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因為上個月預約了部分提前還貸款，所以今天打電話去銀行，看看辦此業(yè)務的工作人員在不在，沒想到遇到了以前的同事，之前約在我家樓下的網點，因他有事我趕去了他所在的支行，到了那里之后排隊的人特別多，我又要求重回我家樓下的網點，同事說可以，等下我?guī)氵^去。我問他，你是騎小電驢還是開車，這大冬天的！同事笑著說今天開車了，大概和我一樣想起了從前我搭他電動車去售樓部迎風冒雨的時候。
同事抱著材料，我跟在后面，出門右拐找他的車子，一輛大紅色的車分外吸引我的目光，我說我就喜歡這種紅色，可是擔心買了以后老公開出去人家說，還是黑色穩(wěn)妥。同事說這就是我的車，我老婆一進4s店就相中了，怎么勸都不肯走，本來是計劃好買另一款的，因為她喜歡，所以超了預算，貸了6萬元款，才剛剛還清。我一邊跟他感慨女人大部分時候是視覺動物，一邊坐到了副駕駛，然后習慣性地審視車內空間各項配飾，為這款車打心理分，邊看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說X總，你現(xiàn)在房子車子妻子孩子都有了，妥妥的成功人士啊！同事說瞧你說的，你沒有啊？行里誰沒有呢？
那不一樣，我一本正經地說，咱白手起家，跟二代和婚嫁得來的意義不同。
2.記得才上班的時候，我和同事是一起入職的，他畢業(yè)早一點早來一個多月，我們都是柜臺里面的實習生，每天搶著燒開水擦桌子換垃圾袋，各種目不轉睛地盯著師傅的電腦屏幕，打印單據的順序加蓋什么章收費不收費，每個人都記了密密麻麻一個大筆記本。
下班之后一起坐公交回各自的出租房，我舍得為自己添置東西，男同事的屋子小到只有一張床，一個電視機和放電視機的柜子，夏天的晚上加班練技能，男同事不肯回去，因為出租房熱的像蒸籠，雖然樓頂和地板都潑了水，風扇也徹夜開著，但是一點用也沒有。好在一年后我們都搬到了單位的宿舍，成了鄰居，雖然老舊，可是離單位近，加班的晚上可以結伴走在沒有街燈的路上回家。
銀行是個不錯的平臺，相對來說工作是比較穩(wěn)定的，社會認可度也還不錯，在我們的小城表現(xiàn)為，特別容易找對象。但是在最基層的崗位，每天重復地做著高風險高強度的瑣碎業(yè)務，說起前途來還是比較苦悶的，男同事心里住著一個女神，拒絕了家里的任何相親，一心要先立業(yè)再成家。
男同事說，我家里有一點資源，可是我想靠自己。
雖然是基礎的操作崗，但是他勤學肯做，有一天上級查看監(jiān)控錄像的人打電話到行長辦公室，行長有些緊張，以為是要被通報哪里出了差錯，結果電話那頭的人激動地問，你們營業(yè)廳2號窗口的男孩叫什么名字，怎么有人能把業(yè)務辦得這么快！行長破天荒跑到營業(yè)廳來表揚男同事，說上班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誰因為手快被表揚的。如果你知道領導一直對我們實行的是挫折教育蘑菇管理，就知道這句表揚有多不容易。那時每天開晨會都是領導訓話，你們80后的大學生，連我們那會的中專生都不如，不愿意加班明天就卷鋪蓋滾蛋，大街上有的是削尖腦袋想進來的！
男同事帶動了營業(yè)廳比效率的浪潮，后來我們無論換到哪個網點，都是輕輕松松的業(yè)務量第一名，無他，手熟耳。但男同事的拼命我們趕不上，網點在步行街入口，年關人流現(xiàn)金流都非常大，客戶可以排到大街上，每天早上七點多開始干活，一直要忙到晚上七點，不喝水不上廁所，中午輪流下去扒份盒飯，男同事說你們女生吃吧，我不吃了。整個春節(jié)期間他都沒有吃過午飯。
當時網點的主要指標是存款，這個對于網點比較容易，一季度還要代理一部分保險，以往銷售的是儲蓄性質的五年或六年期的分紅險，一兩年內提前取，收入抵不了費用損失，我們一般只向存三年或五年定期的客戶推薦，男同事?lián)目蛻籼崆爸±媸軗p，告訴他們五年之內不可支取，否則一分錢都拿不到。即便這樣粗暴的方式，他的業(yè)績還是靠前，因為他見人就說，幾乎跟腦白金廣告有的一拼，有的客戶甚至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你憑啥說我存不到五年就不給我存，我就要買保險。男同事辦完之后還不忘恐嚇客戶，要么十天內來退掉（猶豫期），要不五年期滿來拿，你可想清楚了。
