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居家太太芮希在家留守多年,孩子上中學后,丈夫的生意遭遇瓶頸,芮希重新出去工作。在廠里她看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事。故事里趾高氣揚的倉管員王小玉;追求質量完美,柔中有剛的老板娘;霸氣的女職工高毛毛;欺軟怕硬的檢驗員邱麗;還有愛占便宜的鄉(xiāng)下女工。她們雖然不完美可她們吃苦耐勞的精神讓人敬佩,芮希從她們身上也看到了可愛的一面。
1.發(fā)面包
下午四點半,又到了發(fā)面包的時間。倉管王小玉拉著平板推車走在車間的過道里。
她一米七五的大個子硬生生讓她走出了孫二娘的架勢。她是本地人,跟隨老板娘打工多年,也許是跟隨老板娘多年的緣故,老板娘讓她做了倉管。她不干活,只是在辦公室理理賬,悠閑得很。
平板車上滿滿三大箱子面包,車輪子摩擦著地板發(fā)出咕咕咚咚,呼呼啦啦的響聲。一聽到這樣的響聲正在扎衣服的女工條件反射地把頭一齊扭向王小玉。 王小玉趾高氣昂地把板車放在那里,拉著帶轱轆的塑料大盒子挨個把面包放在女工的工位上。
放面包時,王小玉不是放,而是扔,就像給狗扔食物一樣,帶有些許不尊重。
每次走到郭靜那里她都是“嘣”的一聲把面包扔在那寬大的檢驗臺上。暄軟的面包在臺面上彈跳了一下又落下來,好在面包用食品袋包著 。每到這時郭靜都要把面包重新收拾一下,放在不礙眼的角落里然后再用眼睛翻幾下王小玉,心里實在不滿。
郭靜收拾面包時,掛片的大姐芮希對王小玉的這種半吊子行為都會和郭靜相視一笑,雖然她們都戴著口罩,從月牙似的眼睛里能讀懂彼此的心思。
她們對王小玉這種沒有素養(yǎng)的做派感到好笑。 牛啥牛,不就是一個倉管員嗎?
王小玉拉著面包去另外一個小組時,郭靜不滿地朝王小玉又瞪了一眼。
王小玉扔面包很有特點,和她認識的熟人她都是輕輕地放在那里,然后有說有笑地再給人家噴上幾句笑話,對于不認識的工友她大都是扔,扔扔扔……廠里好多職工對王小玉發(fā)面包的態(tài)度感到生氣,你拿人家當什么了?當狗嗎?干活都夠累的了,你還這樣看不起人家。你倒不累,辦公室里一坐就是半晌午,找她去換個小剪刀她都要為難女工,讓人家拿破剪刀換新剪刀。換的時候還要用一塊碎布去試試,看看破剪刀到底要不要換。小剪刀要是能用女工何必去找她費口舌。車間里的女工都說她不好,摳得要死,真拿自個沒當外人,給老板娘摟得很,雖然她也是本地的。
午飯后,休息不到半個小時就開始在流水線上工作,干到下午四點半又累又餓,人和機器跑,永遠也跑不過機器。盯在縫紉機布面上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就好像累廢了一樣,看什么都是服裝,看什么都是花布面。腰板坐得又酸又痛,腰痛得已不是腰,不是為了一個月有兩三千塊的大銅誰會來這里受這份洋罪。
老板娘為了訂單,動不動就讓女工加班,加班還沒有加班費,每到下班時,那些聰明的女工都是提前去衛(wèi)生間,時間到了直接從衛(wèi)生間跑到樓梯口下樓走人。只是苦了那些實誠的女工,到點了走也走不掉,只能在車間主任的監(jiān)管下又饒了半個小時的活。女工心里覺得虧大發(fā)了,下班去車棚推電動車再次看到車間主任連招呼都懶得打。
為了收買人心,老板娘開始打感情牌,小恩小惠地討好女工。每天下午四點半伙房里都會給女工準備糕點、水果和酸奶,下去休息十五分鐘。女工稱呼吃糕點的時間為“放放風。”只是每到星期天的時候那些女工的孩子沒地方去,都是去車間里玩耍,下午吃糕點和水果的時候,女工的孩子也是一窩蜂地去吃糕點和水果,時間長了老板娘心里就不痛快。
開職工大會的時候,老板娘一再告訴女工,小孩子不可以帶到車間里來,以免有安全隱患。女工倒好,不讓孩子來車間就請假,理由是孩子沒地方去,要在家里照顧孩子。星期天孩子確實沒地方送。得,為了訂單老板娘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板娘也曾想辦法,把孩子組織在一大間屋子里讓一個人專門看管,相當于廠里的幼兒園,前提是每個孩子每個月要交幾十元錢。女工不干,工資本來就低再交看孩子的錢等于在這廠里白干。她們認為孩子還是帶在身邊好。關于孩子的周末去處老板娘也很傷腦筋。?
