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賺夠錢了,就娶你回家


文|南有南風

-1-

“和我在一起吧?!卑l完這條信息我從口袋里掏出干癟的煙,從低端拍了拍,最后五支,最便宜的白沙。

席地而坐在工廠大門口的一旁,燈光暗黃,偶爾三兩笑聲飄來。我的五米以內一片漆黑,除了煙頭的火,若隱若現的霧。

三十六分鐘以后,手機提示音響了。我掐滅手頭的煙,正打算起身手機抖落在地,我怔住了。

飄來的笑聲打破沉寂,我撿起手機:“好。但你要努力賺錢?!毕乱幻?,我也和著飄來的笑聲。

就這樣,我和佳佳在一起了。沒有鮮花,沒有浪漫。


-2-

第一次見寧佳佳時,是五年前。

“問一下,你們這的物料歸誰管?”我正沉迷于搬東西,完全沒理會外物,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才回過頭。

在我面前的是個女生,黑長直,斜劉海,臉上沒有半點修飾。我看她時,她兩邊臉頰連同后面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都紅了,嫣紅透白的煞是好看。即使是看到吐的藍色廠服,她穿起來卻那么修身。

“那個,你們這誰負責物料?”她嘴唇撥動的時候,白色的牙齒把紅色的唇襯托得很好看。

“啊,哦,他去廁所了。你找他什么事啊,等下告訴他?!蔽曳畔率种械呢浳?,撓撓頭,拍了拍身上的灰。

“沒事了,回頭我再過來吧,謝謝你啊?!彼延沂掷锞沓扇Φ谋咀忧么蜃笫?,轉過身,往隔壁車間走去,馬尾在后背一起一伏,煞是好看。

沒過多久,看到老李上廁所回來,看著手機一邊走一邊笑。

“老李老李,剛剛好像隔壁車間有個女的找物料,誰呀?”我三步并作兩步朝老李走去。

“噢,那個啊,寧佳佳,新上任的物料員?!崩侠钤捯魟偮渚偷皖^看手機,又笑了起來。

寧佳佳,名字真不錯。我把“寧佳佳”三個字在心底默念一遍,看著老李,眨眨眼睛望向隔壁車間,笑了起來。

“噯,老李,那個什么寧佳佳的QQ你有沒,我和她混個臉熟?!卑胄r后,我走過去拍正在QQ調戲別人的老李。

“噢喲?袁明啊~”坐著的老李放下手機,意味深長的抬頭看我。

拿到QQ以后,我趕緊加了。

“我是袁明,中午見過的?!?/p>

“嗯,叫我佳佳吧。我記得你?!?/p>

那天陽光正好,用老李的話來說,我終于開懷大笑了一回。


-3-

是的,那時候我太惆悵了。

女朋友跑了,三年的感情,從校園到社會。走過青澀,踏向成熟,可還是沒能夠走到最后。我們都沒提分手,她拖著箱子下樓,而我正拖著疲憊的身體上樓,轉角處看到她,還有身后的男生。

“我走了?!边@是我聽到她說的最后三個字,再也沒見過她。

我一蹶不振,一個月瘦了十斤,白頭發多了不少。蜷在地板上,全是她的影子。老李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為情所傷,沒出息。

遇到寧佳佳那天,是我一年里第一次開懷的笑。老李說我喜歡她,我不承認,這個年紀,扯什么喜歡。

第一次和佳佳吃飯,是半個月后,老李拿我的手機給她發的消息:“佳佳,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沒過多久,那邊回復一個“好”字。下班后,我和佳佳一起去吃飯,沒覺得太尷尬。

“袁明,我們去對面那條街吃夜宵吧。聽說還不錯?!奔鸭阎钢鴮γ娴慕?,暗黃色的路燈打在她臉上,我站在旁邊看著她。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細的修飾過,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象兩把小刷子。

一邊聊工廠的事一邊走去對面,這個時候的佳佳話很多。跳動著往前走,像是在跳舞。

到了以后,我指著一家大排檔:“不然去那吃吧?!?/p>

“不用,隨便吃點就行?!苯稚蠠艋鹜?,各個大排檔里的聲音把我倆包裹在一起,佳佳回頭沖我笑, 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去那吧,我覺得挺好吃的?!彼钢窀癫蝗氲穆愤厰?。

