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水晶》

? ? 楔子:

  冰冷刺骨的寒風從一望無際的雪白荒原上掠過,于銀白色的金屬叢林間飛快地穿行著。這些頂部像尖刺一樣的金屬山丘如同巨人般屹立在這里,守望著這片即將被世人遺忘的古老土地。它們的祖先在大地深處見證了無數王朝的歷史。一個又一個的文明發現了這塊大陸,在這里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帝國。在那并不遙遠的過去,這片地區曾聳立著宏偉巨大的金色宮殿。但是現在,當初那些濃縮了人類心血與智慧的巨型建筑只剩下無數的廢墟。而那唯一能證明它們存在的最后的遺跡,已經被埋在厚厚的積雪下,沒有在這雪白的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有這些從大地中生長出來的銀色山丘還一直默默地站立著。

  古老的恒星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越過高聳入云的山峰,在那碧藍的蒼穹之上俯視著這一切。陽光像流水一樣在每一片雪花間輕輕地滑過,沖刷著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直到黎明前的黑暗從這片大陸上離開。在陰影徹底消散的那一刻,陽光給零散地坐落在雪地上的金屬山丘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它們反射著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在回應著太陽的呼喚。第一次來到這里的人都以為它們是由大自然那無形的巨手創造出來的奇跡,因為沒有哪雙人類的手可以雕刻出如此奇妙的藝術品。山丘的周圍均勻地分布著細長的巖石裂縫。如果有人將覆蓋在上面的積雪掃去,那么他就會清晰地看見裂縫從山丘的底部向外延展著,仿佛它們生長出了暗影般的黑色根須。

  當黑夜從這白茫茫的世界上完全褪去,就可以清楚地辨認出銀色山丘周圍的雪地里生長出的紫色水晶。它們構成了一副無比詭異的畫面,給這片區域增添了一絲神秘的色彩。這些形狀怪異的物質之間偶爾會出現一些零散的肢體碎片。在陽光的照耀下,尸體上鑲嵌著的細小水晶顆粒會發出一絲淡淡的邪惡光芒。在諸多散落于地表的水晶之中,最大的那個有著明顯的缺口,似乎是被人挖掉了一小塊。在它旁邊的雪地上可以看到還未完全消失的模糊腳印。它們向著大陸深處一直延伸下去,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這片地區曾是帕特拉德帝國的領土,現在已經幾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多年以前,這個帝國的軍隊第一次入侵遠在海洋另一端的瑪倫弗斯大陸,卻始終沒有沖過最后一道防線。盡管“瑪倫弗斯統一王國”的君主最初并不想殺光所有的入侵者,可是在那支軍隊里,無論是婦女還是兒童,他們的眼神中都透露出抗爭到死的決心和某種深不見底的恐懼。從瑪倫弗斯王族的成員再到一部分親眼見證過那戰火綿延的下層居民,都可以由此看出敵人的領土上已經出現了強烈威脅到人類本身的魔物……或是可以比喻為魔物的某種存在。因此,為了維持自身存續,對方收集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包括婦女、老人和兒童,來到瑪倫弗斯掠奪領土,最終的結果確是在第四次大規模入侵時被徹底滅盡諸族。

  一年多前,瑪倫弗斯的統治者派出了自己手下強大的遠征軍,讓其謹慎探索這片充滿未知的地域。可是哪怕事先考慮周全,那支艦隊依舊莫名失蹤,至今都沒有與王國取得任何聯系。為了探尋真相,國王命令以科溫為領導的探險隊潛入這片大陸的最深處,尋找造成這一切災難的源頭……

  當他們穿過稀疏的樹林,向內陸繼續前進了幾公里之后,氣溫開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降低。在樹林四周的泥土與寒冷的雪地間有一條輪廓清晰的分界線,就好像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屏障,將整塊大陸一分為二,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整片地區的氣候怪異無常,讓人不得不懷疑它在某種超自然力量推動下運作。

  科溫發現,紫色晶體越多的地方就會分布著愈加密集的銀色山丘。他猜測這些紫色的物質就是銀色山丘的能量來源,山丘正是因為吸收了它們提供的養分才開始快速生長。帕特拉德人民的祖先曾在遙遠的過去封鎖住了圍繞上古城市—薩爾德曼建造的巨型城墻,并警告自己的后代永遠不要進入那片禁地。傳說正是因為數年以前,這片大地的統治者為得到更多稀缺的礦石資源而拆毀了那座大門被封死多個世紀的巨型城墻,才引來了那之后的滔天災禍。

  四十余人翻越了幾座低矮的山丘,在突然到來的暴風雪中奮力地行走,幾間老舊的木屋隱隱約約出現在他們面前。科溫從跟著他一起乘船過海的坐騎背上跳下,雙腳在雪地表明踩出兩個深深的腳印。這里之前大概是個村莊,大多數建筑都已被積雪埋沒,只有一小部分個體還未完全毀壞,可以用來充當躲避暴風雪的臨時庇護所。

  他們分別踏入了四間寬敞的木屋,等待著風力漸弱。在這附近生長著許多奇異的植物,每當太陽落山,它們便會從雪地里探出頭來,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芒。隨著朝陽升起,那些淡淡的光芒也會逐漸消失,在耀眼金光的招惹下陷入沉眠。伸出雪面的頂部也會蜷縮成一團,重新回到積雪深處。就在剛才,它們已經開始鉆出積雪的表層,發出色彩各異的微光。而探險隊的成員在暴風雪來臨之前早已用鐵鏟將它們的根部挖出,作為暫時緩解饑餓的食物。

  科溫望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然后拔出腰間的匕首仔細擦拭著。在夕陽的照射下,匕首的一側出現幾行細小的刻痕。這些象形文字來自一個古老得不可思議的種族,隨著時光的流逝,它們的國度也消失在了現世,其中只有極少一部分成員的后代存活了下來,將上古時期的禁忌語言記錄在早已失傳的文獻上。

  在仿佛貫徹永恒的寂靜之后,他身旁的一位老者把一個精致的玻璃器皿從包中取出,里面填滿了積雪,其上放置著一粒晶瑩剔透的紫色晶體。根據當初從俘虜口中挖出的信息,帕特拉德帝國的危機正是源于這些突然出現的新型物質,傳說它們會在接近人體時迅速靠攏并將其覆蓋,轉化為失去自由意志的傀儡。科溫等人一路上見到的那些破損的尸體上也全都是這種紫色水晶的微小顆粒,只不過并未保持與傳言相符的狀態。

  科溫下意識地與其拉開距離,瞪了他一眼,對方則開口說道:“我在那些金屬山丘旁的水晶塊上鑿下了這個小家伙……先別急著指責我,它穩定得很,跟我們之前聽到的消息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你覺得可能是什么原因?”

  “也許它此時正處于休眠狀態?我猜它上次醒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科溫用不帶怒意的語氣回應眼前的老頑童。

  “大概已經進入了休眠期,往更深處走說不定能親眼見到活的。”

  一名士兵聽信了老者的話語,好奇地將手指向它伸去。科溫正猶豫著是否要將他阻止,他已把那水晶安然放置在了掌心處。

  周圍無事可做的幾名士兵也圍上前來,數秒過后便看到它發出的微弱光線開始逐漸增強。隨著一聲慘叫響徹整間房屋,它被那只原本將它緊握的右手扔了出去,給手套留下一個帶有灼燒痕跡的小洞,露出已被燒焦的掌心。這一塊如紫色鉆石一般的物質在觸碰到木制甲板的一瞬間化為一灘液體。科溫身旁的那位老者立刻站起身來,示意他們不要與液體接觸。可是那團好似擁有生命的紫水在地板上不斷改變自己的形狀,隨后模仿著蛇的運動軌跡朝士兵們所在的方向快速流去。

  驚慌失措的士兵們把酒瓶里還剩下一半的美酒向那團紫色液體潑灑而下,后者迅速地躲開了他們的攻擊,分成數條支流。科溫則將一整瓶威士忌扔了過去,致使玻璃碎片間流出的酒水徹底阻斷了紫色液體的退路。被美酒包圍的怪異液體突然凝聚在一起,再次還原為形成了一小塊結晶。它劇烈地振動著,發出耀眼璀璨的紫色光芒,從那塊融化的地板上陷了下去,最后留下一個不規則的小缺口。

