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雨,似乎和2007年的并沒有什么不同,2002年的臺風,卻顯得比往年更加令人興奮。
海邊的沙子,并沒有想象中的細致。海水一遍遍的沖刷,效果卻并不比得上小溪流的緩緩流過。懸泉落下,小潭水里的魚兒悠悠然然,仿佛未曾察覺。小村莊的歲月,從來無關大時代的潮流。群山里的天空,永遠像是裁剪過的畫布,適應著山巒的輪廓。行走在并不崎嶇的山路上,踩踏著雨后濕濘的泥土,身邊的荔枝掛紅了枝頭,像是流云髻上的瓔珞,渲染著夏天簇擁著的熱鬧。
許多年前,陳跡曾經聽父親講起過饑荒年代的故事。那時候的少年,沒有如花的容顏,赤著膀子,哧溜一下鉆到水底,背上勾勒著的肌肉線條并不那么明顯,胸前的肋骨一排排的,像是手風琴的風箱。
夜晚的寂靜最能勾起肚子里的欲望,荔枝樹下鋪滿了一顆顆黑色的子核,樹上卻紅妝依舊,偶爾顫動的枝干就像是風無心的過失;番薯地里蠕動的黑影,像瓜田里走失的獾在隱蔽著;魚塘邊上伏著幾個人頭,安靜而嫻熟地捕捉著獵物的呼吸;翠鳥媽媽在不遠處哭泣——觸及昨夜此時的家破人亡。
天,總是那么的悶熱,不知是不下雨的緣故,還是將下雨的因由。
陳跡原本并不喜歡雨。
17歲那年,卻格外想念起雨的滋味,尤其是那些年雷雨天的夜晚,在電閃雷鳴之中入眠的時光。原來的那些憂愁,此刻早已不復存在。
流離失所的心情,陳跡并不陌生。毫無歸屬的落寞,每當深夜未眠月朗星稀時候,便會纏繞在陳跡的手指上。他總是在臺燈下不停地、不停地寫,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些什么。那些無法命名的文字,一個一個,輕輕地敲著、扣著,仿佛有一雙手,把他的心臟當成了鍵盤,試圖譜上一首不曾命名的進行曲。
2008年五月,陳跡毫無征兆地走進了黃岐山,站在28米高的大佛面前,敲打著褪色的木魚,聆聽著手機里的佛號。
2008年9月,天下著小雨,地面向上涌著熱氣,陳跡用一個硬幣,換取了一位老乞講述的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比父親的年代還要早些的時候。一位父親為4歲的兒子買了一個油煎餅。剛出爐的油煎餅還在回味著沐浴在油鍋里時候的心情,孩子的雙手捧著它,黃色的油紙仿佛也散發著熱氣,而冬天的氣溫并沒有來得及顯示他的威嚴,孩子稚嫩的牙兒卻已經在一步步逼近,油鍋里的聲音還在漬漬作響,煎餅身上的油光映著灰霾的天。孩子的牙兒終究沒有落下,只是小嘴嘟嘟的直吹著,小手不停地換著。突然間,一個人影掠過,手中的煎餅跟著也不見了。當孩子的父親把那個人影放倒在地的時候,卻早已看不見煎餅的蹤影······
陳跡留下了一塊硬幣,卻不曾想,多年以后,在那天的菩提樹下,那塊硬幣還是原來的樣貌,安安靜靜的停留在樹干上的傷口深處。
后來,有人又跟陳跡講述了那個故事。那年冬天,父親花了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個煎餅,還來不及輕輕地咬上那么一口,一片黑影便把煎餅從他手中抽走。當過兵的父親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一下子就把人放倒在地上,卻只是看見那人緊閉著的嘴巴,而煎餅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告訴陳跡,他恨死了那年的一篇文章,一篇描述豐收季節,歌頌生產的文章。因為對他來說,那一年的記憶,便只剩下那個男人那個無法理解的呆滯的眼神!
2012年12月,嶺南無雪的冬季。陳跡捧著放生池里的水,冰涼的感覺刺進了骨頭里,慢慢融成可感的溫度。
菩提樹落了葉,寒風卻未能吹動那稀疏的枝條。
老乞終究是在菩提樹下坐化了,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個下午,陳跡不知情的時候。數日以后,黃岐山下停了數十輛轎車,接走了老乞的遺體。后來,陳跡聽說了一個關于老人無端出走,最終客死在佛寺山腳的故事,而老人,最終也成了有緣人,入了靈山。
陳跡依著門檻,人手中的煙卷慢慢燃燒。黑暗里一點紅色的火星,陳跡臉上凝固的表情漸漸清晰。冷漠、毫無生氣,像是未上色的模具,表達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緒。
1993年的雨,到底和2007年有些許的不同。
PS:我對這篇文章真的有執念,原因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