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誰

【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晚歸的夜跑者開始從人行道上折返回家。

倪茹薏開著自己的奔馳S300行駛在剛翻修過的主道上。她臉色緊繃,雙手握住方向盤。這輛紅色的小轎車是新婚之時,父母親一起到4S店親自為她挑選的嫁妝。一直被她精心保養(yǎng),哪怕蒙上一點薄塵都十分不舍。

小汽車在一處路口向右急拐,之后一路直開,到達燈火通明的“月亮塢”——全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一家頂級KTV。

停車坪上幾無空位,似乎好戲已經(jīng)開場。

倪茹薏干脆將車子停到大堂門口。機靈的保安急走幾步過來驅(qū)趕。

“很快就走!” 倪茹薏推開車門,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人已進入大堂。

大堂內(nèi)奢華的金屬飾件反射著點點光芒,一頂碩大的造型吊燈從三樓樓板直掛下來,氣勢不凡,璀璨奪目。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坐著一位身穿皮衣的男子,似乎不勝酒力,獨自在此醒酒,見到倪茹薏時眼神一亮,露出慣于狩獵的嘴臉。倪茹薏轉(zhuǎn)過臉去。兩位扮相清純的前臺小姐見到有客人忙迎了上來?!罢垎栍喠藥滋柊鼛??”她們微感詫異,一雙眼睛從倪茹薏還沒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的迷茫神色中,移到她身上那件薄呢煙灰色大衣上。這是去年的款式,放在今冬已是過時,雖然如此,打完折扣的價格還是令普通的工薪人員難以消受。不經(jīng)意間,兩人的神情便增添了幾分客氣,站著躬身應(yīng)答。

“有人訂了,電話打不通。我說句話就走?!?倪茹薏點開手機,劃出丈夫的工作照。藍底色一身白大衣,那張略帶微笑的臉干干凈凈,似乎永遠波瀾不驚。

“這是廖主任吧?認得。他們在6號廂,左邊直走第三間。”

倪茹薏抿緊嘴唇。走廊里充斥著越來越濃的酒味與香水味,軟綿綿透著奢靡的地毯腳感怪異,她一路尋去,停在了指定包廂門口。為了攢足力氣,倪茹薏頓了一頓才伸手擰開包廂門上的鴨舌把手。震天的音量撲面而來,倪茹薏感到身體被聲浪瞬間沖得輕輕一晃。她鐵青著臉勉強站直,包廂內(nèi)四男四女一眼看盡:不分尊卑,抓對坐在布包沙發(fā)上。自己的丈夫,那個名叫廖春生的——從沒看過他如此放蕩形骸,正便被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緊緊挨著。看上去宛如熱戀中的狗男女。是的,倪茹薏覺得她看到了不潔之物。女子的臉白,肩白,胸部酥嫩不飾多藏。這是高檔的場所,小姐們無不經(jīng)過精心挑選,要是換個場景,她們可以是學(xué)生,白領(lǐng),公務(wù)人員。眼前這個女子便是白領(lǐng)裝扮。女子除了身體貼近廖春生,雙手倒是安份地拿著自己的手機。只是那份小鳥依人的姿態(tài),便如親近的人是家中老公一般坦然,令倪茹薏感到不適。

倪茹薏的視線回到廖春生的臉上,他微微錯愕,也不說話。廖春生怎么會不認得自己的妻子倪茹薏。那份恬靜嫻雅的氣質(zhì),清秀的臉面,不論往哪里一站,都能吸引眾人的目光。

廖春生想不到她會尋了過來。

“跟我回去!” 倪茹薏幾乎是命令的口吻,因為生氣,臉也漲得緋紅。放在平時,從小得到父親悉心教育的她是絕不會這么蠻不講理,在人多的地方出言不遜。她有點失去理智,嘴上的強勢被大衣袖口處握緊的小拳頭出賣了,拳頭讓她看上去反倒顯著幾分軟弱。

廖春生的臉開始難看起來,像剛剛擦過福爾馬林被空調(diào)迅速風(fēng)干,臘而白,不近人情。盡管場上沒人想要露出半分嘲笑的神情,沉默的氣氛已經(jīng)足夠讓他顏面盡失。一位醫(yī)藥代表,一位器械商,科室的實習(xí)生。誰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廖春生身為消化內(nèi)科主任,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遇事不驚是刻進骨子里的。他從臺面上抽出一根煙,送進嘴里,將它點著?!澳阆然厝?,有話明天說?!彼难劬]瞟向倪茹薏,這是主任的權(quán)威,別人只能誠惶誠恐捧住他的話。煙嘴的紅閃閃燃著,在鐳射燈光下,仍然強烈地紅著,猩紅得發(fā)燙,直將倪茹薏的心灼燒出一個手指大的窟窿。