2.小玉和清潔工吵架
廠里職工帶來的孩子搶占了面包的份,輪到車間里的清潔工老程的時候,面包不多了,恰巧這時老程走了過來。
“給我一個面包唄,我也是廠里的職工。”老程手里握著長拖把站在那里和王小玉打招呼。
“你沒有,面包只發(fā)給平車工。”王小玉臉上掛著不滿,像誰欠了她八百錢。
“我也是廠里的職工,為啥沒有我的?”
老程今天不知為什么竟和王小玉較上了真。他的眼睛因為說話激動氣得布滿了紅血絲,本來梳得溜光水滑的大背頭因為和王小玉抬杠顯得有點散架。
“沒有就是沒有,有本事你找老板娘要去呀!”王小玉看都不看老程一眼扔下一句話走了。
年近六十的老程覺得老臉被王小玉給摔在了地上。他本來是棉麻公司的老職工,棉麻公司早已倒閉,他也因年齡大了干不了重活來到這個服裝廠做保潔。老程工作盡職盡責,車間里的地板拖得一塵不染,就連衛(wèi)生間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只是他說話太直又認死理,不招人待見,沒想到這個王小玉連一點面子也不給他。老程氣不過,扛著拖把一下子找到了老板娘辦公室,他氣喘吁吁地說這已不是一個面包的事,是一個人面子的事。
老板娘安撫了情緒激動的老程,批評了王小玉,說以后發(fā)面包每次都要給老程一個,只要是這廠里的職工都有享受廠子福利的權利。王小玉聽后,臉上雖然不情愿,還是乖乖地給老程拿了一個面包。其實每次發(fā)的面包一點也不好吃,好像沒有烤熟一樣,用手一捏像一個死面餅子,嚼在嘴里黏得粘牙!每次發(fā)的面包芮希大姐都是放在挎包里拿回家喂狗,怎奈那狗看見面包連聞都不聞。
3.芮希進廠
芮希進車間的時候是在愚人節(jié)那天,廠子是年前開的工。芮希沒出過門,她不知道開發(fā)區(qū)新引進來一個服裝廠。自從丈夫的生意遇到瓶頸芮希就想出來工作。丈夫不想讓她出去,認為這么多年在家慣了,猛然一出去,家里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她本來是出來閑逛的。當她看到自己家門口有工廠時,她的心開始跳動起來,她甚至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在廠子里工作的事情。
廠子的大門口她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從里面出來拿快遞,芮希迎上去問這服裝廠都是做什么服裝的?女子說,做的都是裙子。芮希感到好奇。芮希跟隨那女子上了二樓,穿過辦公室的隔斷走進了車間。隔斷的前臺上有招工的電話號碼。
車間里機器轟鳴。
哐、哐、哐,啪;哐、哐、哐,啪;智能鏈條走動,衣服在上面游走。服裝半成品隨著鏈條的啪啪聲打到了女工的左手邊,女工熟練地在機器上操作,動作如行云流水,芮希看得目瞪口呆。
芮希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服裝廠。整個車間面積有一兩千平方米,七道流水線,明晃晃的鏈條吊掛像鋼筋森林盤踞在車間里,女工們就在那明晃晃的吊掛下扎衣服,機器嗡嗡嗡,女工們嘎嘎嘎地說笑不停,好不熱鬧。?
