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時候起林其就覺得,過年這回事,只有在等待的時候,才最像是過年。心里漲滿了期待、歡喜、激動,和想象,以為到了正日子,所有這些期待、歡喜、激動和想象都會翻倍的。可是大年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就發現它們全都在除夕的睡夢中消失了。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那時候她是一個執著的小孩,所以她每一次都很用力地把枕頭翻起來,緊緊地抓著那幾個紅包,眼睜睜地,一邊告訴自己所有那些喜悅都會在打開紅包的時候從天而降,一邊就這樣看著它們靜悄悄地停泊在不遠處。可就是隔著一層玻璃,沒法對著她從頭到腳地用力潑過來。
? ? 可是她不能告訴姐姐說,她其實不喜歡春節。她必須揮舞著那幾個紅包,跳下床去跟每個人說“過年好”,必須用力地跟每個人擁抱——因為如果她不這么做,他們每個人都會堆出一副很嚴重的表情,問她:“林其,你怎么不高興呢?懂點事。”—爸爸,伯伯,婆婆,姐姐,更久遠的時候,家里會有更多的大人一起問她這個問題——最多的時候達到過十個吧,那是她們家每個人都活著的時候。似乎她不高興是件特別不懂事的事情。在他們的邏輯里,只要她沒有表現得很高興,就一定是有壞心思。姐姐會頭一個盤問她:“林其,是不是作業沒寫完啊?是不是在學習里被老師罵了?”……時光流逝,她們的問題變成了“林其,跟她們說實話,你是不是早戀了?”到了現在,終于變成了:“你跟齊民吵架了對不對?別騙她——”
? ?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為了不負眾望,林其變成了一個總是很高興的人。不過,林其就在這個竭力讓自己高興的過程中,莫名其妙地找尋到了一些真實存在的快樂。她想姐夫是對的,她天生就熱愛起哄。姐夫總是能把很多事情都總結得特別恰當,所以她不想和他交流,雖然她自認為坦坦蕩蕩。
? ? 她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很可愛?”
? ? “我掐死你!”林其鎮定地說,然后迅速地把手伸到她后頸上,看她一副比她更鎮定的樣子,就明白了她完全不打算跟林其在這個時候笑鬧著廝打。“我嫁一個可愛的男人天經地義,可是有的人,憑什么呀?”
? ? 她似乎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 ? “昭昭,你學壞了。”這下林其是真的很開心,因為一瞬間看到她們的陣營里又多了一個同盟。
? ? 姐姐的嗓音從樓下毫不含糊地傳了上來,“林其,又是你的快遞!趕快下來拿!”她一邊跑,一邊想:她聲音真好聽,尤其是抬高嗓門的時候,更是清澈。也不知道林其時常想和她吵架,是不是跟這個也有點兒關系呢?
? ? 婆婆把舊餐桌支在了客廳里,這餐桌已經用了很多年,跟著她們搬遷了好幾次,就算她們為了搬家新買了一個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的新餐桌,但是婆婆還是舍不得丟掉她的老伙計。她說,在這張可以折疊的圓桌上搟出來的餃子皮是最好的。所以這張舊桌子現在變得很清閑,只是為了搟餃子皮而存在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懶得跟人解釋那么多的元老氣息。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這個家還是太新的緣故,餃子餡的氣味聞上去沒有過去那么強大和毋庸置疑。面對簇新的壞境,連這香味都在認生。
? ? 林音穿著一身臃腫的絨線套裝,橘色的,像個登山運動員那樣威武地站在學步車里面。她越來越胖了,小小的臉蛋兒幾乎都要垂下來。林其每次看見她,都有種沖動,想把那兩個水嫩的臉蛋兒替她扶上去安得牢靠一點兒。此刻她聚精會神地撥弄著學步車上那幾顆彩色的木頭珠子,眼神專注得很——林音就是這點可愛,那對細細的眼睛像是被日益膨脹的臉越擠越小了,因此只好拼命地做出很有精神的樣子來,彰顯自己的存在。她過去也總是跟著姐姐說林音長得丑,可是后來有一次,她無意中知道了,在她小的時候,姐姐也常用一模一樣的語氣說:“天哪林其長得真丑,這可怎么辦?”——自那之后,她就覺得她和林音都是弱勢群體, 她們應該團結一點兒。
? ? “林音,林音—別數那幾個破珠子了,你又不識數,數不清的……”林其蹲在她面前,很認真地跟她對話。
? ? 婆婆就在不遠處慢慢地笑了,“那你是姐姐,你要教她的嘛,林其那么聰明。”
? ? 是的,林其是個冰雪聰明的小孩。她八個月的時候就會叫“爸爸婆婆”,現在還不到一歲,她已經會講一些很簡單的詞表達她的意思了。比如“好吃”,比如“去玩”,比如“喜歡”,家里來客人的時候,林音表演說話就是大家最好的余興節目。看她一板一眼地用力地表達自己的時候,林其就覺得,這個世界的上方,一定還是有個類似上帝的神靈的。
? ? 林音抬起她的胖腦袋,看著林其,然后把食指放進嘴里投入地咬了咬,突然笑了,非常肯定地說:“漂亮。”
? ? “謝謝你表揚哦——”林其終于忍不住了,還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然后她想到,她不是在說林其漂亮,她是在回答林其,那些珠子漂亮。——真令人難以置信,林其用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另一邊臉蛋兒,然后輕輕地把她的小臉抻成了一個哈哈鏡里的模樣,“林音,你真的有這么聰明嗎?你全都聽得懂是嗎?”