“你不回去,我們離婚好了?!?倪茹薏拋出了自以為的殺手锏,同時也將唯一的王牌打了出去。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半年以來,她早就受夠了廖春生夜夜笙歌。只要沒有手術(shù),他便會被不知什么人拉到“月亮塢”,要么凌晨一點,要么兩點?;丶宜坪踔皇菫榱讼蜃约鹤C明沒在外面過夜。當灌滿酒色的皮囊往床上一倒,倪茹薏便惡心地起身做嘔。她只好借著寄宿的兒子的房間,來躲避一身污濁的丈夫。但是一到周末孩子回家,她便躲無可躲。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尚無發(fā)現(xiàn)丈夫不忠的鐵證??墒撬坪跤钟X得那不過是遲早的事,如果任他這樣下去的話。

倪茹薏噙著淚水,將車子退出“月亮塢”。只要拐上湖邊大道,回家的路便再熟悉不過了。紅綠燈將她攔在十字路口。盡管知道回家要往左,走育才路,她卻神差鬼使地選擇了直行。上了高架橋,才恍然發(fā)覺自己走錯了路。兜了一圈下橋,就在下橋時,她明白廖春生不可能就此回家的。她多希望此時他能坐在副駕駛上,與新婚時自己順路接他一樣,哪怕就此一次。

“左拐”,倪茹薏提醒自己。她與廖春生的家就安置在御江花園七棟1601。那里離人民醫(yī)院四公里,離自己任職的學(xué)校十七公里。當初考慮到廖春生工作繁忙,手術(shù)多,有時手術(shù)繁忙,“連臺轉(zhuǎn)”需要工作到深夜,近的話隨便踩個單車就到了。而自己的工作相對輕松,輔導(dǎo)員更多的是關(guān)注學(xué)生的生活學(xué)習(xí)狀況。晚一點到校也沒什么。況且這里離父母親的房子相對較近。雙雙身為設(shè)計院領(lǐng)導(dǎo)的父母已經(jīng)退休賦閑在家,能多去陪陪他們便是最好的孝順。

倪茹薏兜了一會才將車子停在自家車位。想起剛買房子時,手頭緊。然而為了倪茹薏停車方便,廖春生還是力促買下這個靠近電梯口的車位。那時候他總是為自己著想,進門的壁畫是自己喜歡的“深山鹿鳴圖”,地磚是心儀許久的啞光“杏黃云煙石”,明式的紅木沙發(fā),仿古燈飾,孔雀綠床被配牡丹花團枕套,無一不是自己的心頭好。還有立式的大衣柜掛著一個精巧的“雙喜”,皆因自己喜歡,直到現(xiàn)在仍沒摘除。

倪茹薏悲傷地將門關(guān)好。為何會想到結(jié)婚之時?是一種審視嗎?她走近兒子房間,從虛掩的門縫上看到歸家的兒子睡成一團。都說兒子像母,這個小子偏偏像他父親廖春生,大耳朵寬額,遇到奉承的人總說這是富貴相,將來官至常委。要是離婚了,廖春生會甘于讓兒子跟自己生活嗎?倪茹薏遠遠地看著兒子熟睡的臉,眼睛酸澀。她掩著嘴快步走到自己房中,緊鎖房門坐在床上,眼淚無聲滾過臉頰。

時間極其緩慢,卻從來不容挽留。凌晨兩點鐘早已過去很久,她還是沒能聽到房外有任何動靜,哪怕門鈴?fù)回5仨懫稹?/p>

這一夜廖春生第一次沒有歸家。

倪茹薏收拾幾件衣服。送完小孩去了學(xué)校,將車子直接開到自己所在大學(xué)的宿舍樓下。她會在這里住上一周,或者更長,直到事情能見轉(zhuǎn)圜的跡象。