  老者快步向前走去,望了一眼那個放出紫色光芒的小洞。隨著幾道剎那之間閃過的電光與在此之后緊接著的一聲巨響,爆炸產生的強大沖擊讓所有的人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一道巨大的裂縫于地板處顯形,幾個銀色的金屬尖刺從裂縫里飛速向上生長。他們迅速向后退了幾步,無奈地看著屋頂被其刺穿,灑下攜著雪粉的木屑。這些金屬的優秀性能曾被帕特拉德人運用在入侵戰役時持有的武器上以對抗強大的瑪倫弗斯。可現在,曾被瑪倫弗斯國王視作珍寶的金屬于片大陸上隨處可見。方才發生的事情恰巧印證了科溫的猜想。活性晶體的存在使得地下的礦物質瘋狂生長,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它們原本的性質,這也解釋了金屬山丘的周圍到處都是這類晶體的原因。

  “它穩定個屁,剛說完就出事了。所以諾拉特茲,你還有什么想解釋的嗎?”科溫對那位老人說道。

  “我怎么知道會這樣……我之前用手碰了它好幾次都沒啥事。”老人頑固地解釋。

  “既然這些紫色怪胎發生的反應具備隨機性,那么對我們來說,它們跟任何東西都有反應的可能。說不定什么時候在空氣中放著也能把我們炸死。你再也別把這種東西隨身帶著了。”

  老諾拉特茲點了點頭,盯了一會兒屋內美麗又怪誕的金屬尖刺,轉過頭來迎接科溫的目光。

  “我想,這種水晶應該具備一定的自我意識。就像你之前所說的那樣,它們只是一開始處在休眠狀態。它剛才的運動軌跡跟一條追逐獵物的毒蛇沒什么區別,你也肯定能看出這一點。”

  科溫剛想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他向破損的窗戶外看去,看到一個身著盔甲的巨大身影在慢慢地向木屋的方向靠近。很明顯,那并非人類的形狀,反而像是某種四足坐騎,身上盔甲的光澤跟組成金屬山丘的物質看起來完全相同。那逐漸減弱的風雪中,它那模糊的身影在與他們相鄰的木屋旁停了下來。這是一頭白熊,屬于該區域內的戰斗名族曾馴服的最強壯的猛獸種類之一,將粗壯無比的雪白色四肢、細長的牙齒以及鑲嵌著許多微小紫色晶體的碩大的頭顱展露在了科溫的視線之下。

  它巨大的軀體貼近了那扇老舊的木門,仿佛嗅到了某種可疑的氣味。過了幾秒之后,突然轉頭破門而入,巨大的熊掌將脆弱的木料拍得粉碎,一連串的槍聲緊隨其后。科溫和身旁的士兵們立即沖出木屋,向鄰近那間遭到攻擊的屋子跑去,其他人也發現了異常。就在科溫離空洞的門框僅剩不到三米之距的時候,一只血淋淋的斷手從屋內高速飛出。他下意識地側身一閃,可斷手依舊從額角處擦邊而過。巨大的力量將科溫擊倒在雪地上,只余一陣仿若翻天覆地的眩暈。

  科溫強忍著頭部的眩暈與疼痛,艱難地站起身來,恰好看到它一瘸一拐地從木屋里走出,猙獰的面孔沾滿血跡,盔甲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彈孔,緊接著快速拿起獵槍,對準它的右眼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與嘶吼接連穿透寒風之后,它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緊了科溫的全身。

  又是一聲槍響,子彈撞到了那已損壞一半的金屬面具上。它再度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迅猛地向他撲去。后者輕盈地朝右側打了個滾,避開對方的攻擊,隨即蹲起身轉向,對其頭部連開數槍。它的金屬面具此刻已然完全脫落,充滿血絲的左眼周圍露出了密集如雨的紫色顆粒。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遠處飛來的幾顆子彈也紛紛擊打在了它厚重的皮肉上。這白色猛獸在一陣顫栗中將頭轉向了發射子彈的方位,接下來即是二十多把槍械對著它的頭顱開始的連續射擊。在細密彈雨的沐浴下,它的頭部飛速炸裂開來,龐大的身軀抽搐了一剎便倒地不起。包裹于頭骨內部的紫色晶體開始瘋狂生長,在雪面上覆蓋了一層紫色的薄膜,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科溫后退了幾步,轉身示意其他人盡快離開這片區域。

  它們高效地向四周伸展綿延,愈發迅捷靈敏,很快就碰到了第一位來不及逃脫的士兵的鞋底。他的整個身軀瞬間被晶體覆蓋,化作一具紫色的“冰雕”。地上的水晶悉數向他靠攏、匯聚,將“冰雕”緊緊地鎖定在中間,下一秒就停止了生長。

  長達十幾秒的時間內,科溫和他的手下們都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唯有夾雜著塵與雪的厲風仍在尖嘯著打破寂靜。又過了一會兒,名為諾拉特茲的老者緩慢地走近了剛剛凝固的雕像,仔細觀察它光滑的表面。

  裂縫。而且還在繼續蔓延。他瞪大雙眼,朝科溫的方向飛奔而去。

  隨著一聲巨大的、如同冰面破裂一般的巨響,紫色的碎片向他們飛了過來,擊倒了站在最前排的幾名士兵。幸運的是,科溫和諾拉特茲躲開了空中的水晶。那位原本被水晶困住的士兵卻向他們緩緩走來,地上那些由水晶碎片刺中的同伴則在一陣抽搐之后也全都站起了重生的身軀。他們的外皮盡數鑲嵌著細小的紫色微粒,蒼白的面孔露出一絲別扭的畸形微笑。緊接著,他們都步履蹣跚且步調一致地朝那些還未成為受害者的士兵走來,順便抬起了手中的槍支。

  科溫閃電般地扣動扳機,打掉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幾把槍,但是依舊無法阻止身旁的兩名部下倒在敵人的火力當中。就在下一秒,一顆子彈從他背后飛來,掠過他寬闊的肩膀,精準地擊中了一名敵人的前額。那個渾身長滿水晶的異類渾身開始痙攣,腦漿迸裂,令更多細小的顆粒于空氣中擴散了出去。于是在強大本能的推動下,科溫再次扣動扳機,射下了一顆撲面而來的水晶碎片。

  “不要殺掉他們!要讓他們喪失武器和行動能力!然后與他們拉開距離!速度要快!”科溫看著從尸體倒下的地方蔓延過來的水晶,一邊后退一邊喊道。

  另外一位同伴也失手射偏,連開兩槍擊穿敵人的顱骨,于是沾上了飛來的碎屑,被擴散的紫色夢魘覆遍周身。沒過多久,包裹他身軀的水晶便破裂開來,為他鋪上了一條通往毀滅的大道。科溫的子彈無情地撕裂了他的四肢,讓他再也無法舉起武器迎接戰斗。只是他并不在意這些,那淡紫色的眼眸里已經失去了最后一絲充盈情感的光澤。

  又有幾名倒下的士兵站起身來,撲向自己曾經的伙伴,用長滿水晶的血肉外衣去觸碰少得可憐的幸存者。當再也沒有新的敵人從雪地上站起的時候,依舊存活且屹立的戰士只剩下了五名。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位跪在雪中痛哭的老人仍存活于世,而那些從船上帶下來的坐騎們早就倒在了紅色與紫色混合而成的圖案之中。

  “我們要繼續前進嗎?”一名士兵喘著粗氣問道。

  科溫將視線從駱駝身上移開,凌厲的雙目望向北方那若隱若現的山峰頂部。

  “你帶上跪在地上的那個老家伙原路返回。路途遙遠,你們兩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活著回去,把看到的一切都精確傳達給他們。而我們四個會留下來,翻越前方的群山,找到那座傳說中的上古之城。倘若終究是無法帶著完整的真相回到家園,至少你們能讓家鄉的人民知曉,這片大陸上究竟潛伏著怎樣的瀆神之物。現在就出發,這里很危險。”

  覆滿雪地一角的水晶逐漸消散,只留下一小片稀疏的紫色微粒。被積雪掩蓋的土壤下方,全新的金屬山丘正在養分的包裹中加速生長。不久之后,它就會像自己無數的同胞一樣在星辰的注視下散發出銀色的寒光。當白晝降臨,太陽用曙光為它鍍上一層金邊之時,它便會將昨夜埋沒于暴風雪之下的尸骸遺忘,而后繼續坐落在永恒的廢墟之上,矗立于寂靜的黎明之中。

  ……

? ? 正篇:

  在那短暫的一生里,它已不知多少次飛至這棵扭葉松的枝條。這一次,它依舊像往常一樣漫步于樹葉投下的靜謐陰影,時而會有一縷陽光透過上方那些枝葉的縫隙,輕輕照射在它灰色的羽毛上。可就在下一刻,它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只警惕的生靈展開短小的翅膀,騰空而起,向遠處飛去。在它的正后方,一團從天而降的火球墜落在樹林里,激起的強大沖擊如海嘯般吞沒了那渺小的身軀。它在狂風中翻滾飄蕩,一瞬之間便撞在了前方的樹干上,最后變成一具自由下落的尸體……