她點了一碗炒米粉,我點了一碗炒飯。我倆圍在矮小的桌子前,老板端上來的時候佳佳期待的眼神,讓我覺得她和別人不一樣。

一邊吃一邊聊人生理想,佳佳說她離過婚,孩子被判給男方。我到了嘴邊的炒飯被我放回碗里。

原來我們都一樣。


-4-

給佳佳發信息是兩個月后,那天我想了很久,買了一瓶紅牛,壯膽。

已經很久沒和別人表白過,上一次,還是初一那年給前桌的她塞小紙條。說實話,我怕佳佳不同意,畢竟我已經沒有幾個三年了。

和佳佳在一起沒多久,我們同居了。住在離工廠很近的老公房,房子是佳佳選的。她說便宜實惠,省下來的錢可以買一些裝飾品。

打掃,裝飾,都是佳佳。有一次我下班回來,佳佳正搬著椅子踮起腳尖擦天花板的蜘蛛網,矮小的她吃力地把手抬到最高。清清嗓子打開門,佳佳繼續掃蜘蛛網:“你回來了?!蔽乙话褤屵^掃把:“我來。”

不上班的時候佳佳就在家里裝飾,找了很多報紙擋住脫落掉灰的墻面。買了一些盆栽擺在銹蝕的陽臺上。淘來了鞋架,衣柜,放在房間的一角。房間是個單間,我們倆和這些家具住在一起,住慣了八人寢廠房的我,會在回到家換鞋時,感覺到溫暖。

一天上樓正掏出鑰匙開門,隱約聽到有人吼。我拔掉耳機輕輕挪動腳步,最后在家門口聽到熟悉的聲音,夾雜著偌大的哭泣聲。吼的什么我沒聽到,站在門口一直沒敢進去。

哭聲小一點了,我輕輕開門進去,伸出頭看到坐在地上的佳佳,地上還有沒貼完的報紙。她頭發扯在一起,我遠遠地看著她被眼淚洗過的臉。

她兒子做手術住院了,男方打電話問她要錢。那天晚上,我們就坐在地上。我抱著她,聽她說人生中的一些痛苦。

那年2012年,世界末日到來之時,我們還在一起。


-5-

為了治好兒子的病,佳佳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而我,三千多一點的工資,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佳佳持家,兩塊錢一把的空心菜,她總把根莖切開炒辣椒,葉子就是青菜。一菜一湯,房間里都彌漫著幸福感。

慢慢的我很少抽煙,從一天兩包變成一包。每次都去買最便宜的白沙。

14年,我跟佳佳說想創業:“現在創業前景不錯,賺點錢,咱們回家開個小店”。她說好,做什么她都支持。我們攢了一年的錢,一共兩萬三千塊錢,佳佳取出來分成兩份。兩萬的給了我,三千的用小包裝起來:“拿去吧,有我陪你?!?/p>

我和幾個好朋友一起創業,建了一個網站,什么都賣。那段時間我回家很晚,在廠門口坐著蹭無線,弄網站。回到家時都兩三點了,第二天七點又起床上班。

佳佳看我太辛苦,每次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放假她在市場買了半只雞,做的宮保雞丁,那是那個月吃的最好的一頓。

網站建好后,賺了一些錢。后來賠了,互聯網越來越廣泛,沒有理論基礎的我們顯得無能為力。朋友們都散了,沒賺到錢,反而賠了不少。而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佳佳說。

佳佳知道后,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大發雷霆,反而倒了一杯水給我:“不怕,我會陪著你”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會陪著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情話。


-6-

我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工廠,一天十個小時,加班的話十二個小時。一個月三千多的工資,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佳佳知道我不甘心,陪著我說沒關系。我們又開始了平淡的日子,第一個月過得很拮據,除了買菜買米買必要的生活用品,我們沒舍得花一分錢。

第二個月,我發了工資,三千二。三千給了佳佳,剩下的兩百自己留著,晚上給佳佳去買鞋,看到一雙一百多的鞋,她說太貴了,死活不肯要。

看著她一直跟老板討價還價,我心疼起來,總覺得是我讓她辛苦了。那個時候才發現,我們真的很久沒有逛過街了。

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佳佳卻拉著我的手說真好。

有一天我去參加哥們的生日聚會,佳佳上班。晚上醉醺醺地回家,佳佳正在收拾東西,回頭看到我沒說話。我一搖一晃地走過去,倒在她后背上:“佳佳。”

當時她的眼淚滴在我的右手食指上:“袁明,我要回家了?!?/p>

“還來嗎?”