學(xué)生們聽到輔導(dǎo)員在學(xué)校留宿,當天晚上便有幾位跑來蹭茶。倪茹薏沒有絲毫準備,只得倉促沏上一壺茉莉花茶款待他們。三個男生和兩個女生,他們都是學(xué)校音樂社團的成員,性格開朗,無拘無束。一來平時學(xué)習(xí)專業(yè)難免苦悶;二來大家懷揣理想,不愿畢業(yè)后規(guī)規(guī)矩矩去上班,卻又無法準確把握人生,便來找倪茹薏傾訴一二。他們似乎已經(jīng)知道什么是長遠,什么是人生,對于愛情,婚煙,事業(yè)有著自己的想法,并且大部分與眾不同,心思新穎。喝茶聊天之際他們談到了音樂,談到國際上幾位赫赫有名的音樂家,談到了不久前獲得諾獎的鮑勃.迪倫。最活躍的要數(shù)他們中體格健碩,留著板寸頭的范偉頌。倪茹薏從開學(xué)之初就注意到他了。身為新生輔導(dǎo)員,她理應(yīng)在學(xué)生入學(xué)幾天,到宿舍了解學(xué)生的情況,有什么起居需求,適不適應(yīng)學(xué)校的宿舍環(huán)境。學(xué)生們見漂亮的倪老師前來九樓的男生宿舍,欣喜之余不免愛開玩笑。臨走之時便是這位身穿大褲衩,白T恤的范偉頌同學(xué)嬉皮笑臉執(zhí)意要將老師一層一層地送到樓下,惹得倪茹薏臉頰緋紅。

一壺花茶喝光了,倪茹薏溫柔地添了一壺。淡黃色的茶水盛在玻璃杯里,澄黃清淡,有著幽幽的茉莉花香。

倪茹薏的心似乎靜不下來,她無法與這群學(xué)生們毫無羈絆地暢談天地。她的眉頭總在不經(jīng)意間微微顰起。雖然沒被發(fā)覺,總是心有掛礙,像壺中不上不下的幾瓣茶葉。

范偉頌不改往日,大家要離開時他向倪茹薏伸出了手。從他閃過的狡黠眼神中,倪茹薏不難猜出,他想借握手之機來牽自己的手。倪茹薏何嘗不知道他的想法,似他這種有意無意想要接近自己的人在她身邊不乏好幾位。不說任何人,學(xué)生她更是不準許。她沒有握住,舉起了手做個再見的手勢。范偉頌只好作罷,卻近乎頑皮地道了聲“安妞”。韓潮在學(xué)生中依然經(jīng)久不衰。這句韓語“再見”不禁讓倪茹薏觸電般聯(lián)想到電影《綠色椅子》中的片段。禁忌的愛戀使得她不由得害怕起來。倪茹薏一邊收拾茶具,一邊陷入虛無的慌亂之中,似乎靈魂正在現(xiàn)實中向荒謬作無聲的求救。

一周過去,廖春生沒有一個電話,連短信都沒有。難道是學(xué)校的高墻隔絕了他的信號。

他徹底自由了。倪茹薏憤慨地想道。她檢討自己在“月亮塢”說過的話,到頭來竟是自己的錯?一個徹夜不歸的丈夫,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孩子都是不盡責的。特別是孩子,自從有了他,自己幾乎攬下了孩子的全部,帶他長大,學(xué)習(xí)起居。每天將大部分時間都放在孩子身上,輔導(dǎo)學(xué)習(xí),上興趣班,直到孩子上了初中,這才終于有了自己一些個人的時間,不想?yún)s迎來一個夜生活上癮的丈夫。與其這樣,她倒寧愿讓自己忙碌起來。她愿用身體的勞累換取心上的怡然。她清楚錯不在她。

很快到了周末,大部分本地的學(xué)生們會選擇回家。倪茹薏站在陽臺上遠遠地看著形形色色的他們從筆直的校道上走向大門口。他們與寫生歸來,背著畫板的美術(shù)生擦肩而過,如兩行歸雁。暖陽西斜,大片金光打在建筑物的外墻上既溫馨又溫暖。這時大門外面的地坪上一定停滿了轎車。要是在往常,她已經(jīng)站在一所初中學(xué)校門口等著孩子沖出欄桿閘門,向自己跑來。偶然系里面開會,她拜托父親代為接送。今天她卻不想回去,這樣她就不會知道廖春生是不是又出去喝了。她甚至不想見到那一張臉,中年浮腫,大耳寬額,兩鬢帶霜。從體諒到嫌惡,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倒換的。

什么時候呢?