芮希是寂寞慣了的,車間里的轟鳴聲讓她覺得聒噪。自從孩子上學住校后,她在家里就成了孤家寡人。十多年的居家生活讓她感到窒息,她想出來透透氣。
她整天悶在家里看電視,電視看夠了就玩電腦,電腦玩夠了就看手機。她成了職業(yè)電腦人。她看電腦看得忘了時間,有時連飯她也懶得做。反正老公不在家,她自己一個人想吃就吃,不想吃一天也咽不下一口饅頭。
她在電腦上面百度她想百度的事件和人物。大到各國的元首,小到各國的明星。天上的、地下的、古代的、現代的,只要是她想探尋的她都百度。后來她就無聊地百度她自己的前世今生,百度她的名字和她老公名字的匹配度,她無聊得很。她甚至百度她什么時候能死去……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下去她會郁悶死的。
她想出來找個說話的人,確切地說,她想掙錢養(yǎng)活自己,她不想再看別人的臉色,包括她的男人。猛然間在開發(fā)區(qū)看到這家服裝廠,芮希好像看到了成群的男男女女,就像當年她所在的那個廠子一樣。那時她是多么風光,她是全場幾百人里的小鳳凰,她是那個廠子里的高管,多少人都羨慕地看著她,多少眼睛都盯著她,她們叫她芮希姐,不管男的女的都叫她芮希姐。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她的老公。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情。
芮希看到廠子里新一代的年輕人,她心里忽然間覺得自己老了,可她的心忽然間又覺得年輕了起來。
車間的窗口飄進來一縷陽光,照著芮希的頭發(fā),她的頭上還沒有白發(fā),皮膚還好,她還算年輕。
她撥打前臺上面的手機號時,她的手有點顫抖。
“嘟——嘟——嘟,”她甚至聽到了她自己的心跳。
“喂,”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是個男人。
4.掛片
“喂,你好!唐經理,現在廠里還在招人嗎?”芮希和廠里負責人打招呼。
“招的,你之前做過服裝嗎?有空來廠里看一下吧。”唐經理在電話那邊回應。
“我現在就在你們車間里。你在哪里呀唐經理?”
“哦,我在裁床這邊,你來裁床這邊找我好了。”
“裁床在哪個方向?”芮希問。
“往前走,最西邊的車間。”芮希手里握著手機往前看,裁床那邊走出來一個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他擺手讓芮希過去。
唐經理問芮希做過服裝沒有,芮希說,沒有。 唐經理看芮希不像干粗活的人,淡淡地說:“服裝廠里的活我看你干不下來,重得很哩。”
“能有多重,像搬石頭那樣重?”芮希對唐經理忽然轉變的態(tài)度有點不服氣。
“我們要的是熟練工,你沒有經驗,又沒有涉足過服裝行業(yè),只能干些沒有技術含量的活。”
“熟練工不也是從不熟練開始的嗎?誰能一開始就會。”
“那好吧,要不你今天就可以在這里試試,試用期十五天,試用期有工資。”唐經理說罷,轉身要走人。
“我去哪個車間干呢?你還沒有說一個月多少工資呢?”芮希笑著說。
“讓車間主任趙主任給你安排吧,工資也是看情況定。”
唐經理身邊的車間主任上下打量了一下芮希把她安排在了了三組的掛片工位上。
芮希想起自己多年前在一家工廠里任領導崗位,給她安排這樣的活多多少少讓她感到有些失落。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呀!她本來想找份辦公室的工作,既打發(fā)了時間,又能掙些工資,工資不要多,只要夠她買衣服、買化妝品就行。可是像她這樣的年齡早已被諸多小年輕來代替,哪個工廠會用一個四十歲的小老太太,除非廠子是自家開的。
芮希感到了時間的殘酷,她覺得她和老公結婚生子才不過十幾年的工夫,世界就變化得這么快,讓她從一個年輕的少婦變成了一個即將步入不惑之年的中年婦女。她所謂的理想和豪情壯志被人間煙火和柴米油鹽擊垮得蕩然無存。她曾多次和老公交涉她要出去工作,可是她又舍不得孩子,孩子在她心中是她的心頭肉,她也曾想把兒子交給婆婆養(yǎng),可是一想到婆婆做的那沒有味道的飯菜她就不忍心把孩子交給她。老公說,你去掙點錢,孩子遭了罪是我們大人的罪過,到時候上哪個地方買后悔藥去。老公說得好像有道理,可是她心里始終抹不開彎,時常覺得自己在家養(yǎng)孩子簡直就是浪費自己的生命。
