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飛鳥集讀寫計劃之日記
一、
離開整整半年的林蕭,竟然在今天下午回來了。他用備用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我正從樓上走下來,和他碰了個正著。
望著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我一陣恍惚,也有些意外。原來他還記得回家!我只看他一眼,便越過他徑直走向廚房,準備給自己沖一杯咖啡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夏茵,我們談?wù)劇!?/p>
我佯裝淡定地回了一句:“好啊!”
但其實,我的心里早已經(jīng)風起云涌了。一個消失了那么久的人,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我談,絕對不會是敘舊這么簡單。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準得驚人。他的下一句話,就直奔主題了:“夏茵,我們離婚吧!”
我冷冷地看著他,一陣刺痛的感覺從心底涌了出來,這個結(jié)果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我想起第一次做IVF (試管baby) 失敗以后,林蕭走了一個半月才回來。他說,不開心,要出去散心,但他卻沒有帶上我。其實,我才是那個最需要散心的人,不是嗎?
后來,他回來了。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醫(yī)生說過,我的身體至少要休息三個月左右,才能進行下一次的取卵手術(shù)。所以,他算好了時間才回來。
那一次,他回來以后,想盡法子討我歡心,生怕我不肯再去做第二次。他先是帶回來了很多名車的宣傳海報和書籍讓我挑,他說要幫我換一輛車。之后又承諾我,要在房產(chǎn)證上加上我的名字。
我17歲就跟著他了,在一起二十三年,他許下的這些諾言是真是假,我還不知道嗎?他哪里會舍得!他只是想哄我再去做第二次IVF而已。
說實話,我是一點也不想去做了,那個過程不是一般的痛苦。首先,要自己每天打促排卵針,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他根本無法想象,從小就怕打針怕得要命的我,要在心里做過多少次的思想斗爭,才有勇氣將那支針打進肚皮里去。而且,這一打就至少得打十天。
但是,為了能懷孕,能生一個屬于我們倆的孩子,我豁出去了。而且,我還很體貼地說我不需要換車。本來車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代步工具而已,就算要換車,也要他心甘情愿地換,而不是用生孩子來做交易。
只不過,上天并沒有被我的勇氣和體貼所感動,兩次的IVF移植都失敗了。
當?shù)诙蔚氖芫延譀]有順利著床,而是化作一灘血從我的身體里流了出去時,也徹底地帶走了我想要當一個媽媽的希望。
醫(yī)生說,IVF的成功率不是百分百的,更何況我的身體早就損傷得厲害,兩次的失敗,基本上已經(jīng)給我判了死刑。我這輩子,都無緣做一個媽媽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二天,林蕭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半年。這半年來,我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每每想起那一灘也許還不能算是生命的血水,還有林蕭的不辭而別,我的世界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灰那樣黑暗。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心里總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很想知道他的去向,擔心他會不會出意外。另一個則不停地在提醒自己,這個狠心的男人,走了也好,忘了吧!
可是,有關(guān)他的消息,像是長了腳一樣,從國內(nèi)走來了倫敦,又通過朋友傳到了我的耳中。
他們都說,林蕭回了國內(nèi),有人見到他在某個城市,親密地摟著一個妙齡少女。看!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他肯定忘了,我也曾年輕過,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也是給了他。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心就死了吧。所以,我才會那樣迅速地振作起來。
“你同意的話,我明天擬好離婚協(xié)議給你簽。”
林蕭的聲音,將我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苦笑了一下,淡淡地問他:“理由呢?”
“我在外面找人幫我生孩子了,她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你不能怪我,你生不出孩子來,我只能找別人了,不然我將來的遺產(chǎn)留給誰……”
雖然早就預(yù)料到,但聽著他這一句句誅心一般的話,我的心還是疼得無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不然,一個簡單的“好”字為何哽在喉嚨里一個世紀那么長,都發(fā)不出音來。
我端起沖好的咖啡,仰頭一口喝了,很苦!如似毒藥一般的苦澀,在我舌尖迅速地蔓延。
二、
早上迷迷糊糊地醒來,我的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身子也軟綿綿的。可能是昨晚一夜沒睡好的原因吧,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林蕭昨天講的那些話就會在我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
他說今天會讓我簽離婚協(xié)議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去面對啊!好想逃!但又能逃到哪里去!
