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老大背著那個人走回了村，透過昏暗的燈光，他看見了那個熟悉而憂郁的面孔。楊家老大凝視著楊穆，那個帶著憂傷沉睡的面容在昏暗的燈火下明暗浮動。他嘆了口氣，又背起了他，向白瓊琚家走去。
在很遠的地方，楊家老大就看到白瓊琚倚在門口。她一個不經意間的回頭，目光如炬，照在楊家老大的心頭。就在楊家老大沉浸在那個目光里的時候，瓊琚早已向他奔來，扶著楊穆就往屋里走。驚醒過來的他，只得再次背起楊穆，把他放在了炕上，然后站在一旁喘著粗氣。
“大哥，謝謝你。”
“沒，沒啥。”
楊家老大心里還在想著“大哥”這個稱呼，覺得有點怪怪的。可不是嘛，可不就叫大哥嘛。楊穆是我弟弟，弟媳不叫自己大哥叫啥？想到這里，楊家老大莫名的酸楚。
此刻，白瓊琚正在給楊穆敷濕毛巾，她發現他有些發燒，一時眉頭緊鎖。楊家老大看的出來，她真的在乎他。
“楊穆啊楊穆，你小子有福啊！”他在心里反復念叨著。
“瓊，瓊琚，那個沒事我就先走了，你忙吧，不用送了。”有些手足無措，也有些期期艾艾，總之尷尬地向門外走去。
“哥你走啊！”說著，白瓊琚迎了出去，目送他離開。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白瓊琚也有些哽咽了。
“哥，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只一個我。緣分這東西，也不是我們說的算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當然，這些話只是瓊琚的心聲，她沒有說出口。她知道自己傷一個人已經傷的太深了，她不愿意繼續傷害他，哪怕一絲一毫。只是，愛情這東西，不是說避免傷害就能避免的，不然，它怎叫愛情呢。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夜，靜悄悄的，人也走遠了。瓊琚關了門，回了屋子。
“人走了？”
白瓊琚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走了。”
“唉，我還是喜歡老大這孩子，只是天不遂人愿呦！”
“都過去了，爸，咱們還是別提了。”
“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是怎么過來的不？”
白瓊琚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父親，她在等待父親自己去說這段故事。
白老爺子嘆了口氣，緩緩地坐在炕沿兒上。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嗎？”
猛然間，白瓊琚的心頭泛起了漣漪，這種酸楚，如同針刺一般隱隱作痛。她看見父親的眼圈紅了，神情變了，不笑了。
“你今年23了，你母親走了也二十三年了。這二十多年，我沒一天不想她的。每每看著院子里的柳樹，我就想起曾經的日子。我坐在樹下看書，而你母親就在一旁幫我沏著茶水。我知道那時的我就是個混蛋，天天捧著新書新思想，去埋怨生活、埋怨自己沒有自由、埋怨包辦婚姻，完全不會想到那時的生活是多么美好。現在年紀大了，覺得那些新書越來越沒有味道了，我現在更喜歡古人的東西。前兩天讀《項脊軒志》，那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不禁淚下。因為我想到了你母親，想到了她在的日子，想到了柳樹下讀書的場景……”
瓊琚的眼角流下了一條絲線，在燭光下閃爍。
“從你在襁褓里吃奶到長大成人，我沒有離開過你。我知道有種離開就是生離死別，我經歷過、害怕過、不知所措過，我的妻子離我而去，我不能讓女兒也這樣，我做不到啊！”
“爸！”白瓊琚吼出了聲，淚如雨下。
“閨女，你讓我說完，你讓我說完。你沒經歷過生死，你不知道離別的痛哭，你不懂。但我知道。從你走的那天開始，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你知不知道，從你母親死后，我為什么獨活這么長時間？全是因為你啊！如今你也離我而去，那還有什么可以支持我活著的？怕是沒什么了。我想過要死，就在我要死的那天，楊穆的父親來咱家里，然后跪倒在我面前。他身子骨不硬朗，我是真怕他出什么事，要是他知道我因為女兒的事自殺，他還能活嗎？所以我不能死啊。但我的人已經死了。”
“爸！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離開您了。”
看著女兒哭的傷心，白老爺的心泛起酸來。
“閨女，我今天不是為了批評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不在的這些天發生了什么。聽我講完，可以嗎？”
白瓊琚點了點頭，淚眼已模糊。
“從那天后，楊家老大就天天來咱家，給我做飯、燒炕，陪我嘮嗑，沒斷過一天。如果沒有他，我真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我喜歡這小子，就喜歡他這耐性和老實勁兒，可是命運這東西，不是我能定的啊。”
白瓊琚沉默了，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該說什么，她看著楊穆，只是看著楊穆。
“爹，您和我講了您這些天，那我也說說我這些天吧。”
白瓊琚把在縣城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
“爹，您覺得楊二哥滑頭偷懶，但我看到的是他為了生活、為了我奔波勞碌、疲憊不堪。您說他投機取巧，但我看到的是他細致入微、真心實意。我和楊大哥是不可能了，我也不后悔嫁給楊二哥，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
白老爺子看到了女兒的認真與篤定，他笑了。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么，事情已然這樣，就只有接受了。
“閨女，你覺得好就行。爹這輩子沒什么追求了，如果非說有，那就是，只想對你好。你好，就夠了。”
瓊琚倚在白老爺子的懷里，她知道父親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她感謝命運的安排，可以生于斯，長于斯。
可是，就在這兩人吐露了全部心腸的時候，他們沒有注意的楊穆已經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天花板，又陷入深深的沉睡中。
如果，人能一直這么睡下去該多好，這樣的話，就不會有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