她也曾自我安慰,等到孩子大一點就好了,等到孩子上小學就好了,等到孩子中學畢業(yè)就好了,她就在那等啊,等啊,等到孩子上高中的時候,她覺得她還是不能離開孩子。芮希的一再妥協讓她失去了多次重新走上社會的機會。
她后悔當初不應該辭去工作,甚至不應該過早地要孩子。假如她一直工作下去,現在會是什么樣子?芮希這樣想的時候,有一個小伙子來到她跟前。車間主任說,這個就是她們組的組長。
這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大概有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個子不高,不愛言語,看起來脾氣不大好,操一口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當芮希要操作吊掛的時候,組長從電腦桌的抽屜里拿出自己的工作卡在機器上刷了一下,吊掛上的屏幕上瞬間“叮鈴”一聲出現了“陳小民”三個字,芮希這才知道這個小伙子叫陳小民。
陳小民看起來挺嚴肅,說起話來蠻溫和的。四四方方的工作臺上堆滿了海藍色的布片,有前片、后片、袖子、領口、袖口夫、裁好的衣片像小丘一樣高高地堆在臺面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領子、袖口夫三十四碼的、三十六碼的、三十八碼的瞬間讓芮希感到頭大。
陳小民把布片一一夾起來,然后右手啟動開關,衣架上升,隨著機器鏈條的推動衣架被打到指定的位置。陳小民示范了一下,芮希恐怕記不住,又重新扒住衣架看了一下衣服的前、后片才敢開始操作。
芮希按照陳小民的指揮操作幾下,她覺得這是傻子都能完成的工序,只需要記性好誰都能干下來。
5.隔行如隔山
看起來很容易的掛片工作做起來真的不容易。芮希第一天上班什么也不懂,好在她接受能力強,稍微一指點就能領會。只是她不知道好多名稱,比如袖口那里不叫袖口叫做“袖口夫”。
同事把袖口夫做報廢了來這里找一個同型號的、沒有色差的,芮希作難了。沒有同型號的就得配。她不僅要掛片,還要給同事配片,配片就要學會裁剪。裁好之后還要去燙臺那里讓燙工給燙一下,芮希穿梭在燙臺、工作臺和要袖口夫的女工之間。
裁剪不是誰都能剪得了的,裁剪之前要看布紋的橫豎、反正和色差,這幾點要看不好裁出來的布片也是廢片。芮希第一次感到這個工作并不是人人都能干成的。她正要裁剪時,工位上的同事又喊了起來:“片沒有了,掛片!”聲音里帶著十二分的霸氣。 芮希聽到命令式的口氣,心里有點不舒服。什么人吶?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擱到多年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結她,奉承她,討好她。現在被人呼來喚去的,芮希心里有種挫敗感。脫離社會多年,沒想到人情味會淡成這個樣子。
喊叫的人是一個白白胖胖個子長得很高的女孩,說是女孩,其實已結過婚,只是顯得很年輕。那女孩的脖子長得有點短,低扎的馬尾讓她的整張臉顯得更大了一些脖子更短了一些。
芮希剛來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走到她的工位上一看藍色屏幕上有高毛毛三個字。芮希聽見有的女工喊她“毛兒”,舌頭尖挑得很輕,大概是不喜歡或者太喜歡她的緣故。
芮希聽見毛兒喊叫,慌忙放下手里的活又去掛片。心想毛兒真沒禮貌,沒大沒小的,連個大姐都不會叫,好在還是挨邊的鄰居。
芮希掛片的時候偷偷地瞥了高毛毛一眼,她發(fā)現高毛毛眉心中間的汗毛連接在了一起,她甚至看見了高毛毛鼻孔里涔出的鼻毛,還有那雙發(fā)黃的眼珠子。據說眼珠發(fā)黃的女孩脾氣都不好。芮希打心眼兒里開始有點怵身邊這個叫毛兒的很強勢的小媳婦了。
芮希除了掛片還要給袖子上的飾物定位,按照模板用定位筆畫點點,正畫得起勁,一個個子不高的漂亮女工走了過來,她手里拎著一件衣服來到她面前說:“掛片的,你看看,這樣有瑕疵的片你咋給流下去了呢?像這樣的瑕疵片不能掛,即使我檢驗過關了,后道那里也過不了關。”言外之意,芮希做活不認真,把不合格的衣片給流了下去。
芮希看著她手里有毛病的衣服,心里感到郁悶,衣片不合格也不是我的錯啊?裁床上怎么沒有把廢片給挑出來倒賴上我了!心里這樣想表面上還是應承了下來,以后注意點。臉上卻掛著不情愿的歉意。
芮希這才看見來找她的女工叫邱麗,她胸前的工牌上有她的名字。這又是一個沒禮貌的人,難道我沒有名字嗎?難道你們問我一聲名字叫什么能累掉舌頭嗎?芮希覺得服裝廠里的女工比起她當年廠里的女孩子差遠了。?
