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恬恬笑著出現在門前，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她慢慢地端起肩膀，把脖子縮得很短，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一口氣慢慢地從胸口里放出來，半天吸不回去。
她總說，驚訝是不會持久不散的，可是此刻，眼前的一切讓她知道，當恐懼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驚訝的表情能保持很久很久。
地上的血液和玻璃碎片混合在一起，發出透明的深紅色光澤，像無數個細碎的刀片，剜著她的心。
完了。
趙恬恬喘了半天，看看門口的鞋，趙陳應該不在，可是陳悠然……她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鼓起勇氣朝房子里走去。她一邊喘，一邊準備隨時逃跑。
殘缺的帶血腳印一直從客廳排布到父母的臥室，一條路徑周圍還滴著血。衛生間開著燈，水池的龍頭沒有關，上面布滿半干的血跡。
在趙恬恬幾乎堅持不住，心臟的跳動幾乎淹沒意識之前，她見到了陳悠然。
她正赤裸著遍布劃痕的蒼白肌膚，頭發已經梳理得恢復了順滑。她駝著背，眼神空洞，仰著布滿傷痕的面頰，坐在臥室的床邊，向窗外的天空張望。
宿舍樓的走廊里還沒有開燈，只有盥洗室和安全通道的指示牌亮著。趙恬恬輕手輕腳地走下樓，從宿管的窗口邊拿出樓門鑰匙。她總是太早出門，讓宿管無法多睡，到后來索性把鑰匙就放在那，每次都讓她自己去拿，時間一久，成了兩個人的默契。
魏堒剛從男生宿舍出來，在襯衫外只穿一件校服外套，要不是他本來骨架結實，實在有點單薄。
“走吧。”趙恬恬只看了魏堒一眼，還沒挨近他，就朝著食堂的方向走。
魏堒皺皺眉，緊走幾步，追上她拉住手，在臉上打量著說：“你怎么了？”
趙恬恬的眼神飄忽不定，陳悠然披上睡后還能從脖子和手腕看見血痕的樣子在她的眼前總也不散。
“你爸媽又吵架了？”魏堒握著趙恬恬的手邊走邊問。
“以前都只是吵架，這次動手了，把我媽身上刮的全是血口子。”趙恬恬強作鎮定地說。
魏堒被嚇了一跳，想不出那會是怎樣的場面。他搜腸刮肚，想無中生有出一些能用的經驗來勸慰，“那會怎么樣？要離婚嗎？”話一出口，只覺得收不回來的悔。
“我媽不會再忍著了吧。”趙恬恬低著頭說。
沉默。
“要是我說，你也別擔心，這是他們的事。”魏堒把手握得更緊，“就算離婚，他們還是你的父母。”
趙恬恬抬頭看看魏堒，心里雖然放松一些，可還是覺得難受。
在教學樓和科技館之間，螞蟻搬家似的人流按照準確的路線向著各自的方向行走。
上完兩節課后，是大課間，學生們有半小時休息，既可以去食堂里買東西吃，也能回宿舍。
在三層中間的某個窗邊，一對男女學生各拿著一個作為防御的大開本復習資料，自欺欺人地相隔約一米的距離，裝模作樣地小聲談話。
魏堒斜瞇著眼，手里把玩著一盒曖昧的系粉紅色絲帶的巧克力餅干，就站在不遠的教室后門。
趙恬恬剛陪著孫雨虹出去打了一會羽毛球，正緊盯著孫雨虹畫滿圖案的校服領子，慢悠悠出現在樓梯寬敞交匯的拐角。
在陳悠然替趙恬恬謀劃前程的時候，孫雨虹的父親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一開學，兩個在春日陽光里睡足了冬覺的小棕熊就歡快地拉著手跑進了一中的大門。
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孩走過來，她穿著大號深藍色衛衣，臀部像沒發育起來的小女孩，牛仔褲的膝蓋位置各有一個破洞，露出雪白一塊皮。她用所有的休息時間，保養腳上淺灰色回力鞋。
