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最大的壓力是“饑餓”
基因組可以大膽地“玩轉”突變,通過20世紀80年代和20?世紀90年代所進行的一系列研我們能夠進一步洞悉這位豪賭者的非凡魄力。1987哈佛大學研究員約翰?凱恩斯在自然雜志上 發表一篇富于煽動性的報告,由此掀開了整個探詢活動的序幕。在這份報告中,凱恩斯提出應當重新考量獲得性遺傳理論的價值;而正是這一理論使拉馬克當年蒙受了不白之冤,飽受垢庇。這一次, 約翰?凱恩斯選擇了一種已為人類宿主和其他宿主所“熟知”的細 菌——大腸桿菌作為研究對象。大腸桿菌是一類非常常見的細菌,?結構清楚,一直以來都成為微生物學家們的研究對象(盡管幾個?“害群之馬”零星的興風作浪讓大腸桿菌背上了可怕的惡名,但大 腸桿菌所帶來的好處則要遠遠超過所謂種種不利。前文中,我們也 提及相應內容;實際上,在我們的消化系統中它們可稱得上是任勞 任怨的模范)。
作為人體內忠于職守、勤勤懇懇的消化大軍,不同的大腸桿菌有著不同的“口味”偏好。比如,其中的一種就不能分解消化來自 奶中的乳糖。對這些細菌們來說,進化最大的威脅或壓力就是“饑 餓”。凱恩斯的實驗正是基于大腸桿菌的這一特征進行的:以乳糖 作為營養源來培養存在乳糖消化缺陷的大腸桿菌。結果十分令人驚 奇,這種細菌通過突變獲得乳糖適應特性的速度遠遠超出了預計的 可能。正像麥克林托克通過玉米研究得到結果一樣,大腸桿菌的突 變似乎也針對基因組中特異的區域,即最易發生突變的優勢區域。 通過分析,凱恩斯認為細菌可以選擇性地進行突變,并能夠將由此 取得的特性能力(如消化分解乳糖)傳遞給后代細菌。在討論中, 凱恩斯向進化論發出了鮮明的挑戰。他寫道,大腸桿菌能夠根據需 要選擇性地進行突變,因此可能存在一種獲得性遺傳的相應機制。 凱恩斯的論點獨樹一幟。
此后,研究者們便開始陸續投入相關的研究工作中,以期能夠證明、反駁,或者試圖解釋凱恩斯的工作。凱恩斯報告發表一年 后,一位來自羅徹斯特大學的科學家巴里?霍爾研究指出,突變率 的大幅度提高是促使細菌可以迅速適應乳糖營養環境的原因。霍爾 將這種現象稱為“超突變”,其作用有點類似于人體內類固醇代謝 的突變。他認為,這種突變有助于細菌產生保存自身所必需的突 變,其速率較一般突變高大約100萬倍。
1997年,后續的其他研究進一步加強了?“超突變”理論的可信度。當利用乳糖取代正常營養條件時,大腸桿菌的突變率顯著提高。研究報告指出,這種突變并非只是局限于凱恩斯所觀察到的乳糖適應性的改變,而是包含了針對整個基因組不同區域的多種突 變。與凱恩斯的研究相比,后續的研究結果大大豐富了可能出現的 突變類型,但更為重要的是這種突變率整體性提高的現象說明,在 一般性遺傳突變束手無策時,基因組能夠相時而動,重新安排調整 突變的發生。在法國國家衛生與醫學研究院,由伊萬?馬泰所率領 的研究隊伍對來自世界各地數以百計的細菌進行研究后發現,當存 在環境壓力時,驟升的突變水平仿佛將這些細菌帶入了進化的超時 空機器中,使其快速適應環境的變化。然而,盡管相應的支持證據 在不斷增加,但針對“超突變”的討論仍在繼續。
大自然版的動態遺傳工程
瘋狂的玉米也好,像飛人喬丹一樣的基因也好,甚至獲得乳糖耐受性的細菌,其變化都利于相應生命物種的生存。但你可能會問:?這一切同我們人類又有怎樣的聯系呢?在我們潛入人類基因庫探詢答案之前,讓我們先從一個公認的遺傳原理——魏茨曼屏障開始來 回顧一下若干相關的遺傳規則。在19世紀,生物學家奧古斯特?魏 茨曼創立了種質理論。他將人體的細胞劃分為兩類,即生殖細胞和 體細胞。生殖細胞所包含的信息將傳遞給下一代;卵子和精子是最終的生殖細胞,而胚系則包括了每個參與創造卵子或精子的細胞, 它們都來自受精后所產生的一個細胞——接合體。構成我們身體的 其他細胞都屬于體細胞,比如紅細胞、白細胞、皮膚細胞、毛發細 胞。只有生殖細胞的信息可由父代傳遞給子代,而體細胞信息則不 能;這也就是說只有卵子或精子中發生的突變能夠傳遞給下一代, 而任何一種體細胞突變,包括血細胞突變都無法由此途徑進行傳遞。