當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敲門聲響起。我故意不說話,又聽到了門口有人說:“夏茵,起來了嗎?起來了,就把協(xié)議簽了。”
是林蕭!我心里冷笑,就這么迫不及待嗎?這會兒也才早上九點多而已。
終究是無法逃避,我只好強撐著起來了。洗漱完走到樓下,爸媽可能都出去做晨運了,只有林蕭坐在餐桌旁,他的面前放著的就是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他一看到我,就開始說話了:“目前兩間房子都是在我的名下,公寓還沒供完,又不值錢,給你的話會對你不公平。獨立屋值錢,目前還在不停地升值中,所以這房子不能賣,依然會在我的名下。我擬了一份合同,將獨立屋的百分之五十一給你,我只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九就好。以后每個月收到的租金也會分百分之五十一給你。這樣的話,你的利益也是最大的。”
聽到這些百分之什么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我生平最怕的就是涉及到數(shù)字的東西,而且我現(xiàn)在頭疼得厲害,心口也疼,哪哪都疼,根本什么都聽不進去。
我一邊揉著腦門一邊對他說:“你放在那里吧,我一會兒看了下午再簽。”
“我都寫得很清楚,你就不能現(xiàn)在簽嗎?難道你不相信我?”
他似乎很焦急,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又再次刺痛了我。我干脆趴在餐桌上,雙手捂著頭,什么也不想說。等了一會兒,他終于悻悻地離開。
聽到大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我才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份協(xié)議書。最上面那一行寫著離婚協(xié)議的英文,字體看起來又黑又大,就像一個個會吃人的怪獸,正張牙舞爪地盯著我。
我實在沒辦法提起勁來看這一份東西,還是找人來幫忙吧。找誰好呢?想來想去,這個時候不用去上班的就只有閨蜜衛(wèi)玲了,而且她也是最了解我一切的人,還住得近。
我撥了個電話給她,她一聽說林蕭要跟我離婚,二話不說便飛車趕了過來。
當她看到這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時候,氣得直跺腳,“這臭林蕭,竟然這樣欺負你!幸好你沒簽,這份協(xié)議書沒有經(jīng)過律師的處理,根本就沒有法律效力,而且這是什么鬼協(xié)議?百分之五十一!哪有人這樣分財產(chǎn)的!你們不是有兩間房子嗎?他為什么不直接將其中一間過戶給你?難道離婚以后,你還想看他臉色去要租金嗎?夏茵,他根本就是想騙你!只要你簽了,最終可能什么也沒有!”
聽了衛(wèi)玲的話,我的頭更疼了,好像有幾十個錘子在同時一下一下地敲著我的腦門。我突然覺得很挫敗,同床共枕了二十幾年的男人,竟然要這樣算計我!
“算了,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我沒力氣跟他斗。”我泄氣地說。
衛(wèi)玲立刻跳了起來:“該爭的還是要爭,為什么要便宜他!沒有你,他林蕭會有今天嗎?而且生不出孩子,他也有責任,當初還不是他害得你的身體變得這么差的!”
是呀,如果不是認識我,林蕭會有今天嗎?他那么聰明狡猾的一個人,就算不是我,也一定會有其他人吧。可是,為什么偏偏是我!