陽光一寸一寸東移。倪茹薏接著又看到幾個熟悉身影從遠處向她走來。范偉頌背著一把木吉他,另一個是拉小提琴的女生陳詩韻,還有喜歡尤克里里的班委江杰人。三個人都是外市學(xué)生,都在向他揮手。走了近些,陳詩韻笑著大喊:“倪老師,我們一起到湖邊坐坐吧,天氣這么暖和。”靈秀的陳詩韻一身淡藍針織衫,柔順的短發(fā)將一張小巧的圓臉襯托得尤其可愛。倪茹薏不止一次見過她拉小拉琴,專注得判若兩人。江杰人像一只俄羅斯大熊走在她左側(cè),右側(cè)則是范偉頌,他如一匹俊馬,在余暉中左顧右盼,抬頭看向倪茹薏。三人的眼神中滿是期盼,知道老師今天這會還在學(xué)校必是不回家了。教師們的宿舍處于學(xué)校的西北角,從這里當然能夠走去東南邊的“問渠湖”,但不是必經(jīng)之路。學(xué)生們遠而兜來,盡管有范偉頌在,那份誠意又怎好一口回絕。倪茹薏走下樓梯,和他們一同前往。

“問渠湖”雖出于人手,由于用心開鑿,細節(jié)處模仿天然湖泊,這讓它半點不落人工痕跡,反而不乏野趣。湖面縱然不算大,卻看不清對岸行人的臉面,盡在剛剛好的境界。學(xué)生們在湖邊選了一塊干凈的草地,他們隨意坐了下來。范偉頌撥了幾聲吉他,陳詩韻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面包、牛奶和一些方形巧克力,橙汁。陳詩韻喝了一口牛奶,站起來拉了一首耳熟能詳?shù)摹稅壑矏偂?。親切歡快的曲子讓大家感到無比放松。她隨后便和江杰人悄悄跑開了。倪茹薏這才驚覺兩人似乎正在談戀愛。剩下自己與范偉頌。難道他們設(shè)了一個善意的圈套。

“兩個小朋友跑哪去了?” 倪茹薏開口說道。

“他們常常這樣,等會就來。倪老師,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如果不喜歡,你請舉手。” 一摸到吉他,范偉頌變得一本正經(jīng)。他調(diào)了琴弦,稍作醞釀,輕輕地唱道:“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蹦呷戕餐珑R水面,又將目光移到更遠處的樓房與群山。她凝神的樣子安靜如斯,似湖邊長著的一朵水蓮。

曲子終了,范偉頌不忍打擾,要不是急著想從她眼中看到贊賞的話。

“好聽嗎?倪老師?!?/p>

“嗯,好聽?!?倪茹薏回過神來。她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回宿舍去了。

“老師知道它叫什么嗎?”

“《斯卡布羅集市》,鼠尾草,迷迭香,綠林深處的山岡之旁?!?/p>

“老師常聽?” 范偉頌眼中閃過光茫,四根手指按壓在吉他弦上,享受肢體親近琴弦的感覺。他暗暗開心,老師喜歡這首曲子。

“有一位你們上幾屆,嗯,應(yīng)該是上上幾屆,同樣喜歡吉他的師兄經(jīng)常彈奏。”

那是一段往事,對倪茹薏來說。

十三年前,她與同系的李牧一起被留校聘用。由于“援疆”需要,身為男性的李牧被確定為“三年一批”的合適人選。他單身,體格健壯,師范專業(yè)畢業(yè)。建設(shè)兵團急需補充大量老師,師范學(xué)院亦與區(qū)里其他普通中、小學(xué)一起,被鼓勵派員參加。為了感謝學(xué)校的栽培,也希望到國家需要的地方去,李牧向倪茹薏承諾,一回來他們就結(jié)婚。畢竟兩人已經(jīng)相戀了三年。

李牧當時是系里的團支部書記,成績優(yōu)異,擅長吉他。在開展支部活動之余彈起的《斯卡布羅集市》總讓倪茹薏如癡如醉?!笆遣皇侵灰矏蹚椉?,都無一例外會喜歡這首曲子?”倪茹薏想著。

范偉頌的眼睛格外清亮透徹,這是大一新生會有的青澀?!笆悄呃蠋煹哪信笥褑??”他并不知情地問道。倪茹薏回避著他灼熱的目光。再看一眼自己會不會失態(tài)?!拔蚁然厝チ??!毕氲嚼钅?,她一臉柔情。記得在新婚不久,李牧赴疆之前,他要求再見一面。倪茹薏也想和他說清楚事情,便約在江邊的紫荊樹下,從新房子拉開一幅絨布窗簾就可以看到兩人站在那里。倪茹薏不想隱瞞廖春生,于是作了精心安排,讓廖春生清楚見到,這只不過是一場遠行前的話別而已。

“為什么不等我?”李牧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

“為什么總是我們等你們,男生就有事業(yè),女生就該永遠等他?”倪茹薏詰問。不知此時廖春生有沒有拉開窗簾。她已經(jīng)是個有夫之婦,新婚的衣服依然帶著昨日禮炮的硝煙味。

“你是怎么啦,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李牧難受得像一只困獸。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能不去新疆嗎?”