? ? “林其,”陳姨急切地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來,“別那樣扯她的臉,她會容易流口水的——”她一面說,一面把一盤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幾上。林其暗暗地翻了一下白眼:什么叫掃興?這就是。然后林音在專心致志地盯著林其翻白眼兒——該不會是打算學習吧,于是林其輕輕地在林音毛茸茸的小腦袋上拍了幾下,表示:雖然她很討厭那個把你生出來的女人,但是這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說真的,陳姨最讓林其不爽的地方不在于她特別緊張林音,關鍵是,自從大家發現林音越來越聰明,她就一天比一天明顯地、理直氣壯地表現出來她有多么想要保護林音——潛臺詞似乎是,因為林音優秀,所以林音理所當然地應該被珍惜。這是一種非常壞的邏輯。不管是在什么情況下,愛一個人都不該愛得這么勢利的。然后林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 “婆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天下午你出門的時候,有個人打電話來,說是你的妹妹。她問她有什么事情,她說就是拜年。”
? ? “哦。”婆婆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用手腕拂了拂擋在臉上的碎發,為了避免把滿手的面粉蹭在額頭上,“那她有沒有說她在哪里?”
? ? “說了。”林其竭力地回想著,“但她忘記了,好像是山西,是大姨還是二姨,哎反正是你的妹妹,不過既然是你的妹妹,她怎么不知道……”
? ? 婆婆的表情還是茫然,“她們很久沒聯系了,她們也不在四川。”
? ? 姐姐在一旁笑了,嘲諷地說:“婆婆,你是不是還是沒猜出來是誰?”
? ? 然后他們幾個人一起大笑了起來。伯伯搖著頭,一臉無奈的表情,“有什么辦法,上了大學也沒用,還是這么缺心眼的傻丫頭。”
? ? 雖然姐姐的語氣讓她很不舒服,但是她還是由衷地覺得她說的話確實很好笑。林音歪著小腦袋,看了看她們所有人的臉,然后也胸有成竹地笑了,似乎是明白了,眼下這個狀況,跟著笑是不會錯的。
? ?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比如現在,她就是無意中瞟到了窗子外面似乎是掠過了一輛出租車,一瞬間,她覺得心里或者說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蜻蜓點水一樣地,微妙地震顫了一下。于是她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定的,錯不了,不然沒法解釋心里面隨之而來的那種特別強烈的肯定。
? ? 她跳起來往門外跑。一邊跑一邊把她的預感喊了出來:“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那輛車里坐著的一定是爸爸!”顧不上理會身后大家的聲音了,她在第一個音節涌到喉嚨那里的前一秒鐘,看見了爸爸的身影。
? ? 隔著落地窗,他打開車門,他接過司機從駕駛座上遞的零錢,他走了出來,他繞到后面去打開了車的后蓋,他把巨大的背包拎出來的時候身體的角度終于偏過來一點點,他騰出手來把零錢塞進了衣袋——沒有聲音,他在真空之中做完這一切。她終于用力地打開了落地窗,空氣和遠處的車聲一起涌來了,“爸爸——”她發現自己的歡呼聲居然怯生生的,似乎她還沒有準備好,似乎她還是比較習慣剛剛的寂靜,似乎她還有點兒害怕迎接他的闊別已久的聲音。
? ? 他抬起臉,笑了。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姐姐。姐姐站在那一小塊室內透過來的光暈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出租車的大燈還在閃,那司機不知為什么,非常應景,還不走。爸爸和他的背包就停留在那束車燈里面,一個站在黃色的光芒中,一個站在慘白的光芒中。中間那段明明暗暗的柏油路終究是黑暗的,就像是各自守在一個小星球上。
? ? 姐姐說:“你回來了。”
? ? 爸爸說:“過年了,怎么能不回來?”
