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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順進了自家院子,卻聽到屋里有男人的說話聲,細聽下來,原來是秋花的弟弟王春明來了。
兩人見面只點了下頭,臉上都黑乎著。秋花眼睛閉著,想是睡著了。云子坐在床邊,眼睛紅著。喜順本來有話要對云子說,但看她這個樣,她舅又在這里,就沒吱聲。他看到小舅子正在抽金嘴煙,煙盒擱在桌上,一種他不認得的煙盒,上邊全是外國字,他想小舅子啥時候闊綽了,居然抽起洋煙來。
春明站起來,慢慢踱到門口。也蹲在了屋門上,兩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吱聲。
半晌,小舅子才站起來,扯了扯姐夫的衣角,示意他出門說話。
喜順跟著他出去,一前一后到了莊邊上。小舅子才說:“俺看俺姐那樣,沒幾天了。”
喜順沒吱聲。他也想抽支煙,又怕咳嗽起來嚇人。現在他可不能倒下,孩子們指著他呢。
“姐夫,俺姐到這樣地步,也拖累你了。孩子們還不頂事兒,你一個人里里外外不容易。”
“一家人還說這些干么。你姐跟著俺也沒享福來。”
“咱爹娘去的早,好些事俺也不懂。俺看,也該給俺姐準備老衣裳了。讓她穿戴好了,好上路。老衣裳的錢俺來出,俺跟俺家那口子商量好了。”說著,把一卷子錢遞過來。
喜順推讓了幾下,也就把錢收下了,小舅子知道他沒錢來。
“你看,云子也長大了,該找個人家了。看她給俺抽的這個煙,恐怕是在外面是掙下錢了。可是個女孩家,也不能去干些不體面的事兒,莊里莊鄉的看著,算個啥么。”
一拳頭又打在了喜順的腦門子上。他真想抽上支煙。過了半天,他才說:“這回就不讓她出門干么了,在家跟俺種地。你遠近的有好人家替俺留心著,俺有了錢給她備些嫁妝,讓她早早的過門。”
“種地?云子能在家種地?姐夫,她打小種過幾天地?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家閨女的心性兒。俺看,你那后邊的話是正理兒,還是快給她找個人家嫁了的好。”
“哪有那現成的合適人家么。”喜順說:“俺要包地種大白菜,需要人手,不會種她也得種,種地不丟人!”
“啥?包地種大白菜?你是啥想法?”
喜順聽小舅子這一問,倒感覺是個好時機,小舅子比他小上七八歲,人也活泛,不如讓他來長長心眼兒。于是把大江說的那些話原文不動的對小舅子講了一遍。
春明也是種地出身,明白地里那點事兒。他村里現在正搞黃花菜生產基地,已經初具規模,他現在也包了一塊地正在用大棚種黃花菜。他知道現在地里可以長金子來。他摸著下巴磕兒講:“這事兒倒是可行,現在種地也得跟上行情,不然就越種越死。但是你種上幾大畝大白菜,要是到時候賣不出去可怎么辦?”
“俺就擔心這個來,大江說要幫俺找市場,可俺心里還是不踏實。”
“依俺看,不如種一半萵苣種一半大白菜。萵苣生長期短,而且年年比大白菜值錢,就是不如大白菜好伺候,可這樣一來,假如你的大白菜收不了錢,萵苣也會保個平安。”
聽了這話,喜順一下子就展開了眉頭,是啊,萵苣雖然不太好高產,但價格年年還是比大白菜高的,如果明年大白菜的價格真掉下來,那就賣萵苣。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還是人多力量大。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到時候你忙不過來,俺叫幾個人來幫忙,俺們村年年收黃花忙不過來,都有外村的人來幫忙收,一人一天也就沒多少錢。”小舅子又說。
“哎呀!這可敢情好來!俺也怕俺這身子骨撐不了那么多地!”喜順說道。
“那就這樣吧,俺得回去了,家里今天澆地。”喜順轉身要進屋,又想起來什么:“姐夫,聽說你們河沿上的園要租給食品廠了,你到哪里種白菜去?”
“俺就在那種。俺把五叔的地也包過來種了。”
“這能行嗎?”小舅子往外面里看了看,壓低了音講:“你聽俺們村里的干部講,這個食品廠是你們村支書硬搶下來的,本來是想建在汶西莊的,你們村支書跟徐喜來,一起到鎮里請客送禮,打點了一圈兒,才把這個事兒拿下來。聽說這個食品廠是鎮里籌建的,鎮里撥不少款呢。這下你們村要發財咧。”
“發財?又沒發到俺們身上!一年一畝地就給兩百個大洋!”
“小聲點!你也別太犟了,他們要地你就讓吧,太犟了可吃大虧。”
不提這事也罷,一提喜順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罵道:“狗娘養的,他們發了財了,讓俺們喝西北風去!”
“行了行了,姐夫,你也別太認真了,哪里的黃土不種莊稼?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犯不著跟這些人傷了身子骨。俺先回了,俺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給俺打電話。”
喜順點了點頭。春明回去看了秋花一眼,秋花還在睡著,他推了自行車,苦著臉走了。
喜順看他走遠,尋思原來徐有路和徐喜來這倆東西居然是狼狽為奸啊,合著伙來欺壓大伙兒呀,徐有路呀,這莊里幾十號人家,誰家有你村支書家日子好過?誰家請你坐席不得雙雞雙魚啊?你看你撐得肚里都裝不下油水咧,你還想著往里撈,你還想不想讓人過啊?徐喜來呀徐喜來,你數數你有多少廠子了,你別墅都有多少座了?你還貪,你還要!你多少錢是個夠啊?現在,你貪到這個地步,居然要把養你長大的園地都蓋上廠子,你是掙錢掙紅了眼了呀,你是掙錢掙迷了心竅了呀!
這些狗娘養的,婊子生的,俺的地俺想種啥種啥,誰也別想讓俺挪一步。俺死也死在這園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