想到這里,我痛苦地抱著頭,悔恨的淚水也決堤而出。偽裝了一整天的我,這一刻終于在衛(wèi)玲的面前徹底地破了防,我捂著臉哭得不能自已。
我多想任由淚水沖刷掉過往的一切啊,可事與愿違的是,那些糟糕的往事卻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地呈現(xiàn)在眼前。
我三歲那年,和哥哥跟著爸媽還有外公外婆,從香港移民到了英國倫敦。那時候的華人在這里都是以開餐館而致富的,我的爸媽也不例外。
雖然我從小就衣食無憂,但因為爸媽早出晚歸地忙著餐館里的生意,很少管我和哥哥,所以我們兄妹倆都是外婆帶大的。
沒人管的童年,我簡直就像一只來去自由的鳥兒,到處亂飛。十七歲那年,我不僅逃學,還跟著同學去舞廳,還因此而認識了比我大整整8歲的林蕭,從此便淪陷在他的甜言蜜語里不能自拔了。
林蕭也是香港人,在認識我的時候,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小混混。交往了兩年以后,他慫恿我讓爸爸將房子的名字暫時改成我的,然后再利用我的名義,去向銀行貸款來開了一家中餐廳。
爸爸是個頭腦簡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但是很疼我,對我有求必應(yīng)。媽媽很要強,一天到晚只顧著享受自己當老板的樂趣,對于我小小年紀就交了男朋友的事,是一點兒也不在乎。
因此,我很輕易地成了名義上的老板,而林蕭是幕后軍師,也是最大的得益者。那個時候的中餐廳,隨便開一家生意都會非常紅火,而我當時還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所以,餐廳內(nèi)的一切經(jīng)營和收入的事情都是林蕭在打理。
我從來不知道,他除了幫我經(jīng)營餐廳之外,還在背地里做著見不得光的事。直到有便衣警察找上門,我才了解到,餐廳只是他用來做掩護的幌子而已,他的小混混身份從來就沒改變過。甚至,他已經(jīng)在不經(jīng)意間由小混混變成了小混混的頭了。
那一次,他被抓進去半年才放出來。他進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卻被他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不久便出了意外而流產(chǎn)了。
因為那件事,我曾想過無數(shù)次要跟他分手,但可笑的是,媽媽堅決不同意。她是個極其要面子的人,她認為既然我和林蕭已經(jīng)住在一起,還懷過他的孩子了就得結(jié)婚,不然會被人取笑。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林蕭是個情商極高的人,跟我交往的那幾年,他早就摸清了媽媽的脾氣,將媽媽哄得服服帖帖的。哪怕出了那樣的事情,林蕭的準女婿身份在媽媽的心中,依然堅不可摧。
那些日子,他的表現(xiàn)確實是完美無缺的,他經(jīng)常幫著媽媽處理餐廳里的大小麻煩事。就連家里在搞裝修,他都號召一大群人去幫忙。
媽媽總是對他贊不絕口,我也漸漸地有了一種錯覺,林蕭應(yīng)該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吧。
經(jīng)不起媽媽的再三催促,我終于在30歲那年嫁給了林蕭。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說服了媽媽讓我們搬回家里住,連房租也省了。
不僅如此,媽媽對他比對我這個女兒還要好,只要他一開口說需要現(xiàn)金來周轉(zhuǎn),媽媽二話不說就會拿錢出來。有了這個堅強的后盾,林蕭很快就如愿買了人生中的第一間房子。
他說,房產(chǎn)證上不能寫我的名字。因為我是餐廳的老板,不能牽涉太多其他的金錢交易,反正我們是夫妻,他的也是我的。我信以為真。
倫敦的房子,除了公寓之外,其他的類型主要是獨立屋和排屋。獨立屋比排屋大得多,也更值錢。林蕭買的就是比爸媽家大得多的獨立屋,房子一到手,他就托房屋中介租了出去。
我和他繼續(xù)住在爸媽家,媽媽依然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而他從此又多了一份收入。沒過多久,他又在附近新開的樓盤,付首期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收到房子以后同樣用來出租了。
當然,這一次又是落在他一個人的名下。因為公寓還需要月供,所以他的措辭也更加有理了。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我的信任卻換不來他的從一而終。
大概男人都是一個樣吧,一旦有了錢,身邊的狂蜂浪蝶也多了起來,時間長了就會按捺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了。
當有人告訴我,林蕭的身邊有女人了,我是一點兒也不意外。他那個人雖然長相普通,但嘴巴會說,平時進出都有好幾個小混混跟著“蕭哥、蕭哥”地叫,很多女人就愛這一套。我當年不也是因為這樣而迷戀他的嗎!