? ? 姐姐笑了,是急匆匆的、自嘲的那種笑,“回來了就好。”然后像是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哪里,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進了屋。
? ? 爸爸周身散發著一種陌生的氣息。也許遠行之后的人都會這樣的。可是這種陌生的氣息讓她覺得有點兒不安,比方說,她剛才沖過去抱緊他的時候就突然想起來——每次齊民放假回家的時候,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擁抱也會讓她從他的脖頸那里嗅到一種屬于異鄉的生疏的味道,每一次,她都會被這種陌生搞得有點兒害羞,就像是她們才認識沒多久。于是她就在心里笑話自己說:“林其你有沒有出息啊?你們已經結婚了結婚了你知道嗎?你不要緊張得像是在偷情一樣……”
? ? 面對爸爸,她居然想到了齊民——也不對,她是說,她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這可真的有點兒丟臉了。
? ? “林其,你讓爸爸進屋里去,這么冷的天氣——”伯伯的聲音從陽臺上傳了下來。然后婆婆也從落地窗里面走出來了,兩只手濕淋淋的,估計是趕著去洗掉了面粉,婆婆沒有表達驚訝,也沒有表露欣喜,她只是說:“累了吧?馬上就開飯了。”
? ? “好。”他和婆婆說話的時候總是透出來一股特別讓人舒服的順從。婆婆總是和她說,其實爸爸的個性跟她很像,有時候補充一句,“你們都很倔。”——心情不好的時候,這句話說完了就聯想到她的種種可恨之處,然后開始罵她了。
? ? 其實她覺得,正因為爸爸離她遠,她才總是看到他身上所有的優點。那種距離,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
? ? 年夜飯很熱鬧,爸爸和大伯開了兩瓶家里存了好幾年的酒。每個人都像她一樣,盡力表達著自己很開心,因為他們覺得在這個時候不開心是錯的——也只有過年這種時候,他們也能嘗嘗她每天都在嘗的滋味了。想到這個,她就由衷地高興了起來。婆婆的臉頰被酒精弄得紅紅的,眼睛像是含著淚,她臉上的笑容和平時不同,有了一點兒任性的味道,“真高興,”她在突然之間,像是要宣布什么,“老二回家來了,家里也很紅火,林其終于決定了要考研究生,林音又健康又聰明——這樣真好啊。”
? ? “你是最辛苦的人。”大伯這個時候站了起來,端起杯子,“她們大家都該敬你一杯。”
? ? “沒錯的。”姐姐也很篤定地說。所有的酒杯一瞬間都舉起來了,那些伸展在半空中的手臂像是一群接到了什么口令的鳥類,一致朝著婆婆的方向。婆婆像個小女孩那樣,又驕傲,又害羞,“別呀——”
? ? “婆婆,你是希望她們自己人都不正經,你就高興么?”她非常清楚,在這種時候,她該說什么樣的臺詞逗大家開心。準確地說,她非常知道大家什么時候需要她來逗他們開心。這種事情很難講的,有時候她并不知道她說的話哪里讓他們覺得可愛了,不過有時候她知道,她就選擇她“知道”的那部分,配合不同的場景,用同樣的邏輯復制一下,就能經常地讓大家笑了。
? ? 林音就在這個時候非常堅定地挪動著她小小的學步車,“吱吱呀呀”地朝著飯桌過來了。“林音,寶貝兒,”陳姨可能是忍耐了太久了,終于找到了機會炫耀一下林音,“爸爸回來了,林音,你看,叫‘爸爸’呀,你會說的——”她埋頭吃菜,為了防止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來,如果她是她,打死她,她都不會刻意地跟爸爸聊林音的事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應該早就想開了吧,公平地說,她有時候還挺佩服她的。
? ? 林音拒絕捧場,不肯說話。好孩子。不過她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只有一根,對著爸爸伸了過去。——嬰兒的世界說到底是神秘的。“這是你送給她的禮物么?”爸爸笑道,“謝謝林音。”“不是,”姐姐在一邊開口,“她是想戳你。”
? ? 爸爸淡淡地笑一笑,卻沒有轉過臉來看姐姐。
? ? 其實,姐姐那句沒頭沒腦,又不像認真又不像玩笑的話她聽懂了。她語氣有點兒悶悶的是因為她拿不準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和爸爸說話。她其實是在討好他,可她自己絕對不會承認這個的。
? ? 爆竹聲突然在每個人的耳邊炸裂了——那聲音紛紛揚揚,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激情喧鬧著,好像發誓要把整棟房子的玻璃都震得和它們自己一樣支離破碎。爸爸不得不抬高了嗓門兒,看上去像是非常用力地對整桌人說:“過年好。”還以為他在喊話呢,那架勢就好像她們大家并不是在陸地上,而是身處浪尖上面顛簸的船艙里。