年后，實習期滿的男同事走出柜臺成了理財經理，當時的人民幣理財產品雖然推出有一兩年了，但是在小城懂得的客戶不多，并且5萬元的起點在零幾年的時候不算低。基金類產品更是因為盈虧自負而少人問津，男同事自己揣著幾千塊錢投入了資本市場，把股票和各個類型的基金以及交易規(guī)則摸得清清楚楚。為了提高專業(yè)技能，花了小一萬報班考了個AFP資格，當時我們試用期的工資是固定的1520元，為此男同事學會了自己做飯，每天的午飯都是青椒茄絲。
這一年單位的操作系統(tǒng)升級，花費了大量的物力財力，員工的生活基本上是白天上班，晚上遷移數據，休息的時候參加培訓，各種測試模擬演練，大半年的時間，有點人仰馬翻的感覺，晚上加班到深夜，早晨四五點到崗，盡量不影響白天客戶辦業(yè)務。有好事的老太太來暗訪，我女婿好長時間晚上十一點之前沒回過家了，你們真有這么忙？我滿心無奈地對她說，阿姨，你可以每天跳完舞來看看我們還在不在這里。
男同事因為是年輕人，又是唯一的男孩子，索性帶著臉盆毛巾牙膏牙刷住到了營業(yè)廳，晚上邊回復指令邊拉幾把椅子湊到一塊兒就是床了。他是學金融出身的，但是單位的電腦網絡或者復印機壞了，廠家來不了或者修不好的時候，領導就會打電話喊他進來折騰。
年末考核的時候，男同事因為系統(tǒng)升級的汗馬功勞得了最高的等級，全行只有兩個名額，眾人心服口服，按規(guī)定來年可以加薪，男同事的收入由此上了一個臺階。
3.第三年的時候，我也從柜臺調到了大廳，男同事已經調到樓上辦公室了，開始負責全新的領域，出國留學、公務卡、pos機等等，經常組織目標客戶參加各種活動，有時候上門服務收取件，大部分時候在掃街。我見他的次數不多了。但他還是我的鄰居，而且把父母從農村接了過來，在客戶的單位給父親謀了份工作，母親在家做飯，也在超市打點零工。
有次男同事在去上級行參加會議回來的路上，天黑路滑摔倒了，右胳膊骨折了。本來以為很久會見不到他，結果第二天中午他又來了，胳膊打著繃帶，陪客戶在VIP理財，客戶是個細心的女同志，說你怎么一直額頭冒汗，今天不熱呀！男同事邊吸氣邊說，早上剛接好骨頭……女客戶一下子從板凳上站起來，說你們單位也太不人性了吧，你們領導在哪，我去問問？
其實領導辦公室和男同事是相鄰的，單位也沒有人手緊張到非要一個剛骨折的人來辦業(yè)務，實在是制度僵化，行長只能審批一天以內的假期，括號不含一天，而上級分管的領導不在，沒有人簽字審批。晚上男同事還來幫營業(yè)廳的女同志拎款箱上運鈔車，看著有種想流眼淚的悲壯，他自己倒不怎么心疼自己，看女生們抬著箱子太麻煩。
這一年我結婚了，男同事的父母著急得不行，覺得兒子太不上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天天不給他好臉色看。女神最終也沒有等男同事，還無恥地在婚后不順心的時候來撩一把備胎，每天上班看著男同事的臉色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男同事只有更拼命地工作，忙起來才沒空傷心。
年底的時候我和愛人看看卡上余額，決定買套小房子，因為之前堅信泡沫會破滅，三年之內，房價已經翻了一番，我決定即使死在黎明前也不能再等下去了，緊鑼密鼓地看起了房子。男同事聽聞，也決定邁一個大步，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嘛，但他細心考察，選了一處支持公積金的樓盤，我因為圖上班方便，在附近的小區(qū)買了房子辦了商貸而且利率上浮。男同事申請了按月劃轉，湊完首付，完全不用煩心，我則每年都要去提一次公積金，各種開證明打流水蓋公章。
4.第四年，我們繼續(xù)在各自的崗位上，不斷學習不斷成長，默默地存錢等著拿房子。