我跟他提過幾次離婚,他不同意,他總有他的理由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而脫身。況且,我自己的親媽是永遠都站在他那邊的,我還能怎么辦?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后來的幾年,他收斂了很多,我名下的餐廳也因為世道不景氣而關(guān)閉了。閑下來以后,我便萌生了要生個孩子的念頭。沒想到,幾天后我就檢查出懷孕了,卻很不幸地是個宮外孕。就這樣,那個念頭的火苗還沒點燃,就馬上被熄滅了。
那一次對我的打擊很大,我的身體一直都恢愎得不好。之后經(jīng)過各種各樣源源不斷的檢查,醫(yī)生給出的建議是,IVF是我唯一的途徑了。
三、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一點多了。我是被林蕭急促的拍門聲吵醒的,他可能是看到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上并沒有我的簽名,所以氣急敗壞了吧!
白天的時候,衛(wèi)玲一直陪著我,直到爸媽回來了,她才離開。臨走前,她一再地盯矚我,千萬不要簽?zāi)且环萃耆珱]有公平可言的協(xié)議書,大不了就走法律途徑。
我當然還沒傻到那個地步,哭完那一場之后,整個人已經(jīng)清醒了不少。衛(wèi)玲說得對,離婚以后,我不可能還要去找林蕭要租金。這個男人,以后如非必要,我是一刻也不想見到他了。
既然他不肯賣掉獨立屋,那我就委屈點,要那套公寓好了吧!衛(wèi)玲跟我分析過,雖然公寓還沒供完,但他完全可以用獨立屋去做按揭,然后將公寓的尾款付清。
除非他是真的什么也不想給我,不然他有的是辦法。打定主意以后,我決定等林蕭回來,就要他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只不過,一直等到很晚他都沒回來。
卻沒想到,他竟在半夜的時候出現(xiàn)了。他一邊用力的拍打著我的房門,一邊高聲質(zhì)問:“夏茵,你給我起來!我讓你簽名,你為什么不簽!”
聽著那一下又一下、又急又躁的拍門聲,我的心如似跌入冰窖那樣寒冷無比。而林蕭的話更是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地剌入我的五臟六腑,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是痛的。
我強裝鎮(zhèn)定地把門打開的時候,便對上了林蕭那雙吃人的眸子,他的臉因為氣憤而漲得通紅,那雙細小的眼睛里仿若噴出了一條長長的火龍,隨時能將我整個地吞噬。
當他正想大發(fā)雷霆時,媽媽從她的房間里走了出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問:“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吵?林蕭回來啦?晚上吃過飯沒?”
我忍不住冷笑了起來,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在關(guān)心林蕭有沒吃飯!我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霉,才會投胎做她的女兒!
“你的好女婿,半夜回來大吵大鬧地要跟我離婚呢!你是準備幫他還是幫我?”說完這些話以后,看著媽媽滿臉的不可思議,我突然有種報復(fù)性的快感。
當最后那層窗戶紙都捅破了,林蕭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甩著手里的離婚協(xié)議問我:“夏茵,你為什么還不簽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簽字,她就會去把孩子打掉。你知不知道這是一條人命!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毒!”
我冷冷地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好陌生,我怎么就成了心腸狠毒的人了!真是可笑至極!我告訴他,除非他按照我說的那樣做,不然絕對不簽。
這下子,他徹底地發(fā)狂了,“夏茵,你不要太過分!你不問問你自己,憑什么要跟我分家產(chǎn)!你配嗎?你有付出過嗎?平時老是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我讓你陪我去見客也不去,這也不肯那也不肯,現(xiàn)在倒要來分家產(chǎn),你的良心呢?”
果然,他是真的什么也不想給我!憑什么?他大概忘了他是怎么致富的吧!如果沒有我,沒有媽媽三天兩頭地借錢給他,他能憑空生出錢來嗎?況且,按照英國的婚姻法,離婚以后,我是可以得到他至少一半的財產(chǎn)。我現(xiàn)在只要求得到那套公寓而已,都不及他財產(chǎn)的三分之一,這也過分嗎?