在她的胳膊上，搭著一件過長的校服上衣，是防止被對她這個白雪公主滿心嫉妒的惡毒王后（班主任）一把攔在教室門口的道具。
她與窗前的女孩對望一眼，心里揣摩她身邊男生的相貌，用難以置信的速度和自己心里的樣子做了一個對比。
男生是體育特長生，因為運動成績優異，名聲在外。兩個女孩都懷著詭異的惡毒心思。
“哎，那是不是魏堒的女朋友？”窗前的女生背對著走廊，仰著頭噘著嘴，小聲地問。
“你問我？”男生毫不掩飾地用夸張表情說。
“她穿的誰的衣服？”女生又問。
“那你得問她。”男生的頭幾乎沒有動，眼珠卻很用力地轉向女生，同時用抬高的眉毛表示對她問題的內容和提問方向的質疑。
女生瞟了男生一眼，嘆一口氣不耐煩地冷笑道：“她不就是你們男生宿舍樓的話題中心么，你不知道？別裝，趕緊說！”
“什么話題中心，你聽誰說的。”男生正不知道為誰在辯解，趙恬恬已經走到教室后門口，笑著接過魏堒手里的餅干。
魏堒用手在她肩膀上捏了一下，力道正好，讓他倆不得握手時有了一個蘊含豐富的身體接觸。趙恬恬抿嘴一笑，看見餅干盒子的開口處塞著一個淡藍色的小紙條。
“那不魏堒！”男生使勁地用眼睛追著魏堒的背影，連剛冒出來的幾根粗胡子都扯歪了。
女生慌忙轉頭，怕漏掉男生眼里閃過的某些精彩畫面，可是魏堒已經快步走了。
趙恬恬坐在椅子上，把手伸進桌子下面悄悄打開餅干盒。
里面那可憐的淡藍色愛情在淺唱低吟。
“魏堒，我確實喜歡你。
從前我以為那些在我耳邊吹口哨的人只不過是胡說八道。他們嫉妒我的成績，想讓我分心。我討厭那些喜歡你的女孩子，除了跟在你的身后偷看，她們什么也不干。
但是我真的喜歡你。
x班x”
這是一封寫給魏堒的情書。
趙恬恬把信疊好，放進她收到的第一個餅干盒里——和其他五個成員重聚。
同桌嘴里叼著一個鋼筆帽，向后把椅子靠得斜了過去，眼看就要仰倒，卻呼扇呼扇地前后晃起來。他拿眼睨著趙恬恬，嘴里發出幾聲故意假裝的咳嗽。
餅干盒邊的細手指一頓，不耐煩地把剛收到的信又拿了出來。
趙恬恬的同桌名叫倪鵬，身高186，皮膚極白，戴一個圓框眼鏡，頭發比別的男生稍長。
他提著右側的嘴角，抿嘴一笑，淡藍色情書在他過白的大手中被舉過頭頂。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地念道：“魏堒……”
沒等他再發出聲音，趙恬恬趕緊站起來捂住他的嘴。
沒想到的是，在趙恬恬的手心剛碰到他的嘴唇時，那上下嘴唇倏地一翻，一個響亮的吻。
魏堒把許多情書交給趙恬恬來品嘗玩味，那些小禮物都作為他們甜美情歌中美妙的高音，可是被這同桌一鬧，趙恬恬反成了魏堒的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員。
如果是以前，趙恬恬總是從桌子上端起一本書，不管是哪，兜頭罩臉就是一頓砸。可是今天，她沒有心情，就連接受魏堒在她肩膀上的一捏，都是故作出來的敷衍。
老師提前走進教室，剛把教案放下，就讓前排的學生幫忙，把趙恬恬叫了出去。在走廊上，教數學的班主任半瞇著眼，果綠色眼影時隱時現。“你媽剛才給我打電話請假，讓你明天晚上回家一趟。”老師說得話時語氣猶豫，欲止還言，“家里什么事這么著急？”趙恬恬說：“不知道。”老師失望地撇撇嘴，用手輕拍了她的后背，力度極溫柔地把她送進教室。
回到座位上，倪鵬正幫趙恬恬整理桌子上的試卷。一張語文試卷，上面赫然畫著一個丑陋的數字：86。
奪過試卷夾時，趙恬恬的嗓子里發出一聲怒貓的低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