  不久之后,世界各地都有人知道了這次事件。當然,沒有人會在意一只死在地上的麻雀,他們所得知的消息是一顆怪異的隕石墜入了黃石公園內部。根據當地目擊者的口述,那顆隕石似乎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而它于大約兩千米的高空中被游客們發現以前,人類的所有儀器都未能觀測到它的到來。盡管隕石的體積并沒有多大,可它對周遭的樹木造成了不小的破壞。在收集碎片的過程中,隕石的研究者們收集到了大量水晶形態的紫色物質,主要成分為二氧化硅,與普通的水晶看似無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幾天之內,所有的紫色水晶皆發生了爆炸,多名與之近距離接觸的觀察者在臨死之前都看到水晶發出了強烈的光芒,隨后便被爆炸之后迎面飛來的碎片擊中。他們的身體在觸碰到碎片之后即刻被高速生長的紫色水晶覆蓋,如同人形雕像一般失去生息。后續的檢驗結果表明,它們的成分依然與普通水晶毫無差別,這使所有幸存研究者的心中又多了一層疑惑。為了防止爆炸導致的可怖后果再次出現,他們將所有殘余的水晶碎片和雕像運送到特制的倉庫里,并選擇聯系了那個專門調查超自然異象的團體。

  ……

  紫色的液體在巨大的玻璃容器中翻滾、撲騰,像無形的死神一般朝四周伸展著自己的利爪。容器旁的男人向后退了幾步,那團液體便迅速凝固成了水晶的形狀。

  “你確定這玩意兒的成分是二氧化硅?”他用嘲諷的語氣問身旁那位更加高大的男性。

  “要是你對檢測結果有什么不滿,不妨去測一測它的物質構成。與其在這里質疑我,不如滾過去把它吞到肚子里。我相信你的家人在檢驗尸體成分的時候也能發現二氧化硅。”

  “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坎提斯將軍。我隨口說說而已。我只不過是好奇這東西因何種理由具備如此怪異的特征。”

  “我要是知道的話,你在問我之前就能聽到答案了。不要試圖將它表現出來的特性和構成它的化學物質相掛鉤,艾里克。一塊被施了魔法的木頭也能像它這樣上躥下跳。我們這一行干的事情就是收集超自然物品,你又不是沒見過類似的東西。”

  “好吧,好吧,那說說你的新發現吧。”

  坎提斯從口袋里掏出銀灰色的遙控器,輕輕按下了其中一個按鈕。地板上打開缺口,更大的玻璃容器升了起來,占據了整間巨室的十分之一。看到了容器里裝著的東西以后,艾里克倒吸一口涼氣,用吃驚的眼神望向坎提斯。

  “別這樣看著我,他們出不來。圍在周圍的玻璃足夠硬,況且這些東西已經喪失行動能力了。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我現在就回答你。是的,他們是我們的同事,在實驗進行的時候不小心把紫色液體泄露了出來,于是變成了這副僵尸般的模樣。若是殺掉其中一個,就會有更多水晶從尸體里冒出。如果不加以阻止,他們遲早會把所有人都變成自己的同類。我可不希望未來征服藍星的物種是這樣一群渾身長滿水晶的東西,于是只好把他們關在一起,順便弄斷他們的四肢——限制他們可做出的動作能讓我看著舒服一些。”

  “這些紫色的物質,它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活過來的?我的意思是,他們被發現以后首次變成液體是在何時?”

  “三天前。我們為了摸清它們的反應規律,嘗試著使用多種粒子流對其進行轟擊。最后的結果你也能猜到,它們就像在沉睡中驚醒一樣,開始在兩種狀態之間切換。”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突破性的發現嗎?”

  坎提斯走到一旁,在右手邊的操作屏上劃了幾下。前方的墻壁立即被投影的畫面占滿,而容器中的紫色水晶化為了一攤漂浮于空中的液體,在垂直于地面的方向上呈現出漩渦的形狀。

  “這……是傳送門嗎?”

  “是的,投影的畫面就是在傳送門另一端拍攝的。把這些紫色的物質放在足夠強大的磁場中就會變成這樣。”

  “你的無人機飛過去拍的嗎?”

  “沒錯。這段視頻正是其中一臺在失聯前拍攝的。”

  坎提斯播放了錄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場景再次映入人類的眼簾。

  ……

  眼前這座宏偉的巨石城市即是傳說中的上古之城—薩爾德曼,破敗的城墻邊躺著一排幾十米高的神像,它們惡魔似的外形暗示著帕特拉德人的祖先曾崇拜著黑暗嗜血的邪物。離城門最近的兩座雕像分別是病魔—德拉科里亞斯和災厄之父—格爾斯德。扭曲的觸手和尖銳的鹿角分別表明了兩位上古神明的身份。至于其他的那些,估計沒有幾個來自瑪倫弗斯的人能夠辨認出來。

  諾拉特茲和迪倫站在倒塌的城門旁,心中感慨萬千。幾個月前,他們與科溫揮手告別,最后成功地回到了自己所屬的王國,將所見所聞傳達到了那里的統治者耳中。為了防止之前的情況再次發生,瑪倫弗斯的軍隊在帕特拉德大陸的邊緣建立起聚居地,而探險隊的成員則會以此為起點,分批潛入更加危險的內陸地區。值得慶幸的是,當年抵達此處時全體戰艦失蹤的情形暫且沒有再度發生,目前看來本次打賭式的探索是正確的選擇。

  “走吧,去尋找科溫、真相以及屬于我們的命運。”

  健碩的老人騎著長角的坐騎朝遠處走去,與身后的士兵們共同邁入古老的禁忌之地。

  ……

  無人機的燈光只能照亮一小片極其有限的區域,遠處的景象始終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根據投影中的畫面來看,它所在的地方是一條人工挖鑿的隧道。經過了幾個岔路口以后,錄像中的場景就一直保持幾乎完全不變的狀態,仿佛無人機身處的隧道在宇宙中無限綿延,直到永恒的盡頭。

  “還沒到達終點嗎?”艾里克不耐煩地問道。

  坎提斯拖動了一大段進度條,剛好截止到無人機靠近出口的時刻。畫面中央出現了一個紫色的光點,逐漸擴大成一個明亮的半圓。洞口之外是巨大的地下空間,一排排水晶尖刺從石壁上探出頭來,散發著幽靈般的光芒。從外觀上來看,這里是一座位于地下世界的峽谷,峽谷兩側的巖壁幾乎完全垂直于谷底。谷底的河流與隨處可見的水晶一樣,向四周放射出耀眼而病態的紫光。

  “這地方應該不在地球上吧?”艾里克問他。

  “我以為你早就猜到了呢,畢竟把那些紫色怪胎送來這里的隕石也不屬于這顆星球。如果你試著通過傳送門,就會發現那里的重力比地球強一些。”

  “你去過另一側了?”

  “目前還沒。”

  “這個峽谷的寬度和深度大概是多少?”

  “測量結果顯示,17公里和33公里。”

  “真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它離那邊的傳送們多遠?”

  “40公里左右。”

  “這么遠的距離下,信號沒有受到那些紫色物質的干擾嗎?”

  “它們增強了信號的傳輸能力。”

  “那無人機是如何失聯的呢?”

  “繼續看就行了,別問我這種沒用的廢話。想知道答案就自己看到最后。”

  出口處連接著兩條沒有圍欄的道路。它們依附在懸崖側面,分別朝著兩個相反的方向延伸出去,經過其他隧道的出口。峽谷兩側數以萬計的洞口規則地分布于水晶尖刺之間,被幾十排石路串連在一起。無人機向右下方的洞口飛去,畫面中浮現出四個從模糊愈發清晰的身影,看樣子是在休息。

  艾里克瞪大雙眼,仔細觀察著畫面中漸漸變大的外星生物。僅從外觀上看,這個物種姑且可被視作人類。躺在正中央的那名個體穿著與另外三個完全不同的衣物,左胸處的勛章上刻著一個酷似獨角獸的圖案,身旁擺放著四套脫下來的盔甲。看樣子,他應該是他們當中的領袖人物。此人雙目緊閉,左手持劍右手握槍,無論是五官還是身形都與地球上的人類區別不大,但是膚色似乎又不完全屬于地球上的任何一個人種。而他身旁的部下則相對矮小,這在那顆重力較大的行星上應該屬于標準身高。

  就在這時,那人的眼皮猛然睜開,兩個銀白色的眼珠緊緊地鎖定了半空中的攝像頭。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他抬起右手扣下扳機,投影中的畫面便即刻消失。坎提斯和艾利克沉默地站在原地,對方堅毅的眼神和迅捷的本能反應在兩人的腦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跡。又過了一會兒之后,艾里克勉強接受了關于地外生命的荒謬真相,咽了咽口水,率先打破沉默。

  “看起來是個有本事的人。不過僅從他拿在手中的武器判斷,那個世界的科技水平遠遠低于我們這里。”

  “錯了,那里存在著遠比我們更加先進的文明,只不過無人機拍到的四個人并不屬于它罷了。”

  “何出此言?”

