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不同,風土人情便有差異。常膩在里面不以為然,出來了再回去,就有別樣的感受。
西出潼關,沿黃河南岸東進,水流豐沛,地勢也越發平坦。秦川大地的八水圣景早已不再,峪口的沽沽細流辜負了蒼遒南山。過渭河大橋,灘上農物豐茂,水卻化成一線。這水看厭了朝代更迭,歷經了世味滄桑,像已垂暮還在眷戀滋補大地。只是猶如一息游絲,厚重沒了勃勃生意。
山西陜西毗臨,便也相像。同飲黃河水,同食粟米黃,同是黃土厚重,一個湮在地下,一個留在地上。人便也不很一樣。老陜是出了名的生愣蹭倔,滿大街的牌坊上現著燙金字——愣娃、稼娃。過了黃河進了鄆城,能見關帝廟。當年護送嫂嫂不為曹操恩惠所動,過五關斬六將的武財神,就是地道的山西人。鄆城寧靜安逸,枕著中條山,踏著黃河,幽幽地全是歷史味道。
水相同,醋香就有了差別,酒味更不一樣。岐山香醋在陜西出名,山西人吃不慣。山西人眼里除了自已家的,其它的醋都失了味道。他們吃醋飲醋喝醋,老陜則不然。老陜好辣,紅艷艷地油潑,吃啥都要來一勺。這個辣也滲在了酒里。先前來陜,總喝不慣太白,一來都是四十以上的高度酒,二來太白太烈。后來慢慢懂得皮毛,才曉得酒香原有分別。西鳳是鳳香拿到山西不受愛戴,汾酒的清香也漂不過來。
河南的杜康讓曹操作了廣告,天底下都跟著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是下酒菜并未有名。守著萬里沃野,河南人的煎炒烹炸好像一直中不溜,獨有那碗胡辣湯和那碗燴面響徹全國。在開封街上看著大宋御河,想著這地方還有千年的商周遺風,望著水波中間的宋皇殿,怎不慨然?
從商丘東進,兩小時即達徐州。徐州又稱彭城。古時彭祖在此建了大彭氏國,由此得名。秦末天下紛爭,項羽劉邦從這西進,才有了楚河漢界。徐州南有淮河,黃河曾流經這里東入大海。京杭大運河由北面微山湖泊一路貫穿向南,京滬、隴海在這交匯,所以也稱五省通衢。徐州是江蘇、山東、河南、安徽四省交界,民風有古韻,重氣節,講義氣,自然也彪悍。這里酒文化重,重禮數也愛打架。
但這里好酒不多。洋河的廣告滿天飛,真喝起來,倒不比安徽酒香。酒精度不高,三十八度。我從西安帶太白回來,烈得親友喝不下,直言,太劶啦!
“先有彭城后有軒,唯有豐縣不紀年。”這是說在軒轅黃帝分封萬國前,既有了彭城。豐縣的歷史則更為悠久了。現如今能體現這一滄桑變化的,可能也只有縣里的老城河了。這是戰國時期修筑的,以前漂著垃圾,現如今已收拾干凈,楊柳依依,波光鱗鱗。
天天沿著小路在河邊走時,總惋惜那應該存在的城墻。西安的明城墻尚在,新城廣場南面的秦王府土城墻還保留著,而豐縣卻什么都沒了。
豐縣人認吃,碟盤都偏大,幾人拎著酒去晃悠悠回,也不過二百錢的菜。這兩年南北交融,淮揚菜的湯湯水水與魯菜的醬香都在這里新生,味道便兼而有之。但獨一份的還在,羊肉湯灑著蔥花香菜還是老味,手撕狗肉就著花椒還是陳香。更不說那一盤放滿孜然煎得金黃的知了猴。
夏季雨后,好多人拿上手電筒、斜挎了布頭拴的大可樂瓶去樹林摸知了猴。這玩易學名叫蟬,喜歡把卵蜇進蘋果枝里。果農把枝子剪下埋在地里,雨后就會鉆個洞爬上樹,然后脫殼成蟬。它在樹干上爬得很慢,手電照亮尋找,手捏順進瓶口,一晚能逮百十個。這東西高蛋白,營養價值極高,飯館里一盤都賣四五十,一個差不多要一塊,貴過牛肉。
每年回家,冰箱里礦泉水瓶里都裝得滿滿,外地的兒女回來,帶回去油炸了還是老味。
這是他鄉水,也是故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