除此之外,生殖細胞和體細胞之間存在著魏茨曼屏障。該理論 認為,體細胞信息永遠都不會傳遞給生殖細胞。因此,只有發生在 生殖細胞的突變才能夠傳遞給下一代;而體細胞突變則只能退出遺 傳的歷史舞臺。但這并不意味著胚系中的突變不能影響后代的體細胞特性。需要著重指出的是,建立和保持你身體所需的指導信息都 來自父母的胚系。所以,發生在胚系中的突變,如改變決定頭發顏 色的信息,則都會影響到下一代的相應特征。
魏茨曼屏障已經成為遺傳學研究的一項重要的組織原則。但一 些研究結果顯示,這一理論并非如我們所認識的那樣堅不可摧。某 些逆轉錄病毒就能夠突破魏茨曼屏障,將來自體細胞的DNA轉移 到生殖細胞中,下文中我們將馬上能夠了解到更詳盡的信息。如 此,便為獲得適應性的遺傳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行性。
這也意味著那位被張冠李戴了他人理論,蒙受不白之冤,卻因此而飽受非議的拉馬克才真正得到了具有價值的原創思想。
從進化的角度來看,我們最熟悉的是胚系突變,這種突變將會導致卵子或精子中出現一個新的基因,從而使后代出現某種新的性狀。正如你所知,如果改變后的性狀能夠提升后代的生存能力或繁 殖水平,那么通過帶有這個性狀的個體就可以將其遺傳給后代, 并最終擴散到整個群體中。與之相對應,如果新性狀導致生存或 繁殖能力的下降,那么帶有該性狀的個體將逐漸減少,而此性狀 也將在群體中銷聲匿跡。另一方面,突變并非僅僅局限于胚系 中。癌癥就是一個最普遍,也是最可怕的例子。本質上來說,癌 癥就是細胞不受控制的生長。在癌細胞中,某些原本抑制生長的 基因發生了突變,從而導致了這種惡性生長。其中,一部分癌癥 能夠,或者說至少部分能夠遺傳,如BRCA1或BRCA2基因突變 將顯著增加患乳腺癌的風險,這些導致疾病的突變能夠代代遺 傳。而引發另一些癌癥的基因突變則是由外界刺激所觸發的,如 吸煙或遭受輻射。
其實,大多數突變,尤其是體細胞突變如吸煙所導致的肺細胞突變,想發揮作用并非易事。生物有機體,特別是人類,可以說件 件都是自然巧奪天工的復雜杰作,而這一點具有重要的生物學意 義;如果其中復雜的生命過程受到干擾就會造成麻煩。從定義上來 理解,突變并不一定就意味著是有害的,它只是一種不同;跳躍基因通過兩個重要的途徑對人類發揮有益作用,而這一認識也可能恰 恰是引領我們認識和理解這兩個途徑的關鍵所在。
跳躍基因在正常的腦發育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在發育的早期階段,這些基因十分活躍,遺傳物質幾乎是被隨機地插人腦細胞 基因的相應位置。跳躍基因每完成一次“跳躍”,即插入遺傳物質, 從技術上講,就形成了一個突變。而所有這一切進行遺傳物質的跳 躍就可以幫助創造出多樣的并且富于個性化的腦,每一個都獨一無 二。復雜而多變的大腦賦予了每個人不同的個性,我們由此受益良 多,這也正是為何腦發育過程中包含了大量遺傳物質編輯、重構的原因。一般遺傳復制和粘貼操作只發生在腦部,因為這正是我們受益的個性.但正如發現這一現象的主要研究人員所稱,“你絕不會期望在你的心臟中也增加同樣的個性”。
大腦中的神經網絡并非是唯一需要多樣性的復雜系統。身體免疫系統也選擇了同樣的策略。可以說,免疫系統將這種遺傳多樣性 的策略發揮到了極致。如果沒有這樣一種多變免疫系統,我們恐怕 根本無法形成一個物種存活下來;沒有它,我們這個物種也將無法 存活如此之久。為應對大量威脅我們健康的潛在的入侵微生物,人 體免疫系統發展出超過100萬種特異性的抗體蛋白來針對特定的侵 略者。至今,我們仍無法徹底了解產生如此之多特異蛋白的機制, 特別是當我們缺乏足夠的基因來給出合理的解釋時(注意,只有?20 000?25 000活躍的編碼基因,而我們面對的是超過100萬種可 能性的抗體蛋白)。現在,來自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的科學家們 領導了一項新的研究,它將免疫系統產生抗體的機制同跳躍基因的
