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張小妞 ?
鄉村女澡堂在周末總是人滿為患,我們吃了早飯就趕去,依然人多。
大嗓門的叫喊招呼聲,孩子的哭聲和笑聲,嘩嘩的水聲……
亂的一片繁榮!
媽媽現在走路會緊緊牽著我的手,如同我小時候怕摔倒怕走丟緊緊牽她的手那樣,也像現在的維尼,拉住的手還要再緊緊的握一下,然后稍稍放松,似乎在確認,安心許多的感覺。
在澡堂,我開了柜子,幫她脫衣服,收拾整齊,再擺放好鞋襪,然后快速的自己脫衣。
一手拎著洗漱用品,一手拎起凳子,沒有手去拉她了!只好把一只胳膊伸過去,讓她挽著,慢慢仔細的小心腳下的地磚路,走向淋浴區。
媽媽皮膚很白,在鄉村婦人常見的黝黑膚色中,她像一個“貴族老太太”,安靜的坐在那兒不急不緩的沖洗,在周圍的一片嘈雜中,她的安詳給自己辟出了一個清靜地,偶有認識的婦人給她打招呼,也不扯著嗓子多聊,她的微笑猶如一道透明的屏障圍在身邊, 不要太靠近,這樣就好。
她的皮膚早已松馳,中年時因為生病用激素,無法抗拒的發胖,如今腰間已是重重疊疊,可怕的地球引力,讓曾經年輕光滑緊致的皮膚如溶化的白巧克力蛋糕,慢慢坍塌下沉。
這樣的下沉,一天天把她逼向衰老的角落,無處遁逃。
我蹲在她面前,她給我搓背,手里已經沒有力道,她的手滑過我的脊背,水流沒有減少她手掌的粗糙。
“沒有一點灰,干凈的很。”
我想起小時候她給我抓癢,也是這雙手輕輕一撫,勝過任何癢癢撓。
這么多年,時光 ,你怎么沒讓我的媽媽遠離煙火優雅的變老?
我們小聲的交談,這樣的環境,這樣親密的說話,反而能聽的真切 。
我給她講下個月的出行計劃,她卻說,“不要總想著往外跑,世界那么大,哪里會看的過來,在哪都一樣!”
她不同于現在新式的父母,甚至和老爸也不一樣,她不炫耀自己遠飛的兒女,也盡力讓我們每一個在這浮華之世能安于小家。
我曾在青春歲月里為了愛情為了自由和她爭吵,任性而為,可經過這么多年的日子,我越來越聽的進去她過好小日子的說法,這么多年她日日夜夜不抱怨不狂喜的養育兒女操持家務的滲透,讓我明白,她的“小婦人”理論是對的,不管我有多宏大的夢想,多博愛的胸懷,我是要先愛自己的家,愛自己的孩子的。
回家時,我開車載她繞過鄉鎮大街,走田野那條新修的小路,廣闊的麥地中有一大片桃園,滿眼的濃綠中桃花妖嬈,農家人辟了一塊地出來,修建小院,養魚喂雞,種菜種花,有茶飯香的小館子。
中午生意冷清的很,我們點了餃子和小菜。
這是難得的請媽媽在外吃飯的時光,她說,“去年生日不是你張羅的嗎?”
她能想起來的是去年的事!我有太久沒有這樣正式而有儀式感 的請她吃飯了!
她打包了餃子,要帶給家里的那只老貓,她總是惦記它的吃食。
今天的陽光很好,我拿著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慢慢剪指甲。
她的手很暖,她不亂動,每一束光線在指尖轉換的瞬間,我都覺得,那是兒時乖乖聽話的我。
我拿出新買的吉他給她看,給她彈唱《紅河谷》,深情卻也笨拙。
她說,“以后沒飯吃了可以彈這個掙錢,有個女孩在北京地鐵口彈吉他……”
她現在最大的消遣就是看電視,知道的許多事情都來源于電視報導。
她去午睡,院子安靜,抬頭看院子上空的那些楊樹枝椏,總有孤零零的老鴉窩,卻不見有鳥兒飛回。掉了楊絮,一地的“毛毛蟲”。
我專心在練習時,蹲在不遠處的貓很捧場的在聽,與我四目相對眼神交匯也不閃躲,一時間,我竟覺得不好意思先躲了目光,怕負了它滿眼的深情。
同村的翠姐用爽朗的笑聲打破寧靜,她喊著“姑姑”走到屋內,去同媽媽 熱切的說話。
我收起吉他,鉆到媽媽留下的溫熱的被窩。
被子里一股麝香壯骨膏的味道。
我是家里吃奶吃到上小學的孩子,直到中學離家住校還一直和媽媽同睡。
媽媽勤快整潔,春天的被子里每天都是陽光的味道。
而如今這一居室的膏藥麝香,是媽媽多少疼痛無眠的夜?
我恨這無情的歲月,怎么不仁慈的少給媽媽一些老去的疼痛?
春風十里百花艷,這疼痛,竟然讓我們無法一起去踏青游玩。
院子里有楊樹有女貞子,少了春天會開花的樹,總是冷清。
我來時,帶了一小棵杏樹,想起自己家院子里開的正熱鬧的杏花,明年,我和媽媽也可以在院子里看杏花了吧。
綠肥紅瘦婀娜照,春風曳搖嬌影俏。
整個三月,我讀書寫字練吉他,謝拒朋友出游的邀約,只為每周末這固定的幸福陪伴。
這樣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去見固定的那個人,做著固定的大差不差的事,說著幾乎同樣的那些話,一遍遍,沒有改變,也不求改變,我們記著這樣的墨守成規,慢慢的一天天延續,如果滿心歡喜,即使無味無趣,那又怎樣?
我寧負春風,不能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