看著他臉上的青筋因為激動而暴起的樣子,我除了難以至信,更多的是心如死灰。原來當一個男人變心了,是可以絕情到如此的地步!
媽媽站在一旁輕輕地抽泣,她不敢說一句責怪的話,只是不停地重復(fù)著:“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好好地過日子不好嗎?”
她肯定做夢也沒想到吧,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同情她。我是恨她的,如果不是她逼我,當初又怎么會嫁給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
僵持了大概半個小時,林蕭突然陰陰地說:“夏茵,不要想著玩手段,你別忘了你們現(xiàn)在住的這間房子是在你的名下,如果要通過法律來解決,這房子也一樣要加入財產(chǎn)里去分的!”
我瞬間呆若木雞,糟糕!我竟然忘了這么重要的事!難道他從一開始慫恿我去讓爸爸將房子轉(zhuǎn)給我,是早就料到會有今天了嗎?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里頓時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四、
衛(wèi)玲收到我的信息以后,今天一大早就趕了過來,和她一起前來的還有安娜。安娜是我上中文學校時的同學,那時候我們都玩得很好,后來就鮮少聯(lián)絡(luò)了,因為她曾經(jīng)明確地表示過,很不喜歡林蕭的為人。
果然都是旁觀者清啊,過去的我真是瞎了眼吧,才會引狼入室,以至于造成如今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衛(wèi)玲和安娜給我的建議就是,如果要走法律途徑,就必須先找一個律師。巧的是,原來安娜的表姐就是一名律師,她在來這里之前就已經(jīng)將我的情況跟表姐說了一遍。
她說目前我有兩個選擇,第一,可以找英國的某個慈善機構(gòu),里面設(shè)有免費的律師團隊,是專為弱勢群體而服務(wù)的。
例如我這種因丈夫出軌的離婚案件,就可以找他們幫忙。好處是,免費,還會有同情分加。但是,需要的時間可能會很長。
另外,我可以自己找一個更加專業(yè)的律師,花費高,但速度會快很多。安娜覺得,慈善機構(gòu)那邊的成功率可能會高一些。
但我一想到如果因為官司而長時間要跟林蕭接觸,心里就抵觸得很,我現(xiàn)在最希望的就是速戰(zhàn)速決,一天也不想見到那個人了。再者,律師費我還是給得起的。
而且,我的情況比較復(fù)雜,除了想要分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最重要的是,要將房子轉(zhuǎn)回給爸媽。
我打定主意以后,安娜就幫我聯(lián)系了她的表姐。不過,她表姐不是負責離婚案件的,而且也有其他的案子在身,便給我介紹了她的同事,另一個經(jīng)驗更加豐富的律師,并且預(yù)約了兩天后見面。
聽說這個律師的口碑很好,經(jīng)他的手處理的案件,基本上都能成功。這大概是我這段時間以來,聽到的最動人的話吧!
昨晚被林蕭嚇唬了以后,我就一直在緊張與絕望的邊緣徘徊,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但現(xiàn)在,先不管結(jié)果會怎么樣,我總算是看到了一絲曙光。
五、
今天是安娜陪我去見律師的,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白白凈凈的英國男子,名叫戴恩。一見面,他就給我吃了定心丸。
關(guān)于爸媽這套房子的事,戴恩說只要找到我過去簽過的文件還有銀行的信件,就不難證明這是爸媽的房子。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到二十歲,根本就沒有能力買房子,而餐廳也是在房子轉(zhuǎn)名之后才按揭貸款去開的。
只不過,轉(zhuǎn)名的事情不適宜在這個時候去做,會有分散共同財產(chǎn)的嫌疑。只能盡量多找些證據(jù),來證明這不是我的房子。
至于離婚財產(chǎn),按照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正常情況下是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chǎn)平分的。除非有嚴重過錯方,或私下和解等情況。目前看來,林蕭是屬于婚內(nèi)出軌,所以法理是站在我這一邊的,那我至少可以得到他一半的財產(chǎn)。
但他這個人狡猾得很,他的錢幾乎不存進銀行,能算進財產(chǎn)里面的就只有那一間獨立屋和沒供完的公寓了。
六、
上午,戴恩打了個電話給我,他說律師信已經(jīng)發(fā)給林蕭了。接下來,我需要做的事,就是趕緊準備好所有的證據(jù)。
于是,今天一整天,我都躲在房間里翻箱倒柜,將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硬是找不到當初爸爸給我簽名的那份房子轉(zhuǎn)讓書。只找出了幾張有點關(guān)聯(lián),卻又似乎沒有多大用處的信件。
我有些泄氣地望著那幾張紙,腦袋里渾濁一片,之前的熱情也消滅了一半。難道我就要輸在這最關(guān)鍵的一步嗎?