也許是現在的女人和從前的不一樣吧,她們稱呼人的方式也很另類。
邱麗轉身走了,芮希看著她腳上彈跳的高跟鞋有四指高。披肩長發(fā)在她肩頭一晃一晃的,像極了在校的大學生。
下班吃午飯的時候,食堂里站滿了排隊打飯的工人。兩菜一湯,一葷一素。葷菜是雞肉炒芹菜,素菜是大豆芽。排到芮希時,一泡沫箱饅頭早被女工扒撿得亂七八糟。芮希趕到的時候,泡沫箱里只剩下被人掰碎了幾個碎饅頭塊,其他女工的飯桌上有的放著用塑料袋子裝起來的饅頭,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要帶回家去?
芮希不喜歡湊熱鬧,她端起飯菜到外面吃去了,正在吃的時候她親眼看見一個中年女工雙手掐著四五個饅頭偷偷摸摸地放在了她的電動三輪里,跑的時候顫得她雙乳亂飛,就像懷里揣了兩只小兔子。
芮希乜了那女工一眼,轉回頭接著吃那被掰碎的饅頭,她心里好像吃了蒼蠅一般惡心怎么也咽不下去。
6.發(fā)怒的老板娘
自從三組接下做褲子的訂單后,老板娘不斷游走在三組這里,這是一個出口澳洲的大訂單,質量上必須說得過去!
老板娘邊看邊走,當她走到做褲腰的于敏面前時 ,她用手檢查一下于敏做的褲腰帶,不看還好一看于敏做的毛糙活她當時就雷霆大發(fā),剛開始只是吵于敏做得不行,后來吵著吵著就變成河東獅吼式的怒罵,蔥根似的指頭敲打在縫紉機桌面上,轟鳴的機器沒有遮住老板娘的吼叫聲。
她手里挑選出來的次品褲腰帶像一條條無辜的綠皮蛇,被她緊緊地攥在右手手心里,搭在她的左胳膊上。
老板娘眼鏡后面冒著火光。被她吵罵的于敏嚇得不敢吭氣。任憑她狂風暴雨般劈頭蓋臉地咆哮。全組的女工不敢看老板娘一眼,芮希偶爾向老板娘瞟一眼,只見老板娘的臉色煞白,平時那種溫柔的樣子瞬間沒有了蹤影。
“這活做的簡直就是一堆垃圾!你們組長呢?陳小民呢?你這組長是怎么當的?做出這樣的活來糊弄鬼吶!”
陳小民聽到老板娘嚎叫趕緊從正在忙乎的工位上走到老板娘跟前,說這布料不好做,她們正在適應。陳小民顯然是在替于敏說話。車間主任聽見老板娘吼叫也板著臉趕忙走了過來。高大的個子在老板娘跟前像個犯錯的孩子。老板娘不聽這些理由,一個目標:“給我做好!”
