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廣大讀者喜聞樂見的薩默塞特·毛姆逝世50周年的日子,也算是我接到出版社合同,準備動手翻譯《毛姆前言選編集》的日子。我對毛姆的作品關注得并不多,此番接手只能算是機緣巧合。相關的紀念文章也已俯拾皆是了,這里不過是套用去年某篇網絡紅文的標題,聊一些眾所周知又白看不膩的八卦。
50年前的今天,或許是那個時代最會講故事的小說家薩默塞特·毛姆在法國尼斯去世,享年91歲。毛姆生前總是面無表情地感嘆:“100年后就沒人看我的小說了?!钡谶@個期限正巧過去一半之時,這位自詡“二流領先者”的小說家仍作為一個跨時代的符號存在著。即便對他的了解僅限于幾個書名的現代人,在煞有見識地聊及理想與現實的距離,或是生而為人須承受之束縛時,總也要風雅地端出毛姆的名字來。
50年對于文學編輯而言是個敏感的數字,這意味著版權保護期限的結束。所以我趕在毛姆逝世50周年紀念的前一天接到出版社的合同,準備開工,有點分毫不差之感。毛姆的作品此前已經由譯文出版社出了近20種,翻著之前的譯者名單頗有讓我不敢下筆之感。畢竟此前除了常規的幾部作品外對毛姆并沒有太深的了解,而趕巧在這個日子接過此書,其實是錯進錯出,細節不贅。
倒是我更熟悉的小說家伊夫林·沃,曾為他立傳的賽琳娜·海斯廷斯(Selina Hastings),在2010年也為毛姆寫了迄今唯一被授權的一本傳記——《毛姆的秘密人生》(The Secret Lives of Somerset Maugham)。這可滿足了粉絲們窺探這位擅長八卦的小說家,在現實中過著怎樣的八卦生活的獵奇心理。事實上所謂窺探,充其量也只是戴上3D眼睛觀看那些早已公開的秘密,如何在重映中展現別樣的色彩罷了。關于他私生活的那些秘密,早已在他尸骨未寒之時,就被侄子拿給出版社和報館換錢了。
關于自己的性取向,毛姆有過一句形象的自評:“四分之一正常,四分之三同性戀;但我極力想說服自己是四分之三正常,四分之一同性戀——這是我最大的錯誤?!钡聦嵣希呐略谀莻€時代的背景下不宜公開的情感僅占到人生的四分之一,也足以讓他的人生比筆下所有故事之和都豐富了。那方面精力一直到80多歲還出奇旺盛的毛姆,所謂的“自我壓抑”也大抵只是在社會風化與道德影響的層面,安靜歡愉,低調瘋狂,這對讀者卻反而成了福音——太過壓抑,沒有那么多同志的好故事可回味;太過放縱,非但不可能有精力留下那么多作品,甚至還可能像他的前輩王爾德那樣鋃鐺入獄。
和所有隱忍的故事一樣,摯愛的少年在他的文字中得到永生,卻并不如情人眼中那般完滿?!斗鹆_倫斯月光下》(Up at the Villa)里的羅利·弗林特,放蕩、粗魯、賊眉鼠眼,與那位讓毛姆神魂顛倒的杰拉德·哈克斯頓幾乎聯系不到一塊兒。但盡管滿身是缺點,但對他而言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性感,乃至粗魯都成了溫柔,嘲弄都成了溫暖。外向開朗、擅長交際,插科打諢,對于那個口吃、抑郁的毛姆仿佛都是鏡像的反面。哪怕最終這位伴侶給毛姆和家庭帶來無盡煩惱,不得不以被迫分手、驅逐出境收尾,但他最終因病走在毛姆前頭時,已然古稀的小說家儼然棄“自我壓抑”于不顧,生理和心理幾乎同時崩潰。雖然,哈克斯頓并不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任愛侶。
與其說是愛上了小他20歲的美少年,不如說是癡迷于鏡子那一面,一個渴望成真,卻被現實壓抑的自己。雖然還為四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三這樣的數字之爭與自己為戰,卻不得不在痛失的那一瞬向時間低頭。70歲那年他留下了《刀鋒》(The Razor’s Edge),仿佛是關于戰爭和某種文明和價值觀的幻滅,而自那之后文思也不可避免地開始衰竭。
此時毛姆人生恰巧已經度過了四分之三,而70歲對于經歷兩次世界大戰的那一代人已經算是不短的年紀,雖然他還并不知道后面還有21年用來回味、傷感抑或煎熬的日子。生于20世紀頭10年的喬治·奧威爾、伊夫林·沃、W.H.奧登哪個也沒活滿70歲,就算堅挺到90年代的格雷厄姆·格林享年也不過87歲。與毛姆一樣生于19世紀六、七、八十年代的魯德亞德·吉卜林、約瑟夫·康拉德、T.S.艾略特、詹姆斯·喬伊斯之類,也都走在他的前頭。
那最后的四分之一人生是孤獨的。哪怕是只比他小10個月,同樣以長壽著稱的至交丘吉爾,最終也在1965年1月——毛姆91歲生日的前一天——比他早走了一步。毛姆在人生的最后關頭仿佛并不怵死亡,只是感嘆于年老的無力感,這對于80多歲仍有那方面需求的他并不難理解。只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首相大人都有在他面前無力拿勺,湯撒一身的窘態,將死亡比作便秘的毛姆也不得不承認這事兒雖然都得經歷,但對于有些人來說尤其痛苦。
當首相的丘吉爾拿過了諾貝爾文學獎,當小說家的毛姆則以“二流作家里靠前的一個”自居。有些歸類與比較就是這樣毫無道理和意義。人生的精華濃縮在了那游走于愛與痛邊緣的四分之一,而縱然人生平白比普通人多出了70歲之后的四分之一,也沒能等來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同性戀改革法案。那是1967年,毛姆去世2年之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