  “到達傳送門另一端的無人機不止一架。它們在岔路口飛往了相異的方向,也找到了不同的東西。”

  墻壁上的投影再次出現,一個與剛才完全不同的錄像開始播放。

  ……

  從大陸邊緣一直到上古之城,他們一路上只見到了兩個渾身長滿水晶的生命。這個事實讓所有抵達薩爾德曼的探險者們都感到惶恐不安。它們究竟藏在哪里?沒有人知道。整片大陸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那兩只水晶傀儡以外,他們沒有看到一只活著的動物,更別提幸存的人類。可是盡管希望渺茫,諾拉特茲和迪倫依舊在尋找著科溫留下的痕跡。

  “快看這里!”

  一名士兵用手槍指了指地上的圖案,其他人都圍了過來,打量著這個熟悉的標志。圓圈的中心是一只健壯的四足猛獸,尖利的倒刺包裹著他纖細的尾巴,寶劍般的長角以它的前額為起點向上延伸。在這個圓圈的外圍,兩條毒蛇首尾相連,渾身上下都纏繞著象征力量的曲線。圖案中的兩種動物皆是瑪倫弗斯大陸的原生物種,深受皇族的喜愛。獨角四足的猛獸會被訓練為專供精英使用的坐騎,而那類稀有的毒蛇則會被王爵們當作寵物來飼養。

  “瑪倫弗斯的冒險者勛章!科溫爵士肯定來過這里!”另一位戰士喊道。

  諾拉特茲蹲下身來,緩緩地撫摸著石頭地面上的紋路。

  “沒錯,確實是他。一定是科溫親自用劍刻下的。我能感覺出這是他的刻法。他們在旅途中失去了坐騎,只能于后面的大部分路程里步行前進。按照我們的行進速度,應該很快就能追上科溫。如果他那時還活著的話。”

  老人轉過身去,望向洞口之外的世界。飄揚的雪花使整座古城沐浴在夢幻般的白色朦朧之中,絲毫沒有顯露出一絲危險的跡象。諾拉特茲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假象,一定還有什么東西正在醞釀。一定。

  ……

  艾里克震驚得合不攏嘴。這間寬敞的巨室有著至少十公頃的面積。畫面中全是人類從未制造過的精密儀器,以及被堆積成一座紫色山丘的巨型水晶。在緊貼著它們的位置上,數以千計的石球被擺放于一個由水晶顆粒圍成的圓圈內部。

  “你覺得這些球體像什么?”坎提斯微笑著問。

  無人機向上抬升,將整個圓圈中的場景都拖入了拍攝范圍之內。

  “不過是一堆稍微圓潤一點的石頭罷了,有任何特別之處嗎?你的笑容真是夠瘆人的。”

  “再仔細看看!你這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別告訴我你什么都沒聯想到!”

  艾里克閉上嘴巴,又盯著投影看了一會兒。他剛想張口給出否定的回答,一幅從回憶中涌現的畫面就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隕石……墜入黃石公園的隕石。他那時就在現場,目睹了石球燃著火焰從空中降臨,宛若帶著無盡憎意的神明。水晶堆旁被加工過的石頭……攜帶水晶的隕石……它們大概率是同一種東西,他當初看到的隕石很有可能就來自這間巨室。他早就應該意識到這一點。

  看到艾里克表情的變化之后,坎提斯繼續說道:“那個地方肯定存在著某種裝置,能夠將這些石頭投放到其他世界。至于這樣做的目的嘛……大概就是征服、控制、同化之類的老套路吧。不過這也有可能是為了設下陷阱,好讓其他世界的居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激活水晶、穿過傳送門,最后自投羅網、走向終結。”

  “這么說的話,我們已經自愿中計了是嗎?”

  “通往知識與力量的道路此刻正擺在我們面前,我必須了解更多真相。”

  “這可能正是它們想看到的。”

  “沒關系,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你自以為這樣罷了,許多人都是如此心懷僥幸。”

  坎提斯對他的話不予理會,因為這是自己早已考慮過不知多少次的東西。當投影中的畫面轉為另一間類似的巨室之后,他開口打破了寂靜。

  “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幾個人,有可能是從地表或什么別的地方去往那部分地下世界的探險者。他們應該跟我們一樣,對那個未知文明的造物充滿了好奇與敬畏。我們不妨大膽地猜測一下那顆星球到底發生了什么。”

  “或許是水晶的統治?無所謂了。所以你打算什么時候派人穿過那道傳送門,我想你肯定樂忠于研究外星生物留下的機器。”

  “不久之后。是的。”

  無人機離開了加工水晶的場所,經過一個寬敞的拐角處,迎面走來的是幾個姿勢怪異的男人。他們抬起頭來,看到從空中飛過的機器后,盡數用槍管將其對準。艾里克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臉上鑲嵌的紫色顆粒和他們身上似曾相識的鐵甲。這些鎧甲和那四個人穿著的一模一樣。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是來自同一個國家的戰士,能看出來的不同之處只在于畫面中的這些人明顯已經被某種力量控制了思想。

  沒打中,槍法跟上次那個人差了不少。無人機驟然下降,對著這幾個男人的頭部射出一連串子彈。水晶碎片伴隨著粘稠的腦漿從破碎的頭顱中噴出,在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擴散為寬闊的水晶薄層,將無人機下方的一小片區域染成了晶瑩剔透的紫色。緊接著,畫面中又出現了一大群和剛才一樣的水晶傀儡。他們面帶獰笑,形態扭曲,用怪異的動作再度抬起手中的武器。下一秒,錄像結束。

  短暫的沉默。

  “另外幾個無人機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嗎?”

  “類似吧。再給你看幾張照片。”

  畫面再次切換。艾里克看到了十幾種地球上從未誕生過的猛獸,其中一種前額長角的四足生物讓他聯想到了在第一段錄像的結尾出現的勛章。最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照片是倒數第三張:成千上萬個臃腫的畸形怪物朝著某條隧道的入口蹣跚前進,仿若蠕動的蟲群正在涌入深淵般的巨口,簇擁著涌向地獄的最深處。細小的紫色顆粒密密麻麻地鑲嵌在扭曲的肌肉線條中,看得他頭皮發麻。像這樣的群落究竟還有多少個?它們行走的隧道最終通往何方?如果真的到了開始入侵的那一天,地球上的人類有把握獲勝嗎?無數疑問涌上他的心頭。

  “目前總共有多少人知道那個世界的存在?”

  “這個基地里的所有人。”

  “你打算怎么做?”

  “我和我的下屬們會共同去往那個地方。如果實在無法解開有關紫色水晶的謎團,至少要把一小部分外星儀器搬運過來。”

  “你不打算問問上級的意見嗎?這件事情可是牽扯到了人類的命運。”

  “在我徹底成功之前,他們根本無需知道。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我的朋友。跟我一起去到那里,或者留在這此地接受監視。如果你敢用你身邊的通訊設備聯絡某些人,我就只好遺憾地取走你的小命了。”

  “終于還是忍不住要拿整個世界來賭博了嗎。”

  “我知道你無法理解我的所作所為,因為你不可能明白這件事情對我而言的重要性。讓上面的人了解實情只會讓我們的行動變得更加麻煩。如果不是上級把你派到這里來,你本可以不用經歷這一切的。不過既然你來了,而且又不具備反抗我的能力,我就順便讓你參與一下我的游戲吧。”

  艾里克用自己能夠想到的各種惡毒的詞語咒罵著坎提斯,可后者只是放聲大笑。他才不在乎這些。

  ……

  他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見科溫留下的記號了。或許是十幾天?沒有人清楚。黑暗的地下世界模糊了探險隊成員們的時間觀念,生活作息也被徹底打亂。唯一能使他們感到欣慰的事情便是發霉的面包還勉強夠吃。艱難的處境讓大多數人的內心發生了動搖,可包括迪倫和諾拉特茲在內的那幾個人始終都堅信自己能夠找到災難的根源。他們已經走得夠遠了,絕不能半途而廢。可當下依然無人知曉他們身處的位置究竟有多深。

  看著此時正觀察壁畫的老人,迪倫開口問道:“找到線索了嗎?”