“不知道。”佳佳的聲音太低了,我湊過去才聽到。

我終究沒能夠把她留住,本來要走的人都留不住。


-7-

她要回家了,照顧病重的媽媽。

第二天,我提著東西送她去車站,過了安檢,我倆在候車廳等著。佳佳沒怎么說話,我倒是一直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p>

“還有我創業失敗的時候。”

“對,還有最窮的時候。”

我一個人把回憶里重要的時刻都說了一遍,還沒說完,廣播里傳來懷化的車到了。佳佳望著我,還是欲說還休。而我,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如果可以,你回來吧?!奔鸭炎吡耍覜]能夠跟著大巴一起。

她走了以后,房子就空了。陽臺上的盆栽失了往日的色彩,而我也一樣。又像幾年前一樣,行尸走肉一般。

每到夜晚,我就給佳佳打電話,問她媽媽身體怎么樣,那邊總是傳來嘆息:“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好?!?/p>

我說沒事,有我陪你。

就像當年你陪我一樣。


-8-

過了半年,佳佳還是沒來。她在老家一家手機店上班,離家近,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她媽。

佳佳走的這半年,我給她打過好幾次錢,一次五千,一次三千,還有不記得了,有一些是我的工資,還有一些是借的。她都原封不動的退回來:“留著娶老婆吧?!?/p>

“你不嫁給我了嗎?”

“袁明,等你賺夠錢吧?!焙妥畛踉谝黄鸬臅r候講的話相差無幾,才想起來跟著我真的讓她辛苦了。

那以后,我就努力地賺錢。后來去懷化看過她幾次,她都不肯見我。她生日那天,我站在她手機店門口等她,大冬天穿了一件薄襯衣,瑟瑟發抖站了兩個小時。

那個時候我覺得,說什么相不相信愛情,讓你不后悔的就是真心。

她給我買了衣服,晚上我們一起吃了飯,看了電影。走的時候佳佳給了我一個擁抱:“別來了?!?/p>

“我會努力賺錢的?!?/p>

“嗯,我知道?!奔鸭押蹨I。


-9-

我又回到東莞,守在老公房。

老李說佳佳和別人一樣,都是愛錢的女的,我大吼,佳佳和別人不一樣!

她是跟我過過苦日子的,怎么會愛錢呢。

我在東莞努力賺錢,佳佳在懷化換了號碼。從朋友那聽說她還是一個人,在手機店上班,下班就回家照顧她媽。

今年四月份,我回家考駕照。一個月就拿到了駕照,送了教練不少東西。六月份,東湊西湊的買了車,付了首付。

第二天我就開車去懷化了,去懷化找她。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有車了,算不算是努力賺錢了。

她見了我,沒和我說太多的話,草草地吃了頓飯。送我走的時候擁抱也沒給:“袁明,我要和別人結婚了?!?/p>

說完她就走了,頭也沒回。留我一個人杵在那里。

老李告訴我,她要嫁給當地的一個人了。比她大兩歲,家境很好。她媽同意的。

聽完老李的話,我什么都沒說。關上門,我已經努力賺錢了,為什么不跟我回家。


-10-

八月份,她結婚。

老李問我去不去,我說去。想看看她屬于別人的樣子。

一路上,我載著老李。從東莞到懷化,我也不記得去過多少次了,很多地方我都還記得。

到了她婚禮現場的門口,我摁下車窗看穿著婚紗的她,還是很好看。但沒有我第一次見她好看。

旁邊的新郎沒有我高,沒有我帥,但應該比我有錢。

老李一個勁地催我:“下不下車啊,還去不去?!?/p>

“算了,不去了?!卑衍嚧稗羯蟻?,帶著墨鏡的我突然哽咽起來。

對不起,我不能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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