是啊,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沒有假如。

“我爸媽在設(shè)計院干了半輩子,市里每一個地方幾乎都有他們參與的規(guī)劃,就算再完美的圖紙,也會在施工中被迫修改,何況人生軌跡。他們說三年不長,可也不短,三年后會是什么樣子,誰能保證。如這一次,學(xué)校選了你,你不去只能辭職。何況你也想去。我爸爸比我理智,他能理解對你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勉強留住你,以后一遇挫折,你必有怨言。與其這樣,何不分開。我不怪你。你在那邊要注意身體,慢慢調(diào)順水土什么的。你要知道我……我容易嗎。別來找我了?!?/p>

這些話倪茹薏一直記得,她在決定分開前徹夜哭過。問渠湖邊,他們何嘗不是常客。如今已經(jīng)物是人非,學(xué)生總是一批批來,一批批走,一批批地分開。

倪茹薏微微一笑,正待站起身來,猛不覺被范偉頌一把拉?。骸澳呃蠋?,我能吻一下你嗎?”他竟如此大膽,倪茹薏嚇得不輕,將他的手果斷甩去,緊張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喝道:“范同學(xué),你當老師是什么!”她不理會范偉頌眼中的失落,或許還有哀傷,急忙走出草地。她的裙擺上粘了一根枯草,幾步后掉落在地下。她的背影狼狽而溫柔。范偉頌不知如何是好。

倪茹薏一刻不停地走回宿舍,她心慌如鹿,盡管小心翼翼,言辭有意防護,還是避免不了。想起來吻過自己的只有李牧和廖春生,有一段時間,當她知道廖春生在和自己結(jié)婚之前從未談過戀愛時,甚至覺得有點內(nèi)疚。她不允許第三個人再吻自己。她其實早在結(jié)婚不久就愛上了廖春生。他是一個稱職的丈夫與父親,除了工作就是回家,如果沒有突然被拉去KTV的話。

倪茹薏想著,KTV有什么好?因為年輕的小姐嗎?自己又有什么好呢?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范偉頌的舉動真的嚇到她了,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給自己倒了杯清水。

接下來該如何與范偉頌相處?適才有沒有傷到他的自尊?倪茹薏回想剛剛范偉頌失望的眼神,曾經(jīng)在李牧身上也見到過。如果讓廖春生知道了,會以為我在報復(fù)。被牽住手的一剎那,身體明顯感到顫栗,一種既危險又隱隱愉快的感覺電流般從手指處傳來。這是異性的接觸。原來這就是出軌嗎?這就是廖春生觸碰年輕的肉體產(chǎn)生的愉悅而讓他欲罷不能吧。倪茹薏抱緊雙臂,憂傷令她周身發(fā)冷。

窗外漸漸暗了下來,倪茹薏想念兒子,決定去爸媽家將孩子接回來,與他共度周末。她為難著要不要將衣服也一起收回去。最后決定還是先放在學(xué)校里,走一步看一步。她拿了車鑰匙,關(guān)上燈,打開門,當她要走出去時,差點被突然站在門外的范偉頌嚇出尖叫聲。范偉頌紅著眼睛撲到倪茹薏身上,一把將她抱住,抓賊似的:“倪老師,我……”他似乎哭了,口中說不出話來。他將倪茹薏抱得更緊,要將她揉進心里。倪茹薏掙脫,被范偉頌孔武有力的雙手實實在在地箍住。

“放開,干什么!”

他厚重的胸膛壓得倪茹薏反胃。

“范偉頌!”