  諾拉特茲用手指滑過石壁上最深的一道紋路,然后站起身對旁邊的士兵說道:“我想我已經大致解讀出這些圖案的含義了。他們反復出現在我們經過的走廊上,其中所表達的意義的重要性顯而易見。你們可以相信我對帕特拉德上古語的研究成果和我對圖形的直覺與印象。我基本可以確定這里面記載了神明降臨世間的時代以及紫色水晶誕生的歷史,就算不是也大差不差。”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老者身旁,好奇心終究還是短暫地戰勝了倦怠。諾拉特茲開始了自己的講述,真相的一部分即將揭曉。

  ……

  世界不只一個,這是古老的先人在仰望星辰之時就早已得出的結論。關于其它世界的幻想曾無數次體現在他們的詩歌、童話與繪畫之中,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它們乘著圓盤、長桶、方板、球體、薄膜等形狀拼合而成的機器自天穹之上降臨凡間,以神靈般的偉力瞬息間鑿穿大地,在薩爾德曼的地下深處建造了一口上古之井。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這些未知存在都會將奇形怪狀的儀器小心翼翼地運往地下迷宮之中,進行某種大規模的開采工作。曾有一位上古之城的居民潛入到了地底,親眼望見它們將巨大的水晶源源不斷地從更深的位置運出,并把細小的水晶顆粒放入各類動植物的身軀。它們用他的族人世代相傳的語言告訴他,這些水晶可以帶領他們走向某一階段的進化終點,將這顆星球以及諸多世界的不同個體統一為獨立的整體。

  至于古帕特拉德人對這些“天神”的稱呼,在他們語言中的發音為“尤古斯”。它們的絕大多數同胞都早已飛往了更加遙遠與廣闊的深空,而僅剩的一群尤古斯人則在諸多世界之間進行著宏偉的實驗,向較為低級的文明傳播各個分支的古怪信仰。在它們的影響下,帕特拉德人的祖先在上古之城—薩爾德曼內建造了數不清的神像,包括病魔、災厄之父,更高階段的七大邪神、三位一體、織夢者—莫西德斯以及擁有諸多面孔的至上神明—卡倫斯亞特。尤古斯人的出現徹底顛覆了古帕特拉德人看待世界的理念,使他們了解到維度、時空的復雜本性以及造物更深層次的結構。出于對神靈的瘋狂崇拜,他們中的每一位成員都甘愿獻出自己的身體,成為尤古斯人水晶實驗的犧牲品,以此來取悅這強大而富有智慧的群體。

  正如它們出現時一般,尤古斯人的離開也是同樣的突然。無聲無息,如同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卻留下了無數怪異的機器和富有魔力的水晶。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居住在薩爾德曼的人民卻相信著神明終有一日會再次歸來,將更多的知識與奇跡帶給自己狂熱的信徒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當地的居民親自走入了尤古斯人挖出的地下世界,并最終找到了上古之井,親眼目睹了潛伏于其中的秘密。那一刻,他們終于明白了水晶的源頭究竟是何種不可名狀的恐怖,于是在強烈的畏懼中逃離了那個地方。他們在通往上古之井的道路上留下警示后人的詞句,并決定在不久之后離開薩爾德曼,堵上它的城門,將真相永遠封鎖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之中。

  ……

  “這上面根本沒有說清楚井底到底有什么東西,僅僅只是告訴我們不要接近它。這樣反而更會激發我們的好奇心,讓我們想要一探究竟。”迪倫用抱怨的語氣說道。

  “不,上面說了,只不過說得很含糊。意思大概是指他們看到了地獄的入口,但我不是很確定。這上面好像還說有什么東西正從那個入口中涌出……所用的圖形和字符都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一類。我跟你們所講述的僅僅只是我解讀出來的大致含義,并非上面所寫下的全部。”諾拉特茲告訴他。

  “你覺得我們有必要去親眼看看那口井嗎?”

  “非常有必要。我認為科溫也會這么想,他肯定也能解讀出墻上刻下的這些痕跡。”

  “我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他留下的記號了。”

  “也許是在戰斗時把劍弄丟了,或是跟我們走往了不同的路線。”

  “也有可能是不想讓我們跟過去。”

  “無論他想不想,我們都不可能現在原路返回。你真的敢說自己對于接下來會看到的景象沒有一絲好奇嗎?”

  “都到這一步了,現在肯定不愿走回頭路。”

  “很好,再歇一段時間就出發。”

  許久之后,一名離開了一會兒的士兵氣喘吁吁地飛奔回來,對著諾拉特茲說道:“沿著我剛才走的那條路往前走,分叉處選最左側,很快就能去到一間巨大的水晶儲藏室,里面放置著一些古怪的儀器和堆積如山的水晶。我想您肯定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

  所有坐在地上休息的人此刻都站起身來,在那位戰士的帶領下走進了一間巨室之中。無數奇異的物件映入眼簾,反光的金屬機器在紫色水晶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盡管它們在這樣的色彩下處處流溢出詭異的氣息,此時的場面依然讓在場的人都情緒高漲。他們親眼看到了尤古斯人的造物,這里的一切都由古老的“神靈”親手打造。諾拉特茲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試著去觸碰了其中一個儀器。

  不幸的是,他碰巧接觸到了那個無人看管也未被系統鎖死的按鈕。

  地面開始輕微震動,接下來就是一連串怪異的聲響。迪倫和其他人把頭轉向最遠處的老者,隨后再順著他的視線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遠處巨大的圓圈之內,排列整齊的石球一個接一個地從中央向四周開始消失。每一顆石球在失去蹤影的同時,都會于剎那間閃爍出淡淡的紫色光芒,發出類似于尖嘯聲的噪音。諾拉特茲再次按下按鈕。響聲停止,震動也平息了下來。環繞石球的圓圈附近,一個標志性的記號格外顯眼。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就獨自向它跑去。那是科溫留下的記號,旁邊還刻著這樣一段文字:

  我們四個人都還活著,離真相也更近了。這片區域還有著數量龐大的房間,這里只是第一個。我相信你們都能到達這里。似乎上古之城延伸出的所有地下隧道都會經這些房間附近的某個地方。但愿諾拉特茲不會像我一樣碰到不該亂動的東西。那些石球……我敢打賭他們內部一定裝著紫色的怪胎。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任何可能性了。你們覺得它們消失之后會去往哪里?石壁上的文字為何會多次提及其它世界?這簡直太瘋狂了!尤古斯人想把水晶送往那么多的世界,將所有于其中繁衍生息的生靈都變成某種傀儡,雖然最終掌控權是否在它們手上還是未知數,可我卻替它們完成了曾經的一部分心愿。它們為什么要把這些石頭留在這里?我只能祈禱這都是些殘次品了。根據我的暗中觀察,絕大多數水晶生物都在朝著更深處移動。毫無疑問,它們最終的目的地肯定是上古之井。至于它們到那以后會做些什么,里面究竟有著怎樣一番景象,我只有親自去看過才能知道。真相就擺在不遠的前方,因此我必須前進,就算它通往地獄一樣。祝你好運。

  (內容結束)

  這是多久以前刻下的文字?他現在還活著嗎?諾拉特茲此時不可能知道這些。他的同伴們都和他一樣看到了希望,他們只需要繼續向更深的地方前進就能找到那口井。但是那里究竟有多深,還需走多遠,他們的水和食物是否真的夠他們撐到那時,他都完全沒有任何把握。

  “加快步伐,”老人對圍在記號旁邊的同伴們說,“我們別無選擇。”

  ……

  傳送門的直徑擴大了至少十倍,被一個金屬圓環固定在巨型地下室的墻壁上。在充滿禁忌力量的漩渦中心,忽明忽暗的電光閃爍于翻滾的紫色夢魘之間。坎提斯將軍的機械眼球凝視著噴涌狂暴能量的異界大門,發出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赤色光芒。他高大的身軀之后,數量龐大的小型飛船穿插于全副武裝的人類戰士與佩戴重型武器的機器人隊伍之中。后者屬于卡爾文博士臨死之前參與研發的最新型號,如今已成為了這支軍隊的核心力量。

  “你實驗室里的那群變異生物呢?不讓它們加入你的隊伍嗎?”艾里克以嘲諷的語氣問道。

  “除了參與近戰之外,它們幾乎沒有任何用處。我們這次將要面對的敵人絕對不是用這種戰斗方式可以解決的對手。近距離接觸水晶生物只會讓自己被同化為其中的一員。”坎提斯回答艾里克之后,轉過身對部下們喊道:“今日,你們將在我的帶領下踏入一個人類從未涉足的世界。你們將前往知識的圣地,身披榮光,帶著智慧與力量安全歸來。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會被世界銘記,被歷史銘記,也會被命運的齒輪所銘記。現在,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如果任何存在膽敢阻擋我們邁向榮耀的步伐,我們將用它們的鮮血與尸骸鋪開通往勝利的道路!”

