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看《芳華》時,我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文工團的散伙飯。我跟著演員們一起,哭得稀里嘩啦。因為它和我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發生了重疊,重疊的名字,叫離別。
我們沒有當過兵,沒有進過文工團,可散伙飯卻總吃過那么一兩次。酒精混合著悲傷被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在體內沸騰,又化作了臉上的兩行熱淚。
這時你便知道,青春謝幕,芳華將逝。
每年6月底,類似的飯局遍布各大高校周圍。也是這樣的美酒佳肴擺滿桌,也是這樣唱了一夜的歌,也是這樣的淚眼婆娑……
與君醉笑三千場,不說愁腸,不訴離殤。
可下一句,卻又變成了,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年輕時,我們都害怕離別。因為緊跟著離別而來的,通常就是漸行漸遠和面目全非。
電影里的文工團對應著伊甸園,具體到普通人的一生里,大概便是象牙塔里的美好時光。我們都像他們一樣,從五湖四海匯聚到一個集體,學習、吃飯、嬉鬧、玩樂。
馮小剛說,雖然時代不同,但青春的芳華是共通的。
你也曾像蕭穗子一樣,給暗戀的男生送好吃的;
你也曾像劉峰一樣,為博女神一笑費盡苦心;
你也曾像何小萍一樣,卑微地愛著可望不可及的那個人……
那些情竇初開,那些欲說還休,甚至連女生宿舍里的孤立排斥都一模一樣。
2
我第二次落淚,是因為劉峰的假手被城管打落,倉皇地掉在地上。
這時,一身雍容的郝淑雯出現了,她含著淚替劉峰出頭,拿錢贖回了被扣押的車子。
三個戰友相聚在海口,三言兩語便已看出他們的境遇天差地別。
高干子弟出身的郝淑雯嫁了門當戶對的陳燦,房地產生意做到了海南島。
考上了大學的蕭穗子成了知名作家,可那個曾經年年被評為標兵的劉峰,如今靠著販賣盜版書籍討生活,車子被城管扣押,也不得不陪著笑臉說盡好話,淪為可憐的弱勢群體。
造化弄人背后,其實就是偶然與必然相互交織。導演和編劇把階層分化揉碎里,再塞進命運的表殼里。
男主角劉峰,是任何時代都絕無僅有的好人:
他參加搶險救災傷了腰,上級體恤,給了他一個進修機會,他卻把唯一一個名額讓給了別人。
何小萍愛出汗,身上體味重,沒有男兵愿意和她做搭檔,劉峰便忍著腰傷陪她訓練。
食堂里破了皮漏了餡的餃子也一定是被盛到劉峰的飯盆里,就連豬跑了,炊事員也會喊著他一起去捉。
在小說里,他被戰友們戲稱為“雷又鋒”,似乎是道德審美幻化而出的具體形象。所以,他對心上人林丁丁那個情不自禁的擁抱,不僅打破了人們對英雄的柏拉圖式幻想,也打碎了自己的前程。
當他把一只手臂丟在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上,袖管空洞洞地飄在風中時,我一遍遍假設,假設他當年多那么一點點私欲,比如抓住了那個上大學的機會,那么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當他做出選擇時,并沒有意識到,已經有一只蝴蝶在扇動翅膀,關于命運的大海嘯正在前方醞釀。
不僅劉峰,其實你我皆如此。
3
我第三次流淚,是在電影的片尾處,何小萍與劉峰輕輕相擁。
愛情是青春里不可不談的主題,《芳華》當然也不能免俗,講的也是最常見的我愛他,他卻愛了她的百轉千回與無可奈何。
女主角何小萍是個可憐人,她的親生父親被打為右派下放,跟著媽媽改嫁的小女孩成了拖油瓶,好不容易考進文工團離開家,卻處處受排擠打壓。只有劉峰愿陪她排練,在她的父親離世時陪伴、安慰。
“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一個從來沒被愛過的人,也最容易為愛奮不顧身。
劉峰被下放到伐木連后,何小萍用行動表達著對整個文工團的抗議,不惜用裝病來抗拒上臺。于是她也被處理到了野戰醫院,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立了功,然后又發了瘋。
劉峰因為一個擁抱而被下放時,何小萍想用另一個擁抱來救贖。可直到十幾年后,姍姍來遲的相擁卻不帶一絲欲念。嚴歌苓說那個會愛的劉峰,死在了林丁丁的那一聲“救命”里,沒人救得活,再也回不來。
所以,直到故事的最后,得了絕癥的劉峰與何小萍相依為命地活著,也只有依而無愛。
4
電影演到尾聲,有兩個關于婚姻的細節。
郝淑雯帶著孩子千里迢迢到海口來找丈夫,不料忙于生意的男人只草草陪妻兒吃了一頓飯,又急著飛到了三亞。
何小萍遲疑著問起劉峰的妻子時,他吸了一口煙,落寞地說:“女人真奇怪,以前我在家陪她,她嫌我沒出息、不賺錢;現在我跑出來賺錢了,她又嫌我不陪她。”
至此,電影已經由文工團代表著的風花雪月完全轉移到了生活的一地雞毛,長大了的少男少女做了丈夫和妻子,心事也開始五花八門。
所以太年輕的人,估計很難看懂嚴歌苓包裹在字里行間的心事,也理解不了被馮小剛隱匿在光影流轉中的秘密。
當芳華逝去,我們都有了個不一樣的以后。個人命運夾裹在時代大潮里,最終迎來一個當初不曾料想的結局。
一轉眼,我也畢業好幾年了。
班上那個溫柔而斯文的女孩,最近考上了復旦大學的博士生。可當年我們都以為,她會畢業就結婚,成為眾望所歸的賢妻良母。
一向羞澀的女同學,卻投身銷售行業,拉著箱子四處飛,做起培訓來妙語連珠,酒桌上也敢大聲講段子應酬了。
而當年的我,也絕對想不到自己會返回這座十八線小城,在寧靜閑逸里安然度日。
假如我們也來一場同學聚會,類似于電影結尾處的那一段旁白,或許會被酒精浸泡后,以各種各樣的情緒表達出來。
“一代人的芳華已逝,面目全非。雖然他們談笑如故,可還是不難看出歲月給每個人帶來的改變。”
但愿我們面對這種改變時,能微笑著接受。就像劉峰與何小萍,知足而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