我補辦了婚禮，男同事雖然在單位被領導稱贊你辦事我放心，但是已經在飯桌上被父母攆下去，不找到對象就不許回家吃飯。男同事一邊羨慕我，一邊搖頭嘆息。我因為要考一個資格證書從他借教材，字里行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姑娘的名字，我問他，他只是笑笑沒說話。
第五年，男同事終于有了著落。在上門拜訪客戶的過程中認識了一個可心的姑娘，姑娘則被他的勤奮踏實打動，很快升級為男同事媳婦。在我和我爸焦頭爛額地裝修新房子的時候，這個可心的姑娘幫男同事解決了一切困難，男同事的父母開始笑瞇瞇地夸贊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了。
第六年，男同事又兼職了新工作，去收拾別的同事的爛攤子，樓市降溫，個貸同事業(yè)績慘淡，連售樓處都懶得跑了，二代同事兩手一攤挪了個位，這個跑腿又不出活的事就落到了男同事身上。我因為幫親友看房子，還坐過他的電動車去售樓部，路上下起了細雨，我們很大聲地交談著工作感受。
后來我就調走了，不怎么有男同事的消息，只知道他升級為奶爸了。再后來我離職了，除了還貸款已經不怎么去銀行。
5.去年男同事調到了我從前的網點，看組織架構，是來承擔大任的，像我們從前玩笑時說的那樣，除了行長沒干過，什么崗位都經歷過了。ATM會加鈔，跑馬屏壞了會修，大客戶來了可以配置資產，農民工工資也會發(fā)。
我其實十分懷念和男同事共事的歲月，那時候我們都非常年輕，見了誰都叫老師，什么活都搶著干，工作的時候暗地里較勁，生活雖然辛苦，前途也很迷茫，但是因為身邊有一個一直努力前進的人，我們每個人走的都不慢日子也不差。
那些年還有很多深情厚誼，元旦聚餐有女生喝多了，男同事把她送到醫(yī)院，喊我去陪床看護，我從家里拿著小太陽陪到凌晨四點，因為第二天要上班，男同事讓我回去休息，自己守了一夜，感動得醫(yī)生要把科里的護士介紹給他。
我們都是草根家庭出來的孩子，除了書讀得不錯，沒有任何優(yōu)勢，工作第一年我存下了8000元，激動地說自己要成萬元戶了，第二年還是有青黃不接要借錢吃泡面度日的時候，老同事就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花錢大手大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們不懂那一點兒無論如何也不肯動的小儲蓄，是我們對未來的期許和堅守。
在我們拿一千多元工資的時候，房子的均價是五千，我們覺得窮極一生都不可能擁有那樣的奢侈品，所以錯過了原始積累的好時機，然后明白了一寸光陰一寸金，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但是眼界以及判斷大勢的能力，需要經歷和時間去養(yǎng)成，這樣的學費交得疼卻不冤枉。
不由得想起現(xiàn)在的年輕人，拿著幾千元的工資，望著兩三萬的房價興嘆，雖然房子的絕對值不同，承受的壓力也不同，但是年輕時候面對未來的苦悶迷惘和不安是一樣的，人不能因為對現(xiàn)在的確定，而去輕看過去對前路不定的惶恐，也要去相信，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枷鎖，年輕時候的背負都是足以壓倒很多人的。
如果你和男同事一樣，沒有有退休金自給自足的父母，工作忙到相親都沒有時間，總是想著改變卻又無奈地輸給了現(xiàn)實，真的不要責怪自己為什么成不了斜杠青年，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每個人的出身和所處環(huán)境不同，能做好穩(wěn)穩(wěn)的自己，足以安慰父母心情，對家庭盡責對社會有益，就不枉費生命的意義了。
忘了說一句，男同事剛過而立，當年吃泡面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想到過今天的一切。但是回頭望的時候，還是覺得年輕才是最大的資本，勇敢地設想，努力地實現(xiàn)，盡力打好上天給的這副牌，如此，定能不是斜杠勝似斜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