  聽到坎提斯的部下們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艾里克盯著他說:“然后你就能獲取更多利益了?”

  “沒錯,就是這樣。知識也好,技術也罷,我能夠獲得的一切事物本質上都只是利益而已。有些時候,這世上除了利益真的一無所有。你到底想要像我一樣親自獲取利益,還是像個懦夫一樣留在這里?自己選吧。”

  坎提斯坐上飛行器,駛入紫色的漩渦中央。在他身后,那些狂熱的追隨者們紛紛效仿了他的做法,沒過多久也全都到達了傳送門的另一端。艾里克無奈地嘆了口氣,也坐到了將軍為他準備的那臺機器上,飛向異界。不為坎提斯,也不為人類的榮耀,僅僅為了他自己到了這番境地下所能滿足的一點私心。從童年時代開始,他就渴望能夠站在另一顆星球的土地上親眼見證超脫人類智慧的造物。這是多久之前的心愿了?他也已不再明曉。既然事情都發展到了這一步,那不去白不去。總之,他終于穿過了那道紫色的障壁,也穿過了分隔幼稚與古老、美麗與禁忌、田園與地獄的最終界線。

  ……

  諾拉特茲被嚇得直冒冷汗。如果再晚出手一秒鐘,水晶就會從迪倫的手臂蔓延到脖頸上方。此時此刻,迪倫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邪祟的紫色物質爬滿自己被砍下的右臂,仿佛蟻群沖向落入巢穴的肉塊一般。他因劇痛感而放慢了奔跑的步伐,因此差點被身后的追趕者擊中背部。多虧了這里拐角較多的地形,僅存的兩位戰士才沒有完全置身于敵人的火力范圍內。他們的敵人身披瑪倫弗斯王國的戰甲,過去作為第一批前往帕特拉德大陸的軍隊探索真相。如今,這些曾斗志昂揚地唱起戰歌的將士們心中僅有攻擊自己身為人類時的同胞的念頭,無論是將其殺死還是使之同化。

  兩人在岔路口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最后在一路飛奔之下跑出了洞口。追兵似乎沒有趕上來,大概是去往了其它方向。當然,無論身后是否還有追兵,前方的景象都會令他們大吃一驚。巨大的峽谷、無數的水晶、密集的洞口、紫色的河流……他們身處的道路依附于懸崖的側面,在萬丈深淵的邊緣如長蛇般向遠方綿延。腳下,洞口前方,瑪倫弗斯冒險者勛章上的圖案被歪歪扭扭地刻在光滑的路面上,這顯然是在慌亂之中被劃出的紋路。而就在不遠處的位置,一臺損壞的機器旁還刻有這樣一段文字:

  醒來的時候,一個會飛的機器正懸浮在離我們很近的上方。我下意識地開槍射中了它,使身旁的三名同伴全部驚醒。這一定是尤古斯人遺留下來的機器,我們肯定已經被發現了。某種存在控制了尤古斯人的造物,它們是否與水晶的源頭有著密切的關聯?謎團又多了一個,可厄運正在降臨。看著那臺機器的殘骸,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我的內心。我感覺所有人都將在直面真相時或在那之前迎接死亡,所以你們也需要做出最后的抉擇。繼續前進還是活著回去?你們知道的信息應該已經夠多了,我打算……

  沒有后續,一定是發生了什么緊急的狀況。諾拉特茲盯著地上的機器看了一會兒,得出了與科溫相反的結論。這絕對不是尤古斯人的造物,它比那些放置于巨室內的精美儀器要粗糙得多,看上去來自一個比尤古斯低等的文明之手。科溫等人為何會在這種事情上判斷失誤?是因為對機械造物不夠熟悉還是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失去了判斷力?這廣闊的地底世界當中還可能存在著另一股來自其它文明的勢力。本以為已經接近了真相,沒想到逐漸浮現于眼前的事實讓他們的思維變得更加混亂。諾拉特茲過去精心構建的猜想在剎那之間被擊得粉碎。真相一定比他先前的猜想更為復雜。他和迪倫都已經走了如此之遠,絕不能像上次一樣半途而廢。

  ……

  紫色的光芒充斥在艾里克的視野之中,濃度偏高的氧氣讓他稍微有點難以適應。很快,在飛行器高速穿梭的過程中,他跟隨著坎提斯的大部隊來到了一間巨室之內。跟那段錄像中的場景類似,數量龐大的石球被放置在堆積如山的水晶旁,一個圓環將他們圍在中央。巨室里的每一臺機器看起來都是如此嶄新,只不過一群渾身長滿水晶的怪物以扭曲的姿態站立在它們之間。一連串光束與能量球如雨點般落下,怪物們的身軀在熾熱的能量沖擊下支離破碎,只留下燒焦的殘肢和向外蔓延的水晶。紫色的惡魔繞過完好無損的外星儀器,覆蓋了房間的地面。

  坎提斯手下的一名機器人剛一落地,堅硬的金屬軀體就被瘋狂生長的水晶包裹在了其中。幸運的是,他僅僅只是因為電路損壞而失去了行動能力,并沒有轉變為攻擊同伴的傀儡。眼見巨室的地面已經沒有了合適的落腳點,坎提斯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調轉方向,朝著其他房間的方向飛去,順便用飛行器發射的導彈解決了巨室內僅存的敵人。

  艾里克和將軍的下屬們紛紛飛往外部,卻看到如同狂潮般的水晶生物擠滿了視野的每一個角落。無奈之下,他們只好用密集的炮火將敵人全部覆蓋,原本搬運機器的計劃此刻已經變成了單純的自我防衛,誤判水晶生長能力所帶來的弊端即刻展現。連接各個巨室的空間僅僅只有不到十米的高度,只要飛行器稍微下降一點,敵軍中那群健壯的四足動物就能一躍而上,將駕駛員轉化為自己的同類。除此之外,還有數量眾多的人類分布在敵人的隊伍里。他們手握槍支,身穿相同的鎧甲,像曾經那樣嫻熟地扣動扳機。

  一名駕駛員的頭部被飛來的子彈擊中,致使她駕駛的飛行器隨她一同墜入水晶傀儡的包圍之內。為了不讓那艘飛船受到水晶生物的操控,艾里克向它墜落的地點毫不猶豫地發射出一枚導彈,迅速拉開距離,并在爆炸聲響起之前精準地射殺了幾個具有極大威脅的槍手。幾秒之后,第一段錄像里的畫面再次在他的腦海中閃現。那個巨型峽谷……如此寬敞的空間中,他駕駛的飛行器一定難以被擊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保住性命,他必須離開眼前這個既危險又擁擠的地方。艾里克還依稀記得去往峽谷的路線,他只需找到合適的隧道就能抵達那里。這個念頭剛在頭腦中閃過,艾里克就調轉方向,朝著某個隧道的入口駛去,撞開了一群擋在前方的敵人。

  隨后,無論是生長在敵人身上的細小微粒,還是隧道墻壁上鑲嵌的大型水晶,全都以一致的頻率閃爍了起來。艾里克清楚,某些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無論那是什么……都已經開始了。

  ……

  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出口處,一個身披戰甲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左手持劍右手握槍,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在棕黃色的劉海下散發著冰冷的殺意。諾拉特茲和迪倫都認得這位曾經的隊伍領袖,而且由于多種因素的堆砌影響,長達數月沒有與之見面。跟上次見面時的不同之處在于,他的臉上多出了一些細小的水晶顆粒,兩個眼珠都由銀白轉為淡紫。無需多言,諾拉特茲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抬起了手上的槍支。盡管是久別重逢的摯友,可一切都早已不再是當初的模樣。老者扣動了扳機,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與此同時,迪倫也用槍管瞄準了科溫的左眼。

  預想中的事情并未發生。科溫沒有躲閃,也沒有眨眼,只是隨手打出兩槍,就讓諾拉特茲和迪倫的武器幾乎在同一時刻脫手。兩把槍支還未完全落地,迪倫就已經在子彈的撞擊下頭破血流,失去了生命的氣息。老者接連抽出自己和迪倫腰間的長刀,并將其中一把扔向了對手的眉心。科溫則再次扣動扳機,子彈擊中堅硬的刀刃,將它彈回了諾拉特茲手中。兩人間的距離又靠近了一點,連續幾次擋下子彈的雙刀很快就能把敵人籠罩在自己的攻擊范圍之內。彈藥用盡。科溫丟下槍支,用左手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僅憑純粹的蠻力就擋開了翻滾于老者手中的雙刃。