倪茹薏抽出一只手來,將他的臉往后推,又“啪”的一聲打了他一記耳光。

打完后她自己卻哭了,她心里想著廖春生,結(jié)婚十三年來,她的心里只有廖春生,她的丈夫。他恨這個學(xué)生。“你給我滾,你是在敗壞我的名聲!你可以這樣對待老師嗎?”她瞪著范偉頌:“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范偉頌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袄蠋?,我是真的……”

“住嘴!你再不走,我喊人了?!?倪茹薏假意要沖出去。

“老師……” 范偉頌喉嚨沙啞,奪門而出。到了陽臺,他沒有向左走,出人意料地徑直越過欄桿,一把翻身跳到樓下去。這突出其來的短見讓倪茹薏急忙追了過去,卻見范偉頌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慢慢走開,走了幾步,他站住回頭一望,在慘白的夜色下神情哀傷,終于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倪茹薏看了一眼他摔下的地方,還好是一塊干枯的草地。

倪茹薏心情蕪雜,她將孩子接到家里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不見廖春生的身影。孩子不再叛逆,自去房間寫作業(yè)。倪茹薏進了主房,打開房燈。床褥如舊,似乎過去一個星期就沒人睡過。他竟連家也不回了。與其是為了和兒子共度周末,不如說是想回來瞧一瞧廖春生。房間空寂寂,一陣疲累感如山襲來,倪茹薏有了深深的挫敗感。難道這場婚姻真的走到了盡頭?她很想找廖春生吵一場架,內(nèi)心翻江倒海,撥了他的手機,鈴聲響過,被對方硬生生地掐斷了。倪茹薏頹然坐下,在一張正對窗戶的桌子前。要是在白天,從這里望出去是好看的藍天白云,這時卻只有幽微的夜光,淡淡的殷紅之色。有一天廖春生在弄職稱資料,倪茹薏躺在床上,他寬厚的背影在燈光下也曾讓倪茹薏覺得暖心。倪茹薏回想著,眼眶又濕了。手機震了一下,彈出對話欄:“哪天有空,到民政局二樓。” 廖春生發(fā)來一條微信,也抽去了臺階。

自從那晚沒回家,廖春生干脆住進了老同學(xué)空置的集資房里。這是他結(jié)婚后睡過的第三張床。一張在家里,一張在醫(yī)院的值班室。在這里,一個人的窩毫無避忌,他白天上班,晚上去KTV。只要說一聲,有的是人請他去消費。藥商,實習(xí)生,常年麻煩他的老板們。酒精和女人,是最好的止痛藥。不得不承認,特別是年輕的女孩子。和她們在一起,總是沒那么頹敗。他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女人的,從拿到甲胎蛋白檢測報告后嗎?還是從自己不再愛倪茹薏開始?廖春生三指按住自己的腹部,竭力回憶著。還是兩者兼而有之?突然有一段時間就迷上了年輕女孩的身體,雖說再也找不到新婚時對倪茹薏的那份迷戀,但深陷其中。他等不及了,他近乎瘋狂的找尋曾經(jīng)的感覺。他陷之越深,便對倪茹薏越是愧疚,越是愧疚讓他幾乎想要立刻摧毀自己。直到那天晚上,他眼角睨著倪茹薏凄然離去,心里突然有如失重,胸腔凹進去般倏然刺痛起來。他清醒地看到,自己并不是真的迷上年輕女孩的身體,而只是她們身上的那份活力罷了。

為什么會這樣?

廖春生焦慮而毫無辦法。還是完好的他在年度檢查的B超中發(fā)現(xiàn)肝區(qū)可見兩公分陰影,在此之前,他沒有絲毫察覺,上一次年度檢查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他知道要做一次甲胎蛋白檢測以確定是否存在癌細胞。于是他脫下白大卦,到隔壁的中醫(yī)院,悄悄委托了檢查。兩天后戴上口罩一個人取了報告。有好幾夜,他輾轉(zhuǎn)難眠,想不到這種事會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生命突然在不遠處畫上了休止符。正心煩意亂之際,恰好一位常年跑科室的醫(yī)藥代表相邀,讓他突然發(fā)覺,自己對年輕的肉體竟然近乎瘋狂的愛戀。她們身上那種青春活力像傳說中的以形補形填補他即將消逝的生命。他對新生事物近乎瘋狂的渴望。同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妻子感到厭倦,連同兒子一起,他甚至想要將她們母子與自己永遠隔絕開來。他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就在不久后,他的肝區(qū)開始隱隱作痛,晚上,白天,它想痛就痛,不用預(yù)約,沒有征兆,很不禮貌的東西。自此,他再也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積極治療吧,他也這么勸過自己,然而身在醫(yī)療系統(tǒng)中,他看過太多例子了,生不如死。他害怕這種經(jīng)歷,他無法從旁觀者迅速轉(zhuǎn)換成承受者。他是醫(yī)生啊,怎么突然成了病人了。他總在想,為何老天要給他送來這么一份大禮。

