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上海，有著一周里最輕狂的面目。我和朋友正在尋找一家LiveHouse，出了地鐵口經過一座天橋就看見紅色LED 燈，開場還有15 分鐘，門前的走廊上坐著一個梳著小辮的男人，里面出來了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問他怎么坐在這兒，他深吸了口煙，回頭說道“想坐在這兒”。
入口處有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變色蝴蝶”，演出還未開始，LiveHouse 里的觀眾三五成群圍坐在高腳桌前。我四下環顧，在我的左邊是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生，戴著一副透明的3M 防護眼鏡，左手拿著一條手帕，右手握著一瓶啤酒。坐在我右邊的是一對四五十歲的男女，正在進行的話題似乎跟廣場舞有關。右前方的墻壁上倚著一個綠頭發的白衣少女，煙霧升騰過她棱角分明的臉龐，給人一種綠野仙蹤的即視感。去往二樓的樓梯上清潔大嬸正趴在欄桿上看著工作人員調試音響，黑暗里衣服上的熒光條閃閃發亮。此時此刻，我與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蝴蝶翩翩而來。
暖場音樂漸隱，我看到一顆盆栽頭緩緩在追光燈下亮起，那是變色蝴蝶樂隊主唱愛書華的標志性發型。這個曾經是哲學系的主唱將此次演出實驗性地變成一部默片的配樂現場，在他本人操刀拍攝的影片中，充滿著世界各個角落的陌生面孔、航拍的城市肌理、貧民窟的密集建筑、足球比賽、日常生活各種瑣碎、無名電影中的情節、深海中可以存活數百萬年的水母……這些影像素材被分章節組合在一起，頗具神秘色彩和哲學意味，每個章節均以變色蝴蝶的歌名命名，在愛書華戲劇化的唱腔下充滿了生命的躍動之美，那些關于世界的未知力量和人類的精神關懷也跌落進懷抱里。
這支“多國部隊”組成的樂隊成立已有12 個年頭了，無論換到哪個領域來說都可以算是長壽的組合。雖然組合也經過了人員變動，但是風格始終一脈相承。不僅如此，主唱愛書華的妻子海珊珊也是樂隊的成員之一，在里面擔任貝斯手。他們在成都相識相愛，并且有了一對可愛的兒女。說起愛書華來中國的原因，八年前沉迷于哲學的愛書華感覺美國不會給他需要的東西，在Cleveland 自己的錄音棚里工作了兩年,心里的夢想也漸漸成形, 但他卻找不到人能與他分享心中的感受。之后又跑到危地馬拉作一名國際志愿者, 幫助那里的農村人作一些公益的事情，幫助他們修建他家園。回到美國后他決定到中國來，于是就只身一人來到了成都，然后才有了現在的變色蝴蝶。
這支深深烙上主唱色彩的樂隊把繁花似錦的多種搖滾風格融合在作品中，以漫長、層疊、豐滿的樂章與宏大、完整的結構為特點，清晰明亮音色的吉他為主音樂器，樂句較長，頗具古典氣質，就像70 年代中前期的藝術搖滾。令人驚艷，卻并不愿意放在耳機里多聽，鋪的太滿，應接不暇，就很容易累。他們的音樂充滿哲學意味和實驗色彩，猶如聲音與概念的抽象拼貼，以一種不同尋常的姿態接近人們的內心，歌詞中晦澀模糊的敘事隱喻著這個世界的未知力量，是用音樂表達著對自然與神秘力量的人類學觀照。
如今在這張最新的專輯《美杜莎》里，樂隊也延續了一貫的風格，只是這次，他們想詮釋的是女性力量。美杜莎在古希臘神話中是一位滿頭毒蛇的女妖，只要有人看過她的眼睛，都會被她的美麗和魔力吸引而失去靈魂變成一尊石像。另一個說法是美杜莎還是一種水母的別稱，此種水母能在衰老或生病后恢復到初生時的水螅狀態，仿若涅槃般重生。愛書華借由美杜莎的意象構畫了自己對于女性的理解，以意志和靈魂超越世俗的苦難與考驗，從而羽化飛升，重獲新生。
看完演出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不久之前他們的音樂曾把警察招來的故事。他們的錄音室放在自己的家里，位置在一棟樓的頂層。一周兩天，從下午兩點半到五點的時間段內排練，每次排練時都會在房門前放上一張寫有手機號的標志，但最近他們放了三次被弄壞了三次，這次還叫來了警察。警察來了后認定他們沒有任何違法的行為，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不喜歡他們。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們，倒是愛書華立馬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很多年前，一個女孩和我們聯系，含著眼淚說我們的一句歌詞完完全全地改變了她的人生。幾年前我收到另一個女孩的郵件，她的朋友本打算自殺，但在他們坐下來讀了我們的歌詞之后，完全改變了那個男孩。這給了他第二次機會。我們的音樂總是誠實和治愈的。它使我度過了非常黑暗的日子，如果它也能幫到別人，哪怕只是一個兩個，那么它已經足夠多地改變了歷史進程。我認為我們的音樂在未來會受到重視，被以一種不同的，不草率的觀念模式來看待。”
變色蝴蝶離開上海前，我向他們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我說雖然現在夢想這個詞也被妖魔化了，但是可以的話還是跟我談談你的夢想吧。他們是這么跟我說的，“我希望成為一個好人，我謹言慎行，仿佛踩著高蹺走在超市的玻璃制品區。這可能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聽上去很愚蠢，但我卻日日謹記并且不斷尋找自我進步且不因這種進步而帶來消極影響的方法。你可能在想，這跟樂隊和演出有什么關系？但正是這種儀式感讓演出于我們變得有價值，得以分享故事和心間無以言表的心情。我很想說，購買阿迪達斯的鞋子、看游戲視頻的行為會消褪一個人成為更好的人的欲望，但是不僅僅是那樣簡單。我愿意采取行動，言行一致，分享危機感，尋找讓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方法，而非坐等它自己變成我更喜歡的樣子。”插上耳機，循環列表里傳來熟悉的旋律，那是變色蝴蝶的《今夜我篤信》
So believe
I've loved， I've lost
I've had my will controlled
the pale winds of this evil turns away,
darkness fills a void
I turned my head to see if you were there
Your shadows drew their swords,
and with it came our worlds
Cause I so believe tonight
And our souls convene tonight
I’ve been waiting here so lonely
Knowing that we’d be here soon
Someday,our winters will not wand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