  諾拉特茲向后連退三步,感到雙手一陣酸痛。對方的劍刃立刻如銀色的暴雨般向他襲來,每一次格擋幾乎都需用盡當時所能使出的全部力量。可是盡管如此,他的兵器依舊好幾次差點從手中脫落。無論角度多么刁鉆,不管技巧如何精湛,科溫的長劍總能輕而易舉地接下每一次攻擊,并以更加猛烈的攻勢全方面壓制對手。諾拉特茲不停地后退,科溫則始終步步緊逼,以壓倒性的力量與速度將持有兩把武器的對手打得毫無喘息之力。諾拉特茲曾以為年輕時的自己有能力與科溫一戰,可殘酷的現實如今又一次磨滅了他的幻想。無論是在生命中的哪一段時期,他的實力都無法與此刻的對手相提并論。值得一提的是,科溫并不是左撇子,但是他卻在用不常使用的左手逐漸擊垮諾拉特茲最后的防線。

  又是清脆的一聲碰撞,激得火花濺至四方。老者右手的戰刃被科溫的長劍擊飛,撞上堅硬的石壁后落入峽谷的最深處。他迅速將左手的鋼刀移至右手,發瘋似的向敵人揮砍著,如同一只在獵人面前拼命掙扎的獵物。科溫再次用長劍彈開諾拉特茲的刀鋒,順便在他的大腿外側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然后再將劍刃拉回,劃開他右肋處的護甲,接著又漫不經心地擋下了劈向自己右肩的下一擊。諾拉特茲發出一聲戰吼,結果卻在科溫一口氣用出的幾十個連貫動作下遍體鱗傷,仰面摔倒在堅實的路面上。挫敗感近乎使他窒息,他連對方的盔甲都沒能碰到一下。看著指向自己面龐的劍尖,老者閉上了疲倦的雙眼。

  什么都沒有發生。諾拉特茲睜開雙目,期待著能有某個未知的英雄前來營救自己,但是事實并非如此。科溫臉上的每一顆微粒都在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紫色的光芒。他收起手中的長劍,走到沒有圍欄的道路邊緣,望向峽谷的最深處,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諾拉特茲則艱難地站起身來,緩緩走到與科溫保持一定距離的位置上。他看到峽谷兩側的每一塊水晶都與科溫身上的紫色顆粒以相同的頻率閃爍,似乎正向周圍輻射著無與倫比的能量。整個地底世界都在震顫著發出絕望的哀嚎。他們身處的峽谷與頭頂的巖層此時也在向兩側張裂。陽光伴隨著碩大的碎石從上方的世界降臨,照射在不斷滲入更深處的紫色河流之上,融入了它閃爍著譎影的明亮光輝之中。

  終于,峽谷底部被徹底撕裂開來,紫色的液體和破碎的河床完全涌入更深一層的地下空間。諾拉特茲的心臟狂跳不止,他從未想過自己原先抵達的廣闊疆域僅僅只是地底世界的第一層,更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如此宏偉的景象。峽谷底端的裂縫將位于第二層空間的巨型石坑的中心部分暴露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一座紫色的湖泊坐落在那個漏斗狀的深坑中央,周圍站滿了來自帕特拉德大陸的每一種動物。它們體表的水晶構成了一副閃爍的光幕,宛若正在進行著使神明降臨世間的儀式。隨后,在一陣甚過雷聲的巨響中,紫色湖水的水位急速下降,好似一只無形巨手拔掉了安置于湖底的活塞。

  沒過多久,湖面就在重力的作用下降至相當于湖泊兩倍直徑的深度,而且還在以逐漸加快的速度繼續下降。諾拉特茲猛然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一座湖,而是一口井——壁畫中隱晦地提及的上古之井。隨著井水的水位越降越低,老人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碰到了咽喉的末端。在到達大約二十倍直徑的深度時,所有紫色的液體全部流入了井底更加寬闊的地下空洞內部。望著被紫色環繞的漆黑深淵,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細長的吸管與巨大的球狀空間。大概又過了十秒之后,一個乳白色的東西堵住了井底,上面覆蓋著幾根粗壯的紫色條紋。白色表面上的線條不斷地變換形狀,暗示著井底之下的巨大物體正在高速移動,將其表面的不同部分展現在他的目光之下。

  白色被純粹的紫色取代,就這樣一直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某一瞬間,諾拉特茲明白了一切。他曾在美好的童年時代跟同伴們玩著捉迷藏的游戲,忍不住隔著某個隱蔽的鎖孔窺探外界。不知多少次,他在被發現前看到過轉動的眼球和最中央的瞳孔。這次也不例外。有什么東西正在井底下方的空間中向上窺探著,紫色的瞳孔將外面的景象盡收眼底。剛才那些粗壯的紋路不過是它眼球上的血絲,而紫色的湖水與河流……全都是它曾經流出的血液!從來都沒有什么通往地獄的入口,帕特拉德人的祖先當初在井口看到的一定是它血淋淋的傷口!尤古斯人對它鮮血凝成的終焉水晶進行收集與測驗,又在試驗尚未完成之時遺棄了這個被它們厭倦的世界。如今,它已從沉眠之中蘇醒。它會撐破那層薄薄的蛋殼,在世界的碎片之中降生。不知在這顆星球的另一端,是否有人感受到了大地此刻的震顫。

  它凝視著他,仿佛讀懂了諾拉特茲心中的恐懼。潮水般的畫面涌入他的腦海,將他脆弱的靈魂推向了顫抖的深淵邊緣。他看見潰爛的傷口遮蔽夜空,用噴涌而出的滾燙鮮血淹沒星辰;他看見水晶刺穿大地的根基,在掀翻群山之后撕裂逐漸消融的天際;他看見紫色的汪洋漫過世界的屋脊,向每一個浸泡于其中的生靈釋放永恒的惡意……它是暮光眷族的一員,它的眼里只有毀滅與征服。那些弱小的個體將被奴役,所有的世界最終都會統一為近乎無盡的整體。諾拉特茲的家園會在它孵化的過程中灰飛煙滅。無論他是否調查出了真相,無論帕特拉德人是否打開過上古之城的大門,這個結局都無法改變。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逃離這里已經不可能了。諾拉特茲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通過多殺一個敵人來釋放心中壓抑的怒火,盡管這只是空虛的自我安慰。他在絕望中揮出一刀,刀鋒斬破空氣,帶著強勁的怒風砍向科溫的后背,可科溫只是用劍刃在背后劃出一道垂直于地面的圓弧就彈開了快要碰到背部的鋼刀。他不用轉身,甚至無需回頭,就這樣輕松地化解了老者憤怒狀態下的全力一擊。諾拉特茲已經用盡了一切可以反抗的手段,是時候接受現實了。

  ……

  艾里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峽谷還未崩塌完全,但是那條紫色的河流已經不見了蹤影。頭頂上方,那個巨大的巖石裂縫將這顆星球的藍天白云呈現在艾里克的眼前。遠處,破裂的大陸之外,海水正涌入貫穿了半個世界的裂縫之中。海洋的枯竭指日可待,世界的終焉即將到來。這些水晶怎么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艾里克打開右側的玻璃窗,在懸停于空中的飛行器上向下望去,映入雙目的是巨大的深坑、中央的洞口、以及……蠕動的夢魘。深井內壁上的水晶閃爍著詭異的紫色光芒,將井底的陰影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剛才那短暫的一瞥中所窺見的存在,讓他曾經面對過的一切邪物黯然失色。與之相比,那些被水晶操控的傀儡根本不值一提。

  地表和地下峽谷的裂縫是它直接撐開的嗎?應該并非如此。因為更深處的石坑還完好無損。一定是水晶的魔力造就了這一切。他們會繼續閃爍下去,直到地底世界的主人被完全喚醒。他看到了它的瞳孔,看到了遙遠的未來中,它的身軀無止境地生長,籠罩群星……更多的幻象在他眼前浮現,幾乎讓他在強烈的精神沖擊下迷失自我。他必須轉移注意力,如果他還想活命的話。艾里克閉上雙眼,重新坐下,快速給自己注射了一管藥劑,從剛才的恐懼中脫離了出來。他一定要返回傳送門……可是到底應該怎么做?被怪物包圍之時,他沒有想過原路返回。而現在到了最需要這樣做的時刻,通往傳送門的最近路線已然被敵人徹底堵死。

  只能嘗試一下其它路線了。艾里克調轉方向,朝另一個洞口駛去,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畫面。兩個身披戰甲的勇士正在用出神入化的劍術與刀法進行著激烈的搏殺。更加年輕的那個男人正是艾里克在第一段錄像中看到的那名槍手。此刻,他皮膚上的顆粒正和周圍的大型水晶以相同的頻率閃爍。另一位老者明顯被他打得節節敗退,好幾次險些成為劍下亡魂。艾里克沒有猶豫,用飛船上的武器朝那個強壯的男人發動了攻擊。幾道明亮的藍色光束向他所站立的位置射去。其中兩道被由紫色微光環繞的、閃電般的銀色劍刃接下,其余的全部略過他的身側,擊中了巖壁和他腳下的路面。他手中的武器被高溫灼得通紅,能在這種攻擊下維持固態的材料想必不是一般的金屬。