更加可惡的是,消失了好多天的林蕭,在下午的時候回來了。當時的我正坐在一堆亂糟糟的文件當中,他看了我一眼,帶著輕蔑的語氣說:“想不到你真的給我出律師信呀!哼,我就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樣來!好好的敬酒你不吃是吧,夏茵,到時候別后悔!”
看著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氣得直發(fā)抖。他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子,總覺得我軟弱、好欺負,所以他根本就不將我找律師的事情放在心上。
我的眼淚又差點要掉了,但想起衛(wèi)玲和安娜的話,在林蕭面前就算輸人也不能輸了陣。所以,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然后頭也不抬地說:“就沖你這句恐嚇的話,我馬上就可以報警,反正那個地方你也進去過了,你想再體驗多一次嗎?還有,請你馬上將你的東西搬出去,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你在我面前晃悠。”
林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一向軟弱的我竟然敢對他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過去一直活在他的壓制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原來,反抗他竟是這么舒心的一件事。
七、
也許是因為我提到了報警,所以中午的時候,林蕭趁我不在時進入房間收拾東西走了。他那個人只會在我面前兇神惡煞的,但其實他怕警察。
等他走遠了,我才回到房間,望著那半個空出來的衣柜,不禁有些失神。我們在一起整整二十三年了!在我過去的人生中,有一大半都是跟著他生活的。如今,青春已逝,連愛情也遠走,除了那一顆千蒼百孔的心,我還剩下什么?
想起昨晚林蕭那不屑的眼神,失落的感覺又再度包圍著我,能找的地方都找透了,依然找不到有力的證據(jù)來證明房子是爸媽的。我做人真是失敗透了!
傍晚的時候,媽媽來敲門讓我吃飯。我已經(jīng)好久沒吃她做的飯了,因為不想面對她。但她今天有點固執(zhí),我不開門,她就一直敲。
我只好推開門出來了,卻看到她手里拿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她遞給我說:“當年你爸背著我去給你簽房子轉(zhuǎn)讓的事,我知道的時候很生氣,但又改變不了什么,所以就偷偷地將你們簽過的東西全都藏起來了。你拿去看看有沒有用。”
原來最重要的證據(jù)在媽媽的手里,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我有些激動,顫抖著雙手接了過來,隨意翻了幾頁,就已經(jīng)確定這是我想要的那一份文件了。
里面還有一張手寫的紙,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是爸爸為了幫我解決難關(guān)而暫時將房子轉(zhuǎn)到我的名下,以后還會還給爸爸的。而且除了我和爸爸的簽名,還有某個律所的簽名,所以它絕對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雖然很不情愿,但我還是感激地看著媽媽,那句“謝謝”卻哽在喉頭,怎么也說不出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媽媽好像蒼老了很多,臉上的皺紋加深了,尤其是那頭白發(fā),明明之前還是稀稀落落的幾根而已,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這段時間,我忙著傷心,忙著收集證據(jù),甚至忙著怨恨她對林蕭太好。我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正眼看過她了。這個要強了一輩子的女人,將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要,她曾經(jīng)多鄙視離婚的人啊,如今卻被逼著去見證自己的女兒如何在離婚的路上苦苦掙扎。多諷刺啊!
