
所以,初到上海的我,也試圖在一片陌生中尋找幾個熟悉的名字。
幸運的是,真有幾個老同學在上海;不幸的是,說是老同學,在校期間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這種說是非是的關系,讓我有些彷徨,是選擇聊勝于無,主動聯系他們找點存在感呢?還是無聲勝有聲,保留一點想象中的安全感呢?
在我尚未定論的時候,有一個男生主動聯系了我,說是好久不見,要到我的學校看看我。
上門就是客。人家不遠幾十公里從黃浦江的那頭到這頭,我想我得鄭重地接待一下,最好再配備一頓正式的晚餐。鄭重的意思通常就是:我很認真地對待彼此的關系,而背后的原因是我們的關系還沒那么親密放松。
人的心理就是這么奇怪,越是親密的關系,越是顯得漫不經心;越是表現得鄭重其事,越是內在的疏遠。
可人家小伙子不領情。
都說酒過三巡吐真言,我們都還沒提到喝酒呢,只是在校園里散步,他便開始說真話了。
先是說了他的前女友如何背叛,后來遇到的女孩又多么物質,最后話鋒一轉,說道“我覺得我們倆挺合適的,我在創業,冒險但不穩定,而你是博士,將來做個老師之類的,可以穩定持家,并且你一看就不是物質的女孩”。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對男人如此直接的表白。
既不是情感的表白,也不是關系的表白,而是現實的表白。在瞬間現實的沖擊下,我的眼前全是錢:一摞皺巴巴、臟兮兮、被揉虐的連褶子都已經細碎到看不見的疲軟人民幣,散發著捂在主人內褲口袋里很久之后的銅臭味,它瞬間擊碎了幻想愛情的清純女孩的夢想。
我似乎都能看見一個女人以后幾十年的上班干活、下班做飯的主婦生涯。
這并不是說做主婦就不好。但是,那個畫面至少是,男人不讓心愛的女人干活,而女人嬌滴滴地非要爭著搶著干活;男人說我的錢你隨便花,女人說我不要錢只要你。
誰還不想矯情一下,哪怕一下下?哪怕是一個主婦,也讓女人裝著是自己自愿為愛情付出的,顯得情操高尚一點,好不好?
可是,那一刻,我感覺自己面對的是,赤裸裸的交易。就連他說我不是物質的女孩,都讓我覺得是一種侮辱,似乎意味著他可以大幅降低對我的預算交易成本。
而對一個女人說“我找你是因為你不物質”,怎么聽怎么怪,就如同一個女人對男人說“我答應你是因為你老實不出軌”。有些東西是我們內心渴望的,把它直白地當條件,果真是“現實”過了頭。
一股驕傲的憤怒在內心升起:你有什么資格和我這個美女談交易?哼!你不知道不物質的女孩都需要精神食糧嗎?不知道傲氣的精神是推動我們氣血循環的根本嗎?
都說物質是精神的基礎,現實中拿不下物質女孩,卻又和不物質的女孩談現實,你是白活了!
內心涌動的被冒犯的感覺躍躍欲試地想要跳出來,恨不得手撕那張嘴,讓他口中再也說不出“物質”二字。不過,這些都在內心戲中完成了。現實中的我,還是很慫地露出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完美微笑,說到“今天晚上我還有事,不能請你吃飯了”,未來的主婦,至少此刻還可以逃之夭夭。
我居然些許卑鄙地想要懲罰他:就讓他這么繼續追求別的女孩吧。
這又一次讓我想到人的心理真是奇妙:人活著需要現實條件,但是用現實做條件活著,卻直白地讓人感到無趣和可悲。
可能越是我們必須依賴的東西,我們越是想要克服它的束縛。而愛情,恰如現實的裂隙中透出的一道清新光亮,讓現實變得似是而非,帶給人們想象的美感,為幽閉的靈魂燃起希望,所以人們才為之著迷。
所以,減少物質束縛感的方法并非尋找“不物質”,而是豐富精神,創造物質。這時候,做比說更有用。追求一個八字沒一撇的女孩都要把物質掛在嘴邊的人,精神世界何其空虛!又怎能期待遇到“不物質”的女孩呢?
生活雖然離不開物質,但生命更離不開情感,何不在生活中給生命留下一片自留地呢?自以為看透現實的真相,其實是缺乏對生命的慈悲。把物質掛在嘴邊去生活的人,是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