活動聯系在一起。
B細胞是抗體的基本生產單位。當需要產生特異性抗體時,B?細胞在其DNA信息中尋找相應的“生產指南”;當然,這一信息 同其他抗體的“生產指南”是交織在一起的。它們從基因信息庫 中將目標指南從交織在一起的“生產指南”中剪切出來,并將剩 余的信息重新拼接起來。這基本相當于重新編排了自身的遺傳密 碼,并通過這一過程產生特定的基因。這就是所謂的V (D) J重 組,其命名就是依據上述搜尋一剪切一拼接所出現的基因區域所 制定的。
這個過程類似于某些跳躍基因發揮作用時所采用的剪切和粘貼機制。但其中有一點關鍵性的區別:經過V (D) J重組后,重新 連接的鏈上會留下一個小環,不是完全整齊的連接。科學家們從未 在跳躍基因中見過類似的效應,但霍普金斯研究小組在普通蠅類中 發現了一個命名為赫耳墨斯的跳躍基因作用的過程類似于V (D) Jo從事該項研究的一位科學家——南希?克雷格談到:
同已發現的任何一種跳躍基因相比,赫耳墨斯的表現都更接近 于免疫系統識別上百萬種不同蛋白質的過程。這一結果第一次提供 了?一個確衡的證據來說明(抗體)多樣化產生機制可能由一^個同赫 耳墨斯非常接近的跳躍基因進化而來。
一旦你的身體能夠產生針對入侵者的特異性抗體,你就可以隨時對他們進行調動,即一旦人侵者再次出現,抗體就能夠及時給予 你幫助。在某些情況下,你甚至會產生相應免疫,就如同大多數人 出水痘的情況一樣。盡管我們可以擁有發生了上述突變的B細胞, 但是這些突變卻無法傳遞給下一代,因為它們都屬于體細胞突變, 同生殖細胞之間存在魏茨曼隔離。嬰兒出生后僅僅帶有極少量的抗 體,所以其免疫系統必須髙效工作。在嬰兒的免疫系統發育成熟并 發揮作用之前,之所以鼓勵母乳喂養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母乳中含 有母親的抗體,而喂養母乳就相當于對嬰兒進行被動免疫,可以預 防感染。現在,我們才剛剛開始認識可移動的跳躍基因在生命進化 中所發揮的作用。毫無疑問,迄今為止它們所發揮的作用要遠遠超 越我們所了解的范圍。有證據顯示,至少四分之一人類基因中的活 躍編碼基因都是通過跳躍基因整合到DNA中。
針對跳躍基因的作用,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的分子生物學和 遺傳學教授杰夫?博克提出:
我們現在才逐漸認識到跳躍基因已經大大重塑了宿主基因組。這些改變常常可能是災難性的,但某些情況下它們能夠增加遺傳的 多樣性,甚或提升物種的生存能力和適應性。而在人類進化過程 中,這種重構可能已經發生了成千上萬次。
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到在人類的進化史上出現了許多次大規模的 環境變化。很難想象,隨機、漸進的突變能夠使我們迅速適應變 化,生存下來。著名的進化思想家斯蒂芬?.古爾德和尼爾斯埃 爾德雷發展了間斷平衡理論,認為大規模環境變化導致了進化中不同時期的顯著變化,但整個進化過程保持了一種平衡,這是進化的特征所在。的確,在進化過程中各個激烈變化的關鍵點上,跳躍基因就可能幫助物種來適應變化。
跳躍基因越來越像是大自然版的動態遺傳工程。深人了解其發 揮作用的機制將有利于我們對自身免疫系統對抗疾病的保護機制以 及自身遺傳機制如何應對環境等奧秘的揭示。由此,將可能把我們 帶人一個更高的水平:通過免疫來預防疾病;恢復受損的免疫系 統;甚至在基因水平上逆轉危險性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