? ? 大年初一的清早,她悄悄地爬起來,溜進姐姐的房間里去。和她想的一樣,她已經醒了,在看著天花板發愣。
? ? “你看沒看到紅包?”她輕輕地把門關在身后,“爸爸昨天晚上給你放在枕頭下面的,數數嘛,我想知道你的會不會比她的多。”
? ? “你自己數吧。”她欠起了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把枕頭讓了出來,后背靠墻,半坐著。
? ? 她眼睛里現在有了一種她也說不清的東西。至少她有時候不大敢像過去那樣,無所顧忌地直視著他了。她只好低頭數錢,裝作沒事。
? ? “你今天不去見齊民么?”姐姐問她。
? ? “去的。”她點頭,“今天去他們家吃飯,明天他來我們家——想想就頭大,去他們家吃飯我根本吃不下。”
? ? “你不想去就不去,輪不到那個小子來命令你。”
? ? “你什么時候再回那邊?”她把錢裝回紅包里面,想了想,又抽出來三張,“婆婆給你的比給我的多——不管,就內部重新分配一下了。”
? ? “這么貪財。”她輕輕打了一下她的頭,“不去了,學校派了別的老師去接替我,我放完寒假回去照常上課。”
? ? “那就好。”
? ? “我想搬出去。”她認真地看著她。
? ? “你開什么玩笑啊?”她喊了出來,“不可能的,婆婆絕對不會同意!你知道她們搬家的時候,婆婆是怎么給你收拾房間的么?你所有的東西,每一樣,婆婆都要她寫在一個單子上面,具體到什么東西放在第幾個抽屜里,哪張畫掛在哪面墻上——你沒發現這個新家里你的房間和原來一模一樣嗎?就是這么來的,你現在說要搬走……”
? ? “就說,這個地方離學校太遠,不方便上班不行么?”
? ? “你放心,婆婆一定會說,那就把車給你開。”她嘆了口氣,“你這樣突然說要搬走,會很奇怪。”
? ? 她不回答
? ? 她盯著窗簾,那上面的花紋被霧氣籠罩了,“你知道的……可是,你那個時候也說過了,還是要演下去啊,你人說搬走就搬走了,還怎么演?你就不能,”她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真的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嗎?”
? ? 她緩慢地微笑了,“不能。”
有的事就是這樣,往往事與愿違,有的人也是這樣,常常表里不一。在這個寢室里面,自然是玲的人緣好的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世界上像她們這種年紀的人,到底還是像玲的多,人都是需要生活的,需要貼近大地,需要有煙火氣息,不是麗有多差,只不過過于自我的生活讓旁人少了幾絲理解罷了。偏偏麗又固執,凡事抱“退一步玉石俱焚”的決心,滴滴不肯退讓,而玲雖然倔強,卻從不與旁人明爭,次次受委屈都是咬著牙忍著氣,情愿自己辛苦也不叨擾別人,這幅樣子,讓一向女人為難女人的同胞們也下不了手。
麗不管這些,她沒有那么多閑心去遷就這些不同路人的喜好,她有一個異地男朋友,可以隨時與心情郁悶的她廝混,她也有不錯的家庭,只要在回家時保持乖乖女形象,就足夠她拿到令人咂舌的生活費,再說,她也不是沒有好朋友,雖然這個世界是玲那樣的人多一些,可與麗相似的人也不少,即使各自進了不同的大學,小分隊的聯系也從來沒有斷過,可那憑借微弱電波聯系的感情還剩多少,連麗自己也說不清楚。讓麗解悶的男友,解決后顧之憂的家庭,聊以慰藉的往昔倒把麗的生活填的滿滿當當,可生活卻永遠像填不滿的杯子,無縫不入,男朋友雖好,老友雖多,家人雖照顧,卻都是在外地,平常的日子也總是要麗一個人捱過。一個人的生活總是在孤單和自由之間換算,麗自然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一個人的日子里,她也會孤獨,也會因為孤獨而難過,可是她更好強,要她主動低頭去迎合其他人,是她打死也不肯做的,如果麗的自尊和逢源勢不兩立,她一定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尊。當她一個人靜下來時,她總是想,即使離了周圍所有人她也可以好好過,說不定還會過的更精彩,可是為什么她一個人時會思考這個問題呢?答案她也不知道。