車間主任、組長、于敏一個都沒有躲過老板娘的怒罵,在老板娘面前他們一個個好像被打敗的罪犯耷拉著腦袋。
于敏頂著罵繼續(xù)干活,縫紉機上的電機嗡——嗡嗡嗡——嗡——她鼻梁上的近視鏡好像已看不清針腳了,額頭上涔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里抓著的褲腰帶又被她拉壞了一條。
“我不管你們怎么做,就要給我做好,不然這工資我怎么開?我不給你們開工資你們愿意啊?”老板娘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到車間就開始找茬子。吵罷于敏路過檢驗臺邱麗那里干脆坐了下來,她帶著怒氣接著又開始批評邱麗,說她檢驗做得不仔細。嚇得邱麗一直拱手求饒:“老板娘你不要再吵我了,以后我會再仔細點。”
老板娘罵起人來從不會給任何人留一點面子,哪怕和她一起同甘共苦過的職工。陳小民從十八歲就開始跟老板娘打江山,已經跟了老板娘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像這樣吵得下不來臺的事還是第一次。隨著國家開發(fā)中西部的戰(zhàn)略,老板娘被招商引資來這個全國有名的貧困小縣城扎根。從下面招來的工人大多沒有經驗,做起過活來粗枝大葉,這難免讓老板娘生氣。
老板娘坐在那里看了一會兒流下來的成品褲子一百個不滿意,她馬上把各組的檢驗和組長召集起來去辦公室開會。邱麗在去辦公室的路上和其他組的檢驗說,這回可要吃“大炒肉”了。幾個檢驗人員聳聳肩相互看了看彼此吐了一下舌頭,對著老板娘的背影一陣發(fā)懵……
坐在老板椅上的老板娘威風八面地開始訓話,她說,要是放到現在她決不來這里投資,既然來這里了,就要做好做強,她本人也是浙江服裝行業(yè)響當當的人物,質量上過不去這不是她的作風。老板娘后來又語重心長地和大家談心。她甚至談到了她小時候她爸領她在山上種桑養(yǎng)蠶的故事。老板娘溫柔起來似水,暴躁起來像火,這是一個柔中帶剛的女人。
看到邱麗坐在她的面前,她瞬間又轉換了語氣說:“邱麗,這不是你該坐的地方。還有你的工資,我不會給你再漲上去,你看,要是能干你就干。”老板娘說罷看都不看邱麗一眼。
邱麗被老板娘弄得下不來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后來她隨便找個角落委屈地低下了頭。
邱麗長得很洋氣,皮膚白凈,巴掌臉,披肩長發(fā)垂在腰間,頭發(fā)雖然沒做過板燙卻像清湯掛面一樣拂在她松軟的腰背上。快五十歲的人了,身著學生裝,她身邊的同事說她像個大學生。邱麗好聽好聽話,整天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可是她又看不起忠誠老實的女工,時不時地會欺負人家一下子。
老板娘不知道為什么總是看不上她。拿邱麗的話說,老板娘不喜歡長得漂亮的女人。她自認為她很漂亮。她還真是漂亮,她老公一天會去廠里找她幾次,坐在她身邊閑白話。估計老板娘對于她老公不斷來廠扯閑篇早生氣了。?
7.高毛毛和邱麗的一場戰(zhàn)爭
盡管高毛毛的活做得精致,褲子還是出現了瑕疵,最后流到檢驗臺時邱麗拿著褲子按照工號去找高毛毛。
“高毛毛,你這個腚兜要拆一下,重做。”邱麗說。高毛毛把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扔給邱麗說:“這不是我做的,我做的不是這個樣子。”高毛毛不理邱麗繼續(xù)踩她的機器。“這不是你做的,難道是人家做的呀?”邱麗反問高毛毛。
“反正不是我做的,誰愿意改誰改!”高毛毛看都不看邱麗一眼繼續(xù)做她的腚兜。爭執(zhí)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爭出個所以然來。
邱麗沒辦法只得拿回去找一個空的機器坐在那里又拆又改。嘴里不停地罵著:“這個死妮子,嘴犟哩很!”說罷又苦笑一下。邱麗雖然欺軟怕硬脾氣卻好得很。?
一百多條成品褲子做出來了,經過邱麗的檢驗和陳小民脖子里掛著的那個軟皮尺的測量,右側腚兜還是錯位了零點一公分。
拆!必須得拆!
不能讓老板娘知道,先壓在箱子里,免得她又興師問罪。抽時間就是加班也要把這百十條褲子改出來。陳小民雖然忠誠老板娘,但為了自己的小官位,小聰明還是得耍一下。
這腚兜咋能錯位零點一公分呢?組長找到定位的芮希。
芮希說是按照模板定的位,后來經過檢查還是給定錯了,芮希說,車間主任趙主任讓她這樣定的位。
模板邊緣往上提了零點一。組長說,有什么話要找他不要找車間主任,有些事情車間主任不一定摸門。芮希感到事兒大了,一百多條吶。天呀,什么時候才來能拆好呢?這一百多條褲子都是她定的位,她感到自己闖了禍,心里又恐懼又難過,想到火爆脾氣的老板娘芮希連飯也吃不下去了。好在做的是明兜,要是暗兜,那是死定啦!改都沒法改。
組長說:“今天晚上全部加班,拆腚兜!”?
