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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順去喜剛家里買種子。正碰到喜剛蹲在自家屋門檻上吸煙袋鍋子,眉頭緊鎖著,眼睛在煙霧里瞇縫著。
兩人拉了幾句,喜剛就罵上了:“操他奶奶的,好好的園不讓種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喜順一聽,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問道:“哥,也來找你了 ?”
喜剛道:“天天來!這不他前腳走,你后腳進來嘛!”
喜順心里高興,說:“嘿!幸虧俺來得晚一步,俺可不想碰上那狗娘養(yǎng)的?!?/p>
喜剛一聽,斜了他一眼:“俺聽他說了,說你還躲著他呢,到時候有你好看的!這是殺雞給猴看,嚇唬俺來!”
“那你怎么辦?園還種不種?”喜順問道。
喜剛把煙袋鍋子朝屋門檻上重重的一磕,說:“為什么不種?不種他養(yǎng)活俺一家子老小???一年一畝地給二百塊,俺家三畝一年才得六百多塊錢,這六百多塊買油吃也不夠??!操他奶奶!”
喜順聽了這話,像吃了個定心丸,心里著實熨貼,一下子心神安定下來。他湊到喜剛面前,說:“哥,俺打算繼續(xù)種下去。聽人家說現(xiàn)在國家支持農(nóng)民種地,反對那些人亂占農(nóng)地亂建廠房?!?/p>
喜剛聞聽此話,聲音登時大起來:“怕他個鳥,國家都支持農(nóng)民,咱們就要種下去!看他怎么辦!”
喜順大喜,他要的就是這個話,正要接著話頭往下說,喜剛媳婦從門后邊一把把喜剛的后領(lǐng)子扯住了,使勁往里拉:“你小點聲會死???你這個大炮嗓門子還嫌聲兒不敞亮啊?讓人聽見你怪光榮啊?喜順兄弟,俺看你也老實點,咱這小細胳膊能別過人家那粗大腿?別跟你哥胡咧咧?!毕矂傊缓猛堇锿耍岔樋此眿D子的臉色不好看,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他進屋買了些萵苣種子,想跟喜剛再聊幾句,他媳婦一直在旁邊盯著,只好作罷。喜剛哪都好,就這一點,怕老婆。但他前腳出門,后腳上喜剛跟了出來,說:“喜順,咱們就種咱們的地,你小子別先把那協(xié)議簽了?。 毕岔樞ζ饋?,“哥,你放心,俺打算今年好好干一番來!”喜剛也笑了,又說:“喜梁媳婦也打算種下去,還有喜功家、喜華家、海波家、海濤家,好幾家來,大家還都想種下去,俺問過了?!毕岔樞幕ㄅ?,黑黃臉泛出來紅光,哈哈笑著說:“太好咧!太好咧!咱不能讓這些世代種菜的好地就這么毀了,咱是得想辦法把大家聯(lián)合起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兩兄弟說完了就分了手。
還沒到菜園,手機就響了,是喜梁媳婦打來的,跟喜剛說的一樣,她也是愿意種下去,顯然是喜剛才給她打了電話,兩人說過了什么,現(xiàn)在喜梁媳婦也是連罵帶嚼,恨得牙癢癢的。她聲音更敞亮,又是從山里來的人,罵起人來那叫一個狠,把個徐有路和徐喜剛的祖宗八代都翻出來罵了一遍。喜順只是聽著,沒有插話的份兒。汶徐莊無二徐,幾百口子人其實是一個老祖宗,喜順是不愿意喜梁媳婦這么罵的。但喜梁媳婦才不管呢,她罵了個痛快后,甩給喜順一句:“咱幾家就種下去,一直種到底,你要是變了褂可就是個孫子!”,掛了??偣惨矝]讓喜順說上兩句話。擱以前喜順是怎么也要叨叨幾句的,其實他特想說上一句:要是你們變了褂也是孫子!但是來不及了,喜梁媳婦電話掛的太快了,他也沒有再打回去,他只顧得快活了,沒什么比這電話更讓他快活的事了!他開了園門,徑直走到菜里去,一會看看他的蔥,一會撥弄撥弄他的眉豆架,但又什么也沒干,小蜜蜂勤勞的在他的菜園里飛來飛去,草屋上的老燕子和小燕子正在呢呢喃喃,多好的日子?。?/p>
喜順想起自己還有一瓶泰山特曲,是幾年前走親戚壓回來的,現(xiàn)在心情這么恣,就想喝上一盅子。他便到黃瓜架下面,扭了兩根黃瓜,井水洗了,刀背拍幾拍,石頭臼子砸了兩瓣蒜,撒點鹽上來,鮮香味兒一下子就出來了。他起了酒蓋子,嘿,一股子醇香奔涌而出,滿草屋子亂竄,這有大半年沒沾酒了,以前秋花嫌浪費,沒個過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不讓他喝,她自己也不喝,但她是最好喝一口的?,F(xiàn)在秋花不在了,沒人管了,他到底可以自由的喝了,但他拿起盅子來時還是嘆了口氣,為那苦命的媳婦子。他抿了一小口,真不虧是泰山特曲,味道就是不賴。酒像條小蛇涼嗖嗖的滑進了他的胃,瞬間又點火似得溫暖起來,他連喝幾口,面頰就紅潤起來,汗水也緊著冒出來,腦袋里就有點迷糊,眼神就迷離了。他端著酒杯呆望著屋外的菜園子,就像打量著云子,又像打量著星子。他想,今年要是白菜種得好,明年他也算是有點錢的人了,到時候他得買點好酒好菜的,到秋花的墳上去好好的敬上兩盅子。那個大白皮的月餅,她最愛吃,到時候別忘了買上兩斤,一斤六塊錢,兩斤十二塊,以前過八月十五也不曾讓她放開懷吃過,想想真是有愧啊。