有些你覺得痛不欲生的事,在別人眼里只不過是無病呻吟。麗在玲的眼中就是這樣,玲討厭麗的嬌氣,討厭麗的無畏,討厭麗的舉重若輕。她在校外拼命的打工,做兼職,忙得昏天黑地,掙得錢還不夠麗撒撒嬌買的一件衣服;她把時間擠得就像老太太頭上的黑發,沒有一絲錯的,可卻仍然在學習上輸掉漫不經心的麗一大截;她每件事情都用盡全力,仿佛稍稍一偷懶就會萬劫不復,可麗卻云淡風輕的用運氣處理好了每件事。這不公平,這個世界不公平,她一定干了見不得人的事,否則那么多男生怎么都圍著她轉,否則她怎么運氣那么好,否則她怎么事情那么多,卻從來不翻船。嗯,一定是這樣。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絕對的公平就是不公平,麗常常這樣想。每當她不順利,不開心,或者難過到無淚時,她就會這樣安慰自己,安慰的次數多了,她也就堅信了這句高中政治老師常常說的話。以前她也不太認同這句話,可是在外面生活的越久,隨著能力的提高她越來越能體會到這句話的道理,沒有人會一直關心弱者,他們最多雪中送炭,但卻永遠不會幫你生火,更何況沒有人的成功輕而易舉,誰又有義務去把自己的辛苦拿來當做你的慰藉。麗是一個普通人,或者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像她這樣的人是最有道理哭泣的,可是麗不喜歡,她不喜歡把自己生活的不堪赤裸裸的暴露給其他人,比起別人真實的同情,她更喜歡虛偽的祝賀。而為了這份虛偽的祝賀,麗也付出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辛苦。她很愛美,她也深知美是一張具有極大價值的通行證,于是底子不好的她只有付出比其他美女多一倍甚至多幾倍,才能在這個以貌取人的社會里勉強及格,因為這些她不能熬夜,不能想吃就吃,就算吃也會選了再選,也因為打扮早起很久,忘記賴床的滋味······她也沒有忘記自己最有力的身份是一個大學生,她的首要任務是成績,可是當你想要的發生沖突時,你該如何抉擇呢?也許一般人都會兩害相權取其輕,但是麗不會這樣,她會努力提升自我能力,或者犧牲其他,盡力保住這兩樣就可以了。成績和外表是她不能割舍的兩部分,麗只是一個二流大學的學生,能力有限,不能權衡所有的生活,沒辦法,就只有放棄除這兩樣以外其他的大部分生活了。學習一直都是麗不太擅長的事,現在有了分心事,就更是雪上加霜,可是麗天性好強,她才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她的落后和她的焦慮,為了不靠他人補上筆記,她一條條的翻著百度的答案;為了裝成漫不經心,她用手機背書卻裝作在看小說;為了保持天資聰穎,她就是睡著了也會在夢里偷偷背書······這一切都一切,她都沒有告訴別人,一方面,她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食其力永遠是正道,另一方面,也是她丟不下自己的虛榮心。她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的好和壞,麗越長大才越明白,這個世界不僅有灰色,而且還很多,她再也不會象以前看電視劇那樣,傻乎乎的直接問這個人是好是壞了,或者說,她覺得能過上禍福相依的日子本身來說就是一種幸運。
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麗多想回到那個社會里,每個人都單純包容,從不怠慢,也從不妄自揣度,在那個時候,旁觀者清永遠是旁觀者清,從來不會跟著當局者一起同仇敵愾。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度和格調,每個人都活得瀟瀟灑灑,毫不雷同,那個時代是千變萬化,日久彌新的,是這個網紅時代無法比擬的。寢室人一開始對麗和玲并沒有什么區別,大家以往素未謀面,大學對她們來說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可是時間一久,大家就不自覺的偏袒起玲來,“這也不能怪我們啊,麗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總是瞧不起我們,她那么有本事也用不著我們這些人惦記啊,而且你看,玲對她多好,總是問她在哪在哪,可是她卻對人家愛搭不理,有好幾回我還聽見玲偷偷哭呢!肯定與麗有關。”其實麗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也不是沒有察覺玲對她的關心,她以前也把玲當成好朋友,可是有一次當玲和她獨處時,玲對她說,她討厭麗,討厭麗的一切,也并沒有把麗當成好朋友。話說到這個份上,麗第一次聽見,以前都是在電視里看見,原來生活中也會有,高傲的麗自然不會去問她為什么,她只會在微怔之后更加冷酷地說,“那太好了,正好我也討厭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說。”你看,麗一直都是這么淡定,只是她以為她只是少了玲,卻沒想到她變成了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