  就在下一刻,男人將長劍移至右手,向艾里克所在的方向用力擲去。后者下意識地把頭一低,于是迎面而來的利劍僅僅只擊碎了前方的擋風玻璃,插穿了他身后的椅背。艾里克再次按下按鈕,同時在敵人進行躲閃之際迅速與其靠近。那個男人與他對視了短暫的一剎,隨之飛身一躍,向他的飛行器撲了過來。紫色的顆粒在男人的臉上閃爍,毫無情感的冰冷目光凝固在了被水晶簇擁的雙目之間。艾里克用手指在操作屏上輕輕一劃,結束了那仿佛永恒的一瞬。飛船原地旋轉一圈,將身披戰甲的勇士撞向一旁,使他墜入下方的深淵,回到了每一個水晶傀儡應有的歸宿之中。

  艾里克把飛船降落到站在一旁的老者身邊,友好地伸出了右手。幾秒鐘的停頓過后,老人走上了他所駕駛的機器。這或許說明兩個世界的手部動作并沒有差異過大的含義。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準備把飛船駛入附近的洞口之內。于是就在他剛剛升起飛船,并在不遠處的空中調整方向的時候,周圍的地底世界突然以超越常識的速度向上抬升,短短幾秒之內就觸碰到了天上的云朵。艾里克急忙用備用防護罩擋住了方才玻璃上出現的缺口,因此沒有在急劇變化的氣溫與氣壓中受到任何負面影響。上古時代形成的巖層從飛船兩側的遠方升起,將最下方那不可名狀的輪廓暴露在恒星的光芒之中。

  坐在飛行器所處的位置上,兩位來自不同星球的旅者可以從最完美的視角觀看整個世界的分崩離析。地表的碎片此時已經上升到了外太空的高度。它撐破了外殼,降生于黑暗的星海,在超越理智的虛空中吟唱著褻瀆神明的末日之歌。它的身軀以凡人難以想像的速度扭轉起來,在強大的離心力下依舊完好無損地保持著原本的形態。不知多少個充滿紫色血絲的眼睛在它烏黑的軀殼上發瘋似的轉動,將壓倒性的絕望與無助感灌注到兩位渺小的生靈心中。涌出紫色液體的傷口從飛船之下掠過,鮮血散發的光芒與陽光相互交融,勾勒出了半空中若隱若現的漩渦。

  它居然還在!沒有跟隨原本容納著它的隧道進入太空!難道用水晶打開的傳送門與水晶源頭的相對距離恒定不變?那為什么它沒有隨著那個怪物的運動而移動?這個念頭剛在艾里克的頭腦中閃過,他就看到傳送門正在迅速接近自己,打消了剛才的念頭。估計是轉了一圈之后正原路返回。隨著下方的惡魔逐漸減緩了轉動的速度,傳送門也幾乎停止了移動。艾里克將飛行器朝漩渦中心駛去,看見一個無人機從那團紫色的流體中探出頭來,趕忙對它發起自己準備進入的示意,卻看到傳送門急速下降,墜向令人作嘔的污穢深淵。顯然存在著某種力量在吸引著它,正將它急速拖入張開的巨口。艾里克心中清楚,回到地球的方法只有追上那個翻滾著紫色光芒的漩渦,于是將飛船的速度繼續加大,近乎垂直地朝下方俯沖過去。

  ……

  他的靈魂得到了升華。

  黑暗的原始意識在坎提斯的腦海里翻騰,用古老的呢喃聲啃噬著他最后的自我。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唯有絕對的服從與水晶帶來的終極使命。他存在的意義便是執行暮光眷族的命令,而身為執行者的他本身就是它們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是它們肢體的碎片、意志的延伸。他堅信暮光會照耀一切,萬物將迎來黃昏。在群星冰冷的凝視之下,他將飛船駛向主人龐大的身軀。

  從今往后,他生命中的每一個片段都將作為暮光眷族幼體的一部分而度過。再無熏心的利欲、膨脹的自我,只有融入磅礴偉力的充實與滿足。

  他的內心早已不像身為人類時那般空虛。

  ……

  飛船進入了它宛若地獄的大嘴中,粘稠的黑夜將他們徹底籠罩。邪惡的紫光在渾濁的黑暗之間跳動,潛伏于陰影中的觸須抽搐著伸向穿越深淵的兩名旅者。快了,就快追上它了。光芒之中,無數背生雙翼的魔物從坐落于終點之下的混沌核心里涌現,將覆滿水晶的尖爪伸向即將墜入歸宿的漩渦。湛藍的光束如同雨點般落下,撕扯著朝傳送門靠攏的萬千黑影。一枚導彈在翻滾的黑暗之潮中央爆炸,融入尖叫聲的熾熱火光照亮了噩夢般的臉龐。一只翅膀劃破飛船的外殼,瘋狂的囈語和致命的幻境刺入他們不堪一擊的靈魂深處。

  指南針高速旋轉,飛行器的仰俯角逐漸接近于零,使機身前后端的連線幾乎垂直于重力方向。越過漩渦型傳送門的飛船已經完成了減速,而那正在下降的漩渦即將與它匯合。現在只差最后一步,這是唯一的機會……黑色與紫色的界限越發模糊,白色與銀色的輪廓緩慢顯現。他們飛進大廳,降至地面,頭部撞在了鼓起的安全氣囊上。老人拔出插在椅背上的寶劍,向身后正在合攏的“蟲洞”扔去。艾里克則當場暈厥,失去了知覺。

  ……

  “我醒來以后,工作人員們告訴我,那把長劍將飛入大廳的一只怪物送回了老家。他是一名出色的戰士,沒有在目睹了如此恐怖的幻象又頭部受傷之后像我一樣失去意識。不得不說,我們的幸運程度十分異常,恰巧在他們決定徹底關閉傳送門時帶著破損的飛船回到了地球。”艾里克對一位名叫納布羅斯的同伴說道。

  “那位老人能適應現在的新生活嗎?”對方問他。

  “這里的氧氣比他家鄉那邊更為稀薄,我們生產的各類儀器他也從未見過。不過我依然覺得他能。”

  “對于他原本所在的那個世界,你還了解多少?”

  “我給了他不少紙和筆,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畫了出來,并在具有重要意義的事物旁用他家鄉的語言寫下了名字。他告訴了我它們的讀音,其中包括他自己的姓名。他叫諾拉特茲,來自一個叫瑪倫弗斯的地方。最早冒出水晶的地方名為帕特拉德,一群名叫尤古斯的生物降臨在了那里,將紫色的血液從星球內部的惡魔體內抽出,對其凝結成的水晶做了一番實驗。至于它們的所作所為為什么沒有將它立即喚醒,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覺得地球內部會不會也沉睡著一個這樣的東西?地球磁極的每一次調轉都是它調整姿態的結果。”

  “這也太扯淡了吧。雖然我們早已知曉身處的宇宙出現了程序上的錯亂,不再遵循我們認識中的規律運行,一次次地展現了它超自然的一面,可我依然不會相信腳下沉睡著這樣一只丑陋的巨物。”

  “宇宙不會按照你我的審美來選擇它內部的造物。這些年里,隨著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我越發覺得我們只不過是一群躺在搖籃里蒙上雙眼的嬰兒,在道德的孤島與規則的狹縫中進行著永無止息的自我欺騙。如果有一天,絢麗的謊言隨著蒙住雙眼的巨手一同消散,真不知道人類極具局限性的自我認知會破碎到何種地步。”

  “但愿我下半輩子不會再看到那天目睹的畫面,也希望幻象中展現的可怕場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

  “我也經歷過可怕的幻覺,我也希望只有美好的事物才是唯一的真實。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這只是現實的一部分。我一直希望自身所在之處位于一個宏大的終極整體之中,一切我所熱愛的事物和我所厭惡的事物都是它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類用片面的標準去衡量它那狹隘的部分,看到的世界必然不可能完美。想要安然存活下去,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在角落里躲藏得盡可能久一點。不管人類變得如何強大,也終究只是從一個角落轉移到另一個角落。”

  “誰知道呢,先去喝一杯吧。”

  兩個人類凝望夜空,傾聽著星光之下的鳥鳴聲,隨后低頭移動起雙腳,緩慢地踏出步伐。不遠處,隕石坑旁,一只干枯的麻雀躺在沒有水晶的碎片之中。大地深處,古登堡界面下的液體中,一顆年幼的心臟在紫色的光芒里緩慢地跳動,等待著來自星穹的遙遠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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