周一倪茹薏回到了學(xué)校,發(fā)覺范偉頌連續(xù)缺了幾節(jié)課,她也不想去了解原因。過了幾天,一直不見人影。倪茹薏聽到學(xué)校里開始風(fēng)傳一些有關(guān)自己的流言。想必那天從樓上跳下去驚動了左右的同事,一時訛傳。校領(lǐng)導(dǎo)打來電話,淡淡地表示關(guān)注。倪茹薏找來陳詩韻和江杰人詢問,才知范偉頌早在周六下午已經(jīng)離開了學(xué)校,帶走了心愛的吉他和一只雙肩包。

“他是回家了嗎?”倪茹薏無不擔心地問。

“宿舍里沒人知道,不過聽說興致不差。老師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會為自己負責的?!?/p>

“他還像個孩子。”倪茹薏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師,他真的喜歡你。”陳詩韻一時嘴快。

“你們都還太小了。”倪茹薏啞然失笑,將他們打發(fā)去上課。

因為有其他科任的教授、老師們不斷反映范偉頌缺課,倪茹薏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壓力。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們開始坐立不安:假如打電話到范偉頌家里,又怕他的家里人還不知道這事,反而將事情捅破。若是不打吧,又怕家里人發(fā)現(xiàn)了到學(xué)校詢問。領(lǐng)導(dǎo)們急于知道,她與范偉頌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范偉頌會選擇突然離校。倪茹薏被請到系主任辦公室。面對副校長王道勤,系主任包可清的連番追問,倪茹薏只好將事情的始末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王道勤和包可清沒有當場做出什么決定,而是一起將事件匯報給校長和黨委書記。等待倪茹薏的將是什么,她當時并不知道。

三個月后倪茹薏與他丈夫廖春生辦理完離婚手續(xù),獨自走在冷風(fēng)蕭瑟的校道上。恰在這時,李牧回校了。他在物理樓外的岔道上風(fēng)塵仆仆地追上倪茹薏。

“倪同學(xué)!”他在后面喊道。熟悉的聲音讓倪茹薏回過頭去。李牧帶回來一段逝去的歲月和一身古銅色的皮膚。南疆熱情的陽光讓他看上去宛如鐵打一般。

“聽說你要調(diào)回來。回來幾天了?”倪茹薏有點拘謹。

“這不,剛將行旅箱放在招待所。”李牧爽朗笑道,眼中露出洞察一切的精光。倪茹薏身上的不如意全部被他看在眼中。“我聽說了,剛剛辦好的嗎?為什么?”他關(guān)切道。不容曾經(jīng)的愛人哪怕受到一點委屈。

“壞消息總是傳得很快。沒什么,就不愛了吧?!?倪茹薏淡淡說道。

李牧沉默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斑@豬狗不如的東西,還一臉凜然。”

“你見過他?什么時候?”倪茹薏警惕道。

“怎么,你還擔心他?你還記得那時在江邊見了你嗎。后來出發(fā)前一天,我忍不住去醫(yī)院找他。我好言跟他說以后要好好待你。你道他說什么?他說我沒資格。要不是當時人多,我非給他兩下子?!?/p>

“他從沒和我說起。算了,都過去了?!?/p>

“孩子呢,給誰?”

“給我?!蹦呷戕驳吐暤?。

“房子呢?有爭到嗎?”

“他只帶走一點現(xiàn)金。”

“算他良心還在,要不然我非去揍他一頓不可?!崩钅翍嵢徽f道。

倪茹薏微微轉(zhuǎn)過頭。

她突然不恨廖春生了。然而該怨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聽到手機提示音,掏出手機。這些天來,她隱隱希望能等來廖春生的電話或是微信。然而一次都沒有,難道他連兒子都不見了么。