“誰愿意拆誰拆,我可不加班,俺家里有孩子。”高毛毛連說帶笑地和組長陳小民打招呼。看來高毛毛和組長熟得很。
“讓邱麗加班,她是咋檢驗哩?出來一百多條才看出來腚兜有毛病,她的眼睛裝褲襠啦?”
“你的眼睛才裝褲襠了,你這個毛兒太欺負人啦!”好脾氣的女人也有爆發(fā)的時候。邱麗不讓高毛毛,倆人當時就懟起來了。她們爭得臉紅脖子粗,芮希感到為難,一個是對面的邱麗,一個是挨邊的高毛毛。她不知道該勸誰,她只是埋怨自己粗心定錯了位出了這么一檔子不該出現的事。
午飯后,陳小民請求二組組長幫忙讓他組的工人和三組的工人趁休息時間把褲子上的腚兜拆掉,她們在拆腚兜的時候不由得問:“這是誰做毀了?害得我們也不能休息。”芮希說:“是我。”她們接著又安慰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沒啥,錯了就拆唄,重新做還是一條好褲子。”說罷哈哈笑一陣子。三個女人一臺戲,車間里有這么多少女人,不熱鬧都說不過去。
芮希羨慕她們有好心態(tài),她們說,她們在服裝廠里混了一輩子了,也就這么點能耐。拆兜子的時候她們剪開一個線頭,隨便一扯一拽一根線這頭到那頭,速度快得很。不知道她們用的什么絕招。
她們在拆線的時候拉著無關緊要的事,說罷又哈哈地笑起來,正笑的時候,老板娘從辦公室那里過來了,一看工人手里在忙活,也就沒有說什么。她走過去之后,這些個工人又哈哈、哈哈地笑個沒完沒了。
這時有人說:“再笑,小心太后收拾你們!” “太后,誰是太后?”說的那個女人用手偷偷地指了指走過去的老板娘,接著大家又哄笑起來。
一百多條褲子在休息時間拆得還剩下十多條,芮希想,她今天晚上加班一定要把剩下的腚兜給拆出來。
8.走貨
工業(yè)園里,一拖一掛的解放車停在寬大的院子里。后道里的搬運工正在把包裝好打成箱的衣服送往貨車上。板車呼呼啦啦、哐哐當當地在一樓車間來回運送,貨車上有接貨的、有碼貨的,一樓車間里所有閑雜人員都得上陣,就連平時牛氣沖天的王小玉也在搬箱子。老板娘都上陣了,王小玉不敢再擺譜。
二樓平車車間依然在忙碌,只是三組檢驗的人員換了,邱麗受不了這組女人的壓榨,跳槽去了別的服裝廠。誰做壞了活都讓她拆改,她不給誰拆改女職工就會熊(方言:欺負)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再說老板娘也不待見她,這讓她感到前途渺茫。她本來是有野心的,她想在廠里混個一官半職,工資比普通工人能高出幾倍,沒想到夢想打了水漂。
檢驗的人員換成了一個叫郭靜的大眼睛女孩。這組的女工沒人像對邱麗那樣對郭靜,因為她老頭子在這車間里,做的是車間主任的位子。
? 那個姓趙的車間主任因為年齡稍微大些(五十歲)被老板娘辭退了。聽說在另外一個小一點的廠子里當廠長。
近視眼于敏因為做錯腰帶被老板娘狂吼,于敏沒有反抗反倒招來老板娘的青睞,這段時間老板娘還加了于敏的微信,倆人在下班后聊得挺熱乎。芮希搞不明白老板娘的脾氣,只是覺得她是一個有個性又有追求的女人。高毛毛說話依然很霸氣,只是比以前禮貌多了,見了芮希都叫大姐。芮希也不覺得她有多霸氣,認為當時只是不熟罷了。
周末下午四點半,車間里又到了發(fā)面包的時間,跟著女工來廠里的那些孩子也不再稀罕那粘牙的面包,他們乖乖地坐在媽媽給買的墊子上寫作業(yè),有的孩子躺在墊子上睡著了,身子上面蓋著裁下來的短布片,二十二度下的中央空調讓他們的身體冷得蜷縮了起來。那些女工媽媽又給孩子身上加了一件衣服。車間里雖然使著大型抽風機,塵埃線毛還是時不時地會落在孩子的身上和臉上。女工們依然停不下手中的活,滋——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