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描寫黑瞇的形象
首先映入腦海的是她齊耳的bob頭,烏黑的眼珠,和深灰色的長衣打扮。她說“黑瞇”就是黑的皮膚、小瞇眼,這是畫室里的好友起的。
黑瞇 (by 好友 neon)
作為獲得BIB(布拉迪斯拉發插畫雙年展)金蘋果獎的新晉繪本作者,黑瞇的作品《辮子》未完稿便已獲得國外多家出版社垂青。然而,黑瞇身上總是散發著謙和純真的氣息。
認識黑瞇,是在一個繪本論壇上聽她朗讀自己的作品《辮子》。黑瞇的聲線沉穩平緩,很少起伏。她捧著書,一字一句地讀,像是內心獨白,又像是自述式回憶。每當她讀到“阿嬤”時,我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因為在我的母語中,奶奶叫做“阿嫲(a mǎ)”。
趁著茶歇,我遞上即場買下的《辮子》請黑瞇簽名。她接過書,看著我的眼睛,問:“孩子叫什么名字?”“噢,不是送孩子的,是我自己很喜歡你的作品。”黑瞇瞪大眼睛,像個孩子一樣,吃驚地說:“是嗎?”
然后,她在我的書頁上寫上我的名字,畫上故事里的一只狗,再一次很認真地問,“是你喜歡我的書嗎?我送你一句我很喜歡的話吧。”
于是,我的書頁多了一行字:行走像太陽,心像月亮。也許心像月亮的人,才會做出真摯的作品吧。
事實上,一開始,我有些許抗拒《辮子》
在被黑瞇和她的作品打動的一個小時前,我隨手翻開展臺的《辮子》,卻被蝴蝶頁里縱橫交錯,仿佛有生命的辮子勾起一絲恐懼。沒翻兩頁,我便放下了書。離開身體的長發會有種驚悚的意象,沒想到的是,《辮子》是一個溫情的故事。
《辮子》記錄了一個小女孩兒時的一件事:
小時候留著長長的頭發,
每天清晨起來,對著鏡子扎辮子。
然后,她跟著阿嬤去菜地。
直到有一天,一個外村人騎著摩托車,來到村子收辮子。
女孩握著自己心愛的辮子,雙手一緊。
失去長辮子的她回到家里趴在床上流眼淚。
她用盡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駁上頭發,
企圖駁回那一縷縷頭發……
可是一切徒然。
她穿街走巷,去尋回心愛的辮子,
竟然遇到一群頭上長著樹,
樹上掛滿辮子的小狗。
一番波折,
辮子沒尋回,
她努力尋找回家的路,
終于認出了回家的路了。
“阿嬤,阿嬤,我剛剛迷路了……”
“哦,回來就好。”
被那句“回來就好”觸動了
一種夾雜著復雜情緒的感動涌上心頭。
賣頭發,兒時的我偶爾在奶奶口中家鄉舊事里聽過。那時我大約六七歲,跟奶奶一人一張小板凳,斜對著坐,我仿佛能想象自己還是那個小女孩,忽閃著眼睛,認真地聽她叨叨念念。不知真假,但老人們都說,手藝人將收集到的長發捋好盤成粵劇旦角的假發頭飾;烏亮柔順的長發,能值不少錢……這些傳說,在我腦海里浮現出的畫面,正如《辮子》呈現的舊色。阿嬤、頭發、迷路、回家,于黑瞇,是回憶中朦朧的片段,于我,何嘗不是?
兩個月后,在《辮子》的原畫展上第二次見到黑瞇
我好奇地問,才知道黑瞇來自潮州。同是來自嶺南,在北方相遇,倍感親切。
黑瞇說,小時候她跟奶奶一起住在色調昏暗的老屋子里,她們感情很好。黑白的、舊的感覺都是深藏記憶的美好......
“這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一件事嗎?”,我問。
“有些是真實的,我還清晰記得迷路回到家之后,阿嬤跟我說話的神態語氣;里面有些是想象的,虛實摻和。” 跟第一次見面的那樣,黑瞇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逐字逐句回答。
“你的靈感來自哪里?”
“我特別迷戀記錄日常生活的碎片,童年的記憶、生活的片段……就像《辮子》里面有只狗,是學校附近的一條老狗。它每天無精打采地趴在那里,我會跟它玩,把它畫下來……記憶中的事物也是一樣,會被我畫下來。這些點滴收集起來,逐漸成形,在頭腦中隱隱約約就串連成了我想說的故事。”
“我對《辮子》是由衷地喜愛,但感覺里面所表達的情感不是那么直白,我們該怎么解讀《辮子》?”
“哈哈,我覺得讀者讀到自己的感受就足夠了,我不會告訴你該怎么解讀《辮子》。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感悟。”
“那群狗呢?基于兒時記憶的作品里突然出現了這么一處出彩的幻想。為什么會有這群狗?”
“很難說為什么……進入自己創作的世界里,有時候你會看到一些景象縈繞周圍,然后把它們捕捉到紙面上來。有時,頭腦中有個不完整的故事,我會先跟著感覺走,畫一些印象稿,寫一些文字。之后跳出來理性地審視,再回歸感性,不斷循環……”
“你有沒有發現女孩回家時頭發長了?”黑瞇身旁的朋友忍不住抿嘴說了一句。
“是啊。不過只能透露到此了。”黑瞇說。
我們仨相視而笑。
與黑瞇聊天,她會說到生活、版畫和在北京見識到的各種人
無論何時,她都能找到欣賞的視角去表達她的所見。就連我這個在大學色彩課上盡畫些狂浪而粗糙水粉畫的畫渣,都能被她細致地稱贊。16年的元旦,我們到另一位繪本作者鵬浩住的四合院作客,各自畫畫。臨走時,她把我畫的一張明信片收藏起來,我有些訝異。
捕捉物件的肌理、用畫筆收集各種事物形象是她一直做的事情。《辮子》是用銅版畫創作的。每一幅銅版畫,都經過15道程序完成。從拋光、清洗、上瀝青、烤銅版的準備工作,到刻畫、腐蝕、洗瀝青、調墨、上墨、擦墨,最后滾動大型銅版印刷機印刷。出來的成品往往不盡人意……重復再重復印刷,直到滿意為止。
“創作的過程大部分都是很享受的,雖然會有瓶頸期,但是想辦法克服就好,有時候也需要等待,等待故事在心里發酵。我會被很多日常所見之物吸引,總忍不住拿起畫筆。故事創作又跟單純畫畫不一樣,需要圖文配合,需要對故事節奏的把握……”黑瞇說。
最近,我又心心念念,再問黑瞇她自己對《辮子》的評價和感受
“我不想說耶……
因為那是屬于我的哈哈哈哈,
已經畫出來了,
我想說的都在作品里,
解釋就多余了。”
她就是黑瞇,認真,簡單,直接,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