倪茹薏按了手機鍵,原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只看一眼,倪茹薏便神情緊張起來,她心里讀道:“倪老師,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千言萬語,我怕語無倫次。從江杰人那里聽到學(xué)校有關(guān)我的傳言。給你帶來很大的困擾,我對不起你。我和幾位同樣愛好音樂的網(wǎng)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云南省束河古鎮(zhèn),我們打算在這里暫住下來。你曾說過,人生莫非愛情與理想。我的理想是做出好的音樂。雖然我們?nèi)院苤赡?,但深知生活的磨礪會產(chǎn)生厚重的靈感。所以我們來了。我現(xiàn)在狀態(tài)很好、很棒。我們幾個人昨晚已經(jīng)開始在一家酒館表演。大家情緒高漲,很給力。老師,不怕告訴你,這幾個月來我成熟不少。發(fā)給你短信之前,我已經(jīng)寫了一份說明書給我們系的包主任。這次離校我是追求自己的理想來了,和任何人沒有關(guān)系,我對我自己的決定負責。如果學(xué)校同意的話,讓我停學(xué)一段時間。不同意我會爭取。我不會在外面給學(xué)校丟臉。老師,請原諒我對你的莽撞與無禮。”

倪茹薏一口氣讀完。她多想在這一刻,讓站在跟前的李牧好好抱一抱自己。因為她已經(jīng)沒有丈夫了。

“都會過去的 ?!绷未荷鷮ψ约赫f。他在電腦中完成當日要出的幾份報告。腹中的絞痛提醒他到了服藥的時間。他不動聲色地來到值班室,吞下一片曲馬多。幾乎完全確定,十分鐘后,它就能為自己換來一段短暫的安寧。廖春生坐在床墊上,在藥片生效前,除了品味疼痛他做不了其他事情。時間在這種時候,就顯得尤為緩慢了,從沒想到一分鐘竟能如此漫長?!岸紩^去的。”他默念。肝部的絞痛終于像海綿吸水般化于無形。他拍拍腹部,仍是很結(jié)實嘛。驚覺額頭有汗水滴了下來,他抽了張紙巾擦拭,接著拿出手機,找出醫(yī)藥代表的電話,撥了過去。沒說話對方倒先開口了:“廖主任,量有點大,從公司走有點難,管制太嚴了。要不我找秦主任,方主任,還有其他醫(yī)生每人開點。給您湊足,可是要點時間?!?/p>

“找他們開,我要找你干嗎!幾盒杜冷丁要將醫(yī)院整個攪翻?”

“這樣吧,廖主任,我另想辦法,不從人民醫(yī)院出,反正不會泄漏您的名號。這個周五準給您?!?/p>

“你先把錢點了,多了到時退我就行?!?/p>

“錢小事,廖主任,這病人到底是誰呀?哪位領(lǐng)導(dǎo)?還是請他住院吧,別扛了,真的?!?/p>

“少廢話!”

廖春生掐斷手機,他想著要去院辦公室一趟。辦完了長假手續(xù),交接完工作,他才能走。

走去哪里?廖春生還沒決定。也許是宜春,一個似乎對自己友善的名字。也許先坐飛機到西藏,走墨脫。聽說那是一條“生死之路”。

廖春生買了一套野外帳篷,一個大背包。周五的時候,他往背包里塞滿了徒步用品,一個大水壺,若干真空面包,一些現(xiàn)金,幾件衣服。最要緊的是一大捆用保鮮膜層層包裹的杜冷丁。這是他生命的刻度,哪天用完了,他的生命就停在那里。他還想看一眼母子。背上帳篷和背包,騎著共享,他早早來到學(xué)校門口對面。糾結(jié)要不要被稍后前來接人的倪茹薏看見。然而直到校門口的車子越來越多,孩子們紛紛走出大門,他也沒能下定決心。他站在一根粗大的燈柱后面。看著孩子歡快地跟在他媽媽的后面,他們一起走向那輛紅色奔馳S300。大耳寬額,孩子越來越像少年時的自己,他感謝老天讓他長得和自己很像,以后長大了會更像,他會陪著他媽媽的。

紅色奔馳隨著其他車子緩緩駛離學(xué)校路段,直到看不見,廖春生也沒轉(zhuǎn)過頭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后的作別。然而到了最后,他還是轉(zhuǎn)過身去,從這里開始了他的徒步之旅。他有杜冷丁做伴,他要把自己的病痛從兩母子身邊帶走,她們會和往常一樣開心地生活。縱然病魔正將他的生命慢慢凋敗,他倒覺得無所謂,因為自此以后,在新的地方,他每天都能看見新的面孔,每天都能見到從未見過的景色,這一路上,他將如大樹一樣不停生長,每走一步,都是新的自己。


(曲馬多,即鹽酸曲馬多,為非嗎啡類強效鎮(zhèn)痛藥。杜冷丁,即鹽酸派替啶,一種臨床應(yīng)用的合成鎮(zhèn)痛藥,受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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