她要承受的并不比我少吧!我越想越愧疚,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如果不是當年我年少無知,遇人不淑,就不會連累她在本該含飴弄孫的年紀去承受這一切吧!
八、
今天終于等來了開庭的日子,兩個多月沒見,林蕭似乎變得更加的意氣風發(fā)了。其實,這段時間,我的律師戴恩有跟他溝通過,問他接不接受庭外和解,但他堅持不接受。
他還自信得很,連律師也不請,選擇自辯,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吧。看他那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我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慌。
不過,當我看到林蕭兩手空空的時候,不禁松了一口氣。今天的庭審內(nèi)容主要是清算夫妻之間的共同財產(chǎn),他竟然一份證明文件都沒帶,不知道該說他是自信過頭還是太藐視法庭了。
也是呀,在過去的二十三年里,凡是遇到與文字有關(guān)的事情,哪一次不是我?guī)退龅模∷运吹轿覀兠媲暗哪且幌渥游募r,臉上露出了一絲慌張。
戴恩悄悄地跟我說,上法庭的第一天,林蕭就給法官留下了這么差的印象,這對我來說是好事。但唯一不好的是,因為他的證明不齊全,案件又得押后審理了。
九、
戴恩今天一大早就打來電話,說法院那邊傳來消息,原本下周一又要上庭的,現(xiàn)在要延后了。因為林蕭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去申請延期審理,法院竟然批準了。
我聽了以后,氣得心口隱隱作痛。太卑鄙了!他肯定是提供不了有效的證明文件,所以就找借口拖延吧!
我早猜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是混混出身,大部分資金的來源,他是沒辦法出示證明的。一旦出示了,就等于告訴法院,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下午的時候,衛(wèi)玲過來了,還帶來了一個更加令人氣憤的消息。林蕭昨晚已經(jīng)飛回國內(nèi)去了,聽說那個女人生了一個女兒。
我聽了心里酸酸的,他終究還是如愿了!可我,青春和身體都給了他,到頭來什么也沒有,連離個婚都比登天還難。他到底還要傷害我多久?
十、
又是兩個月過去了,法院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早上起來就撥了個電話給戴恩,他說有可能是林蕭一直留在國內(nèi),人沒回來,法院也奈何不了他。
放下電話,一陣無力的感覺席卷而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情總是莫名地煩躁,看什么都不順眼,晚上常常睡不著覺,有時候還會無緣無故地心跳加速。
是身體出現(xiàn)了毛病嗎?還是因為最近我太過憂慮了?這該死的離婚案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有個了結(jié)!可是,我干著急又有什么用!
下午,衛(wèi)玲和安娜又過來看我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宅家了?以往都是我三天兩頭跑去看她們的,想不到現(xiàn)在竟然風水輪流轉(zhuǎn)啊!
安娜一見到我就驚叫起來:“夏茵,你的臉色怎么那么差!”
我本來想說我沒事,結(jié)果話還沒說出口,人就差點倒下去了。幸好衛(wèi)玲反應(yīng)快,及時扶住了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頭一下子就暈得厲害,心跳得也快。衛(wèi)玲說:“不如直接去醫(yī)院看急診吧,你這個樣子挺嚇人的!”
我很想拒絕,但又找不到更好的措辭,只好讓她們陪著我去醫(yī)院了。經(jīng)過一系列的檢查,得出的結(jié)果是,我得了甲亢。
醫(y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得我措手不及。為什么老天要這樣對我?我的心就像壓著一塊石頭沉沉地往下墜。后來,我是如何跟著衛(wèi)玲她們走出醫(yī)院,又回到家的,完全沒有印象了。
十一、
吃了一個月的藥之后,我的身體似乎漸漸地好起來了,晚上也很少會失眠。這當中也有媽媽的一份功勞,自從她知道我生病以后,每天都使出渾身解數(shù)為我做各種各樣的營養(yǎng)餐。
童年缺失的母愛,我終于在四十歲以后完整地擁有了。我對媽媽的怨恨,也在一天一天地減少。
安娜今天還約了我,去她朋友開的畫室參觀。我挺感動的,沒想到這么多年以后,她還記得我的愛好。
其實在上學的時候,我就很喜歡畫畫了,那個時候老師還特別表揚過我,說我有天分。只可惜,后來認識了林蕭,我就徹底地把真正的自己給丟失了。
今天在畫室里看到一幅幅唯美的作品時,我心內(nèi)的激情又被激發(fā)出來了。讓我開心的是,安娜的朋友邀請我有空就去畫室里畫畫,我欣然接受了。
好的消息像是約好了一樣接踵而至,我和安娜剛從畫室里出來,就接到了律師戴恩的電話。他說,法院已經(jīng)向林蕭發(fā)出了強制出庭的通知,大概這幾天就會有具體的出庭時間出來了。
我掛了電話,抬頭便看見滿天的晚霞,美得不像話。落日的余暉將我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我的心情也美美的。
十二、
在畫室里學習了將近四個月之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正式成為畫室的一分子了。原來,能找回自己的興趣所在,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我越來越覺得,過去的二十幾年真是白活了。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快到我都差點忘了,原來距離上一次的出庭,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明天,將會是最后一次出庭了,所有的結(jié)果將會在明天揭曉。
自從法院向林蕭發(fā)出強制性出庭的通知以后,他終于出現(xiàn)了。也就是在兩個月前,已經(jīng)時隔了將近一年,我們的離婚案件終于又再度提堂。
一年沒見,曾經(jīng)那個意氣風發(fā)的人,卻顯得憔悴不堪。他看了看我,目光不再灼灼逼人。而我,卻像見到一個陌生人一樣,心內(nèi)再無波瀾了。
可能因為案件拖延的時間太長了,法官也換了人。當戴恩看到那位表情嚴肅的印度籍女法官的時候,他就笑著對我說,我們贏定了。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在印度,女人的地位都很卑微。作為一個女法官,她終于有了機會為女性發(fā)聲,又怎么會給婚內(nèi)出軌的男人留情面呢!
果然,戴恩猜對了。那一次,雖然林蕭也請了律師,但最后卻被法官轟得一臉灰。
十三、
早上起來,外面下著小雨,天空陰沉沉的,但絲毫不影響我激動的心情。雖然內(nèi)心還是會有一些不安,不過一想到終于等來了最后的庭審,我不禁充滿了期待。
因為房子轉(zhuǎn)讓的事也會在今天得出判決,所以爸媽作為房子的真正主人也被要求出庭。看著兩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庭上,我心里真是愧疚萬分。幸好,這是最后一次了。
這一次,林蕭顯得很慌張,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不時地跟他的律師低頭私語,臉色很沉重。但法官的判決,并沒有因為林蕭的慌張而暫停。
結(jié)果終于出來了!我成功地分到林蕭名下兩套房子總資產(chǎn)的一半,他將被勒令在三個月內(nèi),通過銀行轉(zhuǎn)賬的方式支付給我。而我名下的房子則歸還給爸媽。
但林蕭似乎并不死心,就在法官宣布最后的結(jié)果時,他依然試圖與法官爭辯。只不過,法庭并不是一個容許他人胡亂狡辯的地方。他最后做出的掙扎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反而顯得他更加的狼狽不堪。
二十三年的恩恩怨怨,終于劃上了句號,我那顆緊繃著一年多的心也終于在這一刻松了下來。
走出法院的大門時,天空已經(jīng)放晴,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我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我掏出手機,分別發(fā)了一條短信給衛(wèi)玲和安娜。沒想到衛(wèi)玲的電話馬上就打了過來,然后兩個聲音同時在電話那頭響起:“恭喜你,夏茵!就知道你會贏!”
“夏茵,你知道嗎?聽說林蕭的女兒不是他的,那個女人腳踏幾只船呢……”
我笑著掛了電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后有關(guān)他的事都與我無關(guān)了。
余生,我只想對自己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