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我們無法避免的要去接觸到這個世界的背面,但只要痛苦不是真正的落到我們的頭上,我們總能用一種僥幸的虛構去規避同情共感的傷痛侵襲,所有風輕云淡的態度和指點江山的風度皆因我們身不在其中,所以一切都可以說得輕巧,看得透徹。
人對他人的痛苦是毫無想象力的,我們總被灌輸以積極樂觀,在我們一貫的認知中所有的痛苦都可以成為過去式,所有的不幸都能得到解脫,所有的折磨都會得到救贖與寬恕。我們所傳達的快樂或許可以乘以200倍的到達人心,但是我們不愿意承認世界上是有非人的痛苦,無法解決痛苦的無能為力會讓我們絕望,無法前行沒有再面對生活的勇氣和希望。
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采訪中反復強調,當你在閱讀時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實的,當你閱讀時感受到美,那也都是真實的。
這是一個13歲的小女孩被補習班的老師用以文學誘奸,性侵長達5年的故事。在閱讀過程中,我感受到的痛苦,不適,抑郁,憤懣,心疼,不舍絕望和焦躁都讓我幾度想放下。林奕含說,好多人告訴她覺得小說太苦了讀不下去,她只覺得羨慕,小說可以說不讀了就不讀了,她卻有整個人生要活下去。
然而她終究也覺得太苦了,最終沒能和她的痛苦和解,在書籍出版后的幾個月結束了生命。
在閱讀中,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房思琪不斷的灌輸自己對李國華是有愛的,李國華對她也是有愛的。她看不到李國華等狼師在討論狩獵女孩子的神情,看不到他們說“我已經上過三個儀隊隊長了,再一個就大滿貫了”,看不到李國華第一次聽說有女孩子為他自殺時那歌舞升平的感覺。她看不到是因為如果看到她就崩潰了,她能接受的這場長達5年的強暴都是基于有愛的。在我看來她是自欺欺人的,就像在愛情中所有的女生一樣,她們并不是因為愛情,她們是因為要被接納和不被舍棄,她可以抓住和活下去的唯一稻草就是去逼自己去愛上李國華,去合理化,情感化她無法接受的一切。
我是相信愛的,但我也相信愛是具有欺騙性和迷惑性的。書中的李國華和現實中的李國華狡詐的用愛去包裝去迷惑和誘導不諳世事的房思琪們。他操控著女孩們的心思和愛,他知道怎么能讓她們心甘情愿的淪落,他玩著一場場愛與拋棄的游戲,他能讓房思琪們能哭著求他不分手。他能在事情敗露后對自己的太太輕而易舉的撇清,他能讓房思琪瘋掉之后再繼續扮演著他的溫良恭儉讓。我真想去書中撕掉他這種惡心的面孔,想讓這種邪惡得到他應有的報復和懲罰。卻發現所有的憤怒和咬牙切齒都歸于沉默。
我想告訴在看我文章的女生們,無論你現在是13歲23歲亦或是33歲,少女眼中不應該只有青春年少的幻想和沖動,更應該警惕以愛為名義的侵犯和傷害。
我所說的侵犯和傷害不僅僅是身體上。任何違背自我發展和人格成長的愛都是束縛都是捆綁,愛是讓你要看到更大的世界,而不是讓你失去自我讓你懷疑自我。無論是你現在吃著裹著愛的毒藥還是真的沉浸在愛的甜罐中,都不能忘記警惕那些欺騙性的愛,扭曲的愛,捏造的愛。
看書中的房思琪的時候心中是撕扯的,我深知她的才情讓她困頓于此,又氣惱她拘囿在社會眼光的不平中。我想救她卻發現她在藻澤中不斷的下沉。
在文中,李國華說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
一個覺得處女膜比斷手斷腳還難復原的小女孩,放逐著他的欲望,李國華輕而易舉的用女孩的貞潔去操控和左右著她。
在強奸案里女性總是背負著“性別原罪”,她們背負著受害者的身份在生活和社會中又不斷的被加害,被詆毀被非議被舍棄。我們一邊要她們勇敢,一邊又不接納她們的勇敢。無論是緘默和控訴,對她們來說都是一種先要扼殺了自己才能重生的勇氣,但我們卻無法完全理解這種勇氣。我們永遠都無法對她們所經受過的去感同身受。
房思琪曾經試探過。她對她媽媽說,“聽說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誰?”“不認識。”“這么小年紀就這么騷。”書中描述,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
文中的郭曉奇,發帖去舉報李國華的時候,網友的反應是“所以你拿了多少錢?”,“當補習班老師真爽”,“第三者去死”,“可憐的師母”。
邪惡如此平庸,而平庸如此容易。我們隨時都可能是把身邊人推向房思琪處境的邪惡。指責詆毀和不認同毀掉那些本身就已經夠不幸的房思琪們。我相信我們現如今的社會已經開明,但是發生在我們身旁的報道和未報道出來的,都在告訴我們,我們的社會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房思琪在被玷污后,面對男孩們的求愛,她自比是餿掉的橙子汁和濃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她自13歲后就死掉了,她體會不到那些男生天真而蠻勇的喜歡,她體會不到那些熱烈而真切的感情。
她不知道談戀愛要先噯昧,在校門口收飲料,飲料袋里夾著小紙條。曖昧之后要告白,相約出來,男生像日本電影里演的那樣,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后可以牽手,草地上的食指試探食指,被紅色跑道圍起乘的綠色操場就是一個宇宙。牽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腳來,白裯子里的小腿肌緊張得脹紅了臉。她看不懂那些被飲料的汗水濡濕的小紙條或是九十度的腰身。她只知道愛是做完之后幫你把血擦干凈。她只知道愛是剝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顆鈕扣。愛只是人插進你的嘴巴而你向他對不起。
很多女生沒有認識到她們擁有能夠去愛人的能力是多么的可貴,她們輕易的用自己的貞潔用自己自認為最快的途徑去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是取悅一段感情。我能夠理解對等價值互換的概念,我也絕不認同失去處女膜等同于濫交。但是如果能把自己當成商品去換取一定金額或是交換條件去換取上升階梯在我看來是非常可笑的。明明努力拼搏就可以獲取的成果為什么要寄托在別人身上,看似捷徑的路實則是把自己推向萬惡深淵。我們比房思琪們幸運,為何要用另外一種方法讓自己陷入不幸?
在維基百科上讀到蔡宜文對《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書評:
“我覺得仍然是帶有希望的,即使這個希望很渺茫。我這邊的希望指的并非房思琪或任何角色的‘希望’,而是女性知識傳送的‘希望’……伊紋得以離開一維與怡婷對思琪的姊妹情誼,甚至包括了伊紋最后能夠傳達的